书城小说合江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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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他认命了。既然不能治愈,自己还是不要结婚了。爱人不是照顾自己生活的护士,这样做于对方不公平,如果结婚生了孩子,将此病遗传给下一代,就更是不负责任的做法。

于是,一辈子不婚的想法就在那时定下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父母日渐年迈。为了父母,他带着表面的平静和内心的认命回到成都。

回来那天,在双流机场等待领取行李时,他看到了电视新闻播报贡嘎雪山发生雪崩,一支大学生登山队的一名队员遇难。

那是高尚。

高尚离开了,苏易回来了。

回到成都,他谢绝了师哥的再次邀请,苏易自己创办了一个专门从事室内装修设计的工作室。他这样做,是不想影响师哥公司的工作,因为自己有病,不能再像当年那样玩命了,只能放慢工作节奏,控制工作量,爱护自己的身体。

他给房主们设计装修时,尤其是给新人们装修时,都会细致地和他们谈,了解他们的喜好,再给他们设计和装修新房。每当新房装修完毕,看着漂亮的房间,他总会幻想:什么时候我给自己也设计装修一套新房呢?但他知道,自己是不会有新房来做洞房了。

每一次,他都会在新房里徜徉很久,然后不舍地离去,同时也把期待的念头遗忘在别人的新房里,决绝地不去再想,让自己恢复到平日不急不缓的生活里面。

闲暇时,他会流连在合江亭附近,感受新人们结合的喜悦,看他们从这里迈进幸福的大门。

看着新人们,他就想:我是命中注定不想也不能结婚了,真不如出家做和尚。但念及父母健在,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把伤痛深深埋在心底。

点点怔忡地看着苏易。

在他温和的诉说里,点点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关心。尽管他们是第一次单独面对面坐在一起,但此刻的相遇,对还没从失恋的苦痛之中走出来的点点来说,也是些许的慰藉,如同两个走在寒冬的人彼此依偎着取暖。

一座城池,有时候就具象成为是一个人,成为爱恋的标志,这标志或是情人也抑或是亲人。在滚滚的红尘中,在泱泱的人群里,这标志总是在视线里,向它走去,这是情缘的本身。它要有缘的人,等待,等到那个人,再把自己交出去。交出去的念头乍起,原来的藩篱刹那坍塌。

苏易说:“我们还在一家咖啡店见过,是吗?”

点点垂下眼睑:“是在春熙路的那家咖啡店,还要谢谢你那天过来帮我说话。”

苏易说:“没什么,只是我那天正巧在那里喝咖啡。”

点点很想说:“其实我们在那里见过很多次,一直都是我在旁边关注着你,只是你没有注意到我。”但她硬生生地把这话咽了下去。苏易又问:“你的笔译和口译都这么好,而且又精通其他国家的语言,你怎么会去做服务员呢?”

点点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苏易不禁有些愤愤,感叹道:“到处都有不公啊。”

苏易耐心地聆听和理解,让点点感受到了和他在一起的温暖。点点希望时间能够凝固,就让她和苏易一直坐在这里说话。

苏易说:“迪特里希夫妇结婚四十周年是红宝石婚,我父母今年也是结婚四十周年,我一直和我姐姐在商量怎么给父母庆祝一下。刚才,迪特里希说想给克莱尔一个惊喜,和克莱尔穿上礼服和婚纱,走爱情斑马线,再去合江亭拍照留念。我想让我父母和他们一起举办这个仪式。”

说到结婚纪念日的仪式,又让点点的心里有了一丝的痛楚,但她不想流露自己的悲伤而扫了苏易的兴,就机械地点点头。

点点的勉强和心不在焉让苏易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说:“他们的幸福会感染我们的,让我们对爱情和婚姻充满信心吧。”

点点知道,苏易这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以前我最不喜欢举行婚礼,觉得麻烦,累。高尚走了之后,才知自己是那么看重婚礼,那真的是一种仪式,是一个昭示,和炫耀无关。”

苏易说:“婚礼其实是给周围的人传达自己的幸福和快乐。我没有多大的本事改变世界,但我希望自己可以让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幸福和快乐。”

点点说:“我喜欢你这句话,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一直没总结出来。给他们举行这个仪式,他们一定很高兴。”

把具体的安排告诉点点,苏易一定要点点来帮忙,借口就是他不太懂德语,和迪特里希夫妇无法交流。时间很紧,他想后天就举行纪念仪式。他是要让点点来感受这幸福和快乐的。

心明苏易的用意,点点建议这一仪式完全按照中式婚礼举行。苏易说由他去找婚庆公司来操办,并准备去电台做一个广告,寻找那些当年在合江亭举行婚礼的夫妇,特别是那对因为爱情斑马线而结缘的夫妇,一起来参与。

苏易的热情感染了点点,心头的阴云好像被和煦的暖风吹走了。

起身,点点说去找迪特里希夫妇征询一下意见。迪特里希听了他们的安排,跷起大拇指,高兴地拥抱了点点。

像坐过山车似的情绪从低处又冲到了高处,点点从香格里拉酒店出来,看见对面在夜色中静静矗立着的合江亭,觉得它已不再是一幢砖木结构的建筑,它和幸福重叠,已成为幸福的具象。

5.情守

回到家,梁星儿和几个大学时候要好的同学在家里等她。大家都劝点点原谅李黎睿,点点决绝地摇头。

点点说:“高尚离开了人世,我们还活着。”

梁星儿悄声对点点说:“点点,你太保守了!你想,你和李黎睿恋爱,他都从家里搬出来了,你为什么不和他同居呢?你想当贞女,那男人肯定会偷吃的。”

冷笑,点点说:“是,这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把贞节看得那么重!我错了!”

一个同学说:“不是这个意思。既然李黎睿有那么大的决心和你谈恋爱,你也应该做出一些行动才是。要互相体谅嘛!”

点点讥诮,说:“我错就错在没有和他上床。所以他背叛我,没错,是对我的最好的惩罚。”

梁星儿用她的理论说:“点点,说真的,要拴住男娃子的心,我们女娃子就是应该把恋爱当成已婚来谈。”

连连摇头,点点说:“我做不到。所以,我不适合他!”

梁星儿劝解:“你现在说不适合?那你当初怎么答应的?发现他背叛你,你就说你不适合他,这是借口。”

点点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激动地:“是,我是借口。你们想过我没有?初恋男朋友那样走的,现在的男朋友背叛我,自己曾经暗恋过的人一身疾病不想结婚,你们哪个站在我的角度体会我的内心?”

几个同学骇然看着点点,都陷入了沉默。许久梁星儿开口说:“点点,不能说李黎睿和别的女人上床就表示不爱你了。这只是身体的背叛,不是心灵的背叛!”

点点说:“你们OPEN,我OUT,好了吧?我不信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忠贞不渝的爱情!我相信有!我们做不到精神的洁癖,但还能做到身体的洁癖吧?!”

有个女同学说:“那是影视作品里面才有的桥段,是脱离现实的小说给那些不曾恋爱的人描绘的乌托邦。”

点点说:“不,我相信现实生活中也一样存在。难道我和高尚不是吗?爱情的基础是专一和忠诚,这是起码的。我说李黎睿没有安全感,就是因为他给不了我在爱情上的安全感,这个安全感就是专一和不花心。”

屋里再次陷入沉默。又过了良久,梁星儿说:“你就当李黎睿不懂事,给他一次机会好吗?”

点点说:“好吧,明天中午两点你让他到合江亭等我。”

大家欢呼了起来,梁星儿搂着点点的肩膀:“原谅他,给他一次机会。”

梁星儿说:“人家多爱你的,为了你都和家里闹翻了。”

同学说:“我们还等着吃你们的喜糖、喝你们的喜酒呢。”

同学走了,点点觉得胸口很闷,走到阳台上,仰头看着满天的繁星,心里默念:“高尚,我想你!你走,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你知道背叛和欺骗的感受吗?我要找你去……不想再受到伤害……苏易像你,但他不是你……你是不可代替的,等我!等我做完迪特里希夫妇和苏易父母的纪念婚礼,我就找你去,那样我们就又可以在一起了,我也解脱了……”

打车去合江亭,那是点点和李黎睿的起始也是终止的地方。

点点之所以非要在合江亭把戒指还给李黎睿,是要给他一个训诫,让他这辈子都要记住:专一和忠诚是爱情的基础,做不到,那是虚假的爱情。这种所谓的爱情,不需要在自己的生活里驻留。

这一程,对点点,不是通往幸福之路,是决绝的转身之行。

她在安顺桥头下的车,远远就看见李黎睿站在合江亭下的马路边。她想着李黎睿的好,也想着他的背叛,心底五味杂陈,脚步沉重迟缓地往前挪。

走过府河桥,怀里抱着一束黄色玫瑰的李黎睿目不转睛地看着点点,觉得这么短短的一段路程对他是一种煎熬,急不可待地向前走了几步,要把花送给点点。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接着一个悻悻然的声音喊道:“睿睿,你在干吗?”

刹那,李黎睿的脸色变得煞白,点点平静地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放眼望去,看到一个穿着艳丽的女孩子从一辆车下来之后,车继续往前开,隐约可见车里坐着的黎秀云。

女孩走到李黎睿身边,不屑地又讥笑地看着点点。

李黎睿把递花的手收回来,对那个女孩喊道:“你走开。我和你没有关系。”

女孩说:“没有,那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那女孩根本不把李黎睿的话放在心上,死死盯着点点,“我们见过,在睿睿的公寓里。我没想到,你还有那里的钥匙。”

默默地从包里拿出钥匙,点点递给女孩,然后把一个盒子递给李黎睿。

看着那盒子,李黎睿知道里面装着自己给点点的戒指:“点点,我都承认我做错了。我爱的是你,不是她。我不会收回这枚戒指的!”

女孩看李黎睿没接盒子,伸手要接过去,李黎睿一把把她推开。

点点脸上是平静的笑容,平静得让李黎睿感到陌生。

女孩不无讽刺地夸奖点点:“这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啪”的一声,李黎睿回手一记耳光打在女孩脸上:“你不要得意,我只是和你玩玩而已,从没有认真过!”

女孩捂着脸,咬牙切齿道:“但我是认真的!李黎睿,我告诉你,你休想脱身。”

李黎睿是拿那女孩填补自己的空虚和本能的所需,没有想过这短暂的欢娱,带来的是背叛。这样的背叛,凡人肉眼已经看惯,也算正常的举止。点点的执拗,倒是格格不入起来。

不想再目睹这出闹剧,点点冷冷地看了一眼李黎睿,径自登上合江亭。李黎睿跟了上来。

点点紧紧握了握手里的盒子,少顷,回身将盒子塞到了李黎睿的手上,淡然地转身走了。

李黎睿呆呆地伫立在那里,玫瑰花从手里无力地滑落到地上。

阳光照在李黎睿痛楚与无奈的脸上,光线拉长了他孤独的身影。

漠然地扬起手,李黎睿把手中装有戒指的盒子扔进了府南河里。

河水激起一阵涟漪,很快恢复了缓缓的平静,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走在路上,点点低头看着自己手掌的纹理,又想起在文殊院那个算命先生对她说的话:“不,他没有死。他还会来找你的。你会找到他的。”

苏易,一个在不经意间相识的人,在她遭受打击的时候,给了她温暖。

这是高尚曾经给予她的,在苏易温煦的眼眸里,她同样感受到了。

这也许是上天对她的眷顾,把苏易派到了点点的身边。

她不再玩笑算命先生的话,她敬畏他的预言。

苏易的出现,似一个路标改变了点点的人生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