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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1.忘忧

那天,苏易说工作暂时忙完,点点就说想出去度假。

在苏易眼里,点点是恋人也是妹妹,有时还像女儿,只要点点要什么,自己如果可以给,苏易都毫无保留地给予她。

苏易问:“想去哪里?”

点点歪着头,想了想,说:“蜀南竹海的忘忧谷。”

蜀南竹海原名万岭箐,位于四川宜宾南部连天山余脉中,因万余亩楠竹覆盖在绵延起伏的山峦,逶迤苍莽,宛若烟波浩渺的绿色海洋,故名竹海。

抚摩着点点的头发,想到点点总待在家里可能有些烦闷,也该出去散散心,苏易就答应了。

点点欢呼着去收拾行李,苏易怕点点粗心忘记带上该带的东西就在一边看着。两人的一些小东西放在各自的床头柜里,特别是苏易的药,还有避孕套。点点打开,拿了针药,把那盒避孕套顺手往里推了一下。

苏易过来,拿起那盒套子,放进行李包里。

点点说:“出门还要带啊?宾馆都会有的。”

苏易说:“以防万一。”

点点说:“哪有那么容易怀孕的?”

苏易说:“还是带着吧,也不占地方。”

点点说:“现在很多女的结婚后一时半会儿都怀不上孩子,紧张导致内分泌失调,想怀都怀不上。我堂姐结婚五年多才怀上,还是宫外孕,很危险。现在年龄大了,她也不想生了,两口子的感情还是那么好。有些夫妻,有了孩子,夫妻关系反而不好了,还不如不要孩子。”

苏易说:“他们不要孩子了?”

点点说:“他们准备抱养一个。”

苏易说:“我们以后也抱养一个。”

点点说:“你我都是正常的,为什么要抱养?”苏易想说什么,点点抬起手,“别说,我知道,你会说担心你的病会遗传。可你想想啊,你爸没有,你有,说明你们是隔代遗传。”

苏易说:“不好说。这病啊,让我自己这辈子都不好过,如果真有孩子,真遗传,孩子也会痛苦的。”

点点说:“其实你是心病。”

苏易说:“但愿是心病,还有得救。”

点点说:“当然心病能治。”

苏易说:“你有良方?”

点点说:“看你表现。”

苏易说:“那你给我治。”

点点说:“第一步,你把那盒套子拿出来。”

苏易说:“那还是我们旅游回来再开始治疗吧。”

点点说:“不,就现在。”

苏易摇头,很坚决。

一时无语,颓然,点点想在苏易睡着之后,把那盒套子拿出来。可这一睡,中间没有醒来,一觉到天亮。推苏易去洗漱,在他洗漱的时候,点点下床从包里拿出那盒套子,扔到床下。

苏易载着点点开车去了蜀南竹海。

路上,点点对苏易说起那个梦,苏易听得也是惊骇,暗想:自己没有能够给点点安全感。怎么样才能给点点安全感喃?

怀揣着这心思飞奔在路上。抵达竹海,进入竹海西大门,便是一望无边的竹海了。山间满目青翠,河里碧水幽幽,偶尔还有一两只竹筏悠然地漂在河中。

他们找了一家被密密竹林包裹着的环境幽静的农家旅社住下。两层的竹制小楼,爬满白色茉莉花的走廊围着它和典雅的竹子门楼一起组成庭院,竹楼前还有一片水塘,种着粉红色的荷花。一座竹板的小桥漂浮在水上,静静的池水来自竹林后的一条小溪。几棵柚子树结着硕大的黄色果实,坠弯了树枝。

在这样的环境里,心情也就完全放松了下来,苏易和点点享受着只有他们俩的悠闲的时光。

挽着手散步在翠绿的竹海,点点和苏易走在只有当地才有的天然红色沙石铺成的林间小道,两旁拱列着密集的楠竹,红色地毯式的路面与绿色屏风的楠竹交相辉映,把翡翠长廊打扮成了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

走过长廊便是曲折蜿蜒的上山小道,山道两旁清澈的山间小溪欢快地流过,有些竹叶沉在水中,让水有了一种好闻的清香。点点挽起裤脚下到小溪,不时地用手撩起水泼向苏易。苏易笑着躲闪着。

溪畔丛丛清秀的楠竹一直把他们引向竹海深处的忘忧谷。忘忧谷位于两个山岭之间,一块巨石像一座天生的石桥一样连着两座山,溪水从桥下面淌过。山谷尽头,一帘瀑布从高高的竹林中泻下,溅起的水雾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道道七色的彩虹。两人相互依偎着在这块巨石上坐下。苏易望着眼前的景致,想起了唐朝著名的文学家柳宗元的诗句:“枕席而卧,则清冷之状与目谋,滢滢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

嘴里一边轻轻地念着,苏易一边顺势躺在了石头上,头枕手,闭眼睛,似沐浴在像熏染过天地万物之灵气的清新的空气里。

回头看了看苏易,点点问:“你知道忘忧谷的来历吗?”

苏易微睁着眼睛望着点点。

看着远处婆娑的翠竹,点点说:“传说当年竹海里居住有曾姓和马姓两大姓,祖上因山林地界交恶进而世代为仇,已是第九代。曾姓这一代的子女中有一小儿子名为曾男,而马家也有一女,小名马樱丹。曾男自幼聪明活泼,三岁即识鸟音,五岁便懂兽语,等长到十八岁时,已成为方圆百里姑娘们倾慕的美男子;而马樱丹从小心灵手巧,三岁就能绣出能引来蜜蜂的花,五岁就能织出会发出七色光彩的云锦,到十六岁时,已是远近男子争相渴求的俏姑娘。按理说,曾男完全可以在那百个千个的女子中挑一个称心的妻子,马樱丹也完全可以在那百个千个的男子中选一个如意的郎君。也许是天定缘分,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深深爱恋着世代不相往来的对方。如此一来,美好的事情就有了痛苦的过程。曾姓和马姓这两个从来就一直针锋相对的家族,却为扼杀一对青年的恋情站到了共同的立场。软禁严守,棍棒相逼,固执地遵从着祖辈已饱尝苦楚的古训。”

苏易听得有些入神,立起身来,问:“后来呢?”

点点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只白额大虎咆哮着冲进曾家大院,吓退家丁,咬破牢门,驮起曾男飘然而去。也就是在那天晚上,一阵雷鸣电闪之后,马家的族人也发现软囚在绣花楼上的马樱丹不知所终。据说后来瑶箐仙子给两姓的族长托梦,说是被二人的苦恋所感动,便派使者把他们接去当侍童了,曾、马两姓在自责中也终于抛弃前嫌,长相友好了。后来就有进山砍柴的人,常常在这条幽谷中看见一个道长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弟子采药摘果。那两个弟子嬉戏打闹,亲密无间,其神态举止极像曾男和马樱丹。后来又有人发现这条谷中长了一种高大伟岸的树木,与之相依偎的是一种娇柔清艳的灌木,开着一朵朵粉红色的花,恰似少女的脸庞,人们都说,那是曾男和马樱丹,于是就叫这种树为桢楠,称这种花为马樱丹。并常常有翠色的鸟儿,形影不离,啼唤婉转缠绵,于芳草鲜花中一唱一和,仔细一听,原来是在叫‘忘忧忘忧,有情人终将成眷属!’、‘莫愁莫愁,千难万险终会有尽头!’。有心事有忧愁的人,就爱到这个幽谷中看桢楠和马樱丹,听鸟儿鸣唱,排忧解愁。后来,这个幽谷就叫做‘忘忧谷’,那种鸟儿也被称做‘无愁鸟’。”

苏易静静地听着点点讲完,亦是无忧,那是和点点在一起才无忧。点点离开,那艰涩,令他不堪回首此地。

点点说:“真心的种子,即便是经过千百年的沧海桑田也终究会发芽;真心的花,即便是经过千百次的风雨霜雪也终究会绽放;真心的爱,即便是经过千百回的劫难,也终究会天遂人愿。”

苏易的眼眸澄澈望向点点,不说话,把点点紧紧地拥抱在怀里。

远处传来的浅浅的划水声。夕阳下,一只竹筏静静地划来。

两人手牵手往山下走。一路走苏易一边唱着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点点听了就掐他:“我不是老牛,我是点点。”

改了歌词,苏易唱:“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点点是我同伴,蓝天陪伴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吃过晚餐后,他们就坐在走廊的竹椅上,看夜幕上点缀的颗颗繁星。点点一直笑着,把那雾蒙的月亮,生生笑出了明朗。

夜深了,山区的风清凉,令人有些寒。

点点要苏易把自己抱回房间。睡意蒙眬的苏易抱着点点,点点勾着他的脖子,唇蹭着苏易的鬓角,又贴到他的嘴上,轻轻地呢喃着……

神思恍惚的苏易,一阵莫名的冲动,快步回到房间,将点点扔在床上,迅速地解开了点点的衣扣……

屋外琴蛙的叫声此起彼伏,犹如古琴低吟。

橘黄的灯光,把夜里的凉意驱走。

深爱和欲望,让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没有毫厘的缝隙。

隐约,点点感觉到了在身体最隐秘的地方一股激流荡过,一棵幼芽绽露在丰茂的土地上,等待破土而出。

点点闪过一丝歉疚:自己这是借种生子吗?不,不是。当在泱泱众生混杂的都市里,苏易牵引了点点的视线,长得像高尚,但他不是高尚,邂逅苏易的那一刻,长相只是一个楔子,令她不能再走出自我的是来自于内心不停涌动的爱恋。

早晨的阳光透过竹叶间的空隙,在房间里洒下斑驳的金光。

苏易想起昨晚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他侧过头看点点,点点依偎在他身边,一笑,苏易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也许是忘忧谷真的让自己忘记了烦恼与忧愁,竟然没有了忐忑不安。

吻着苏易的脸和鬓角。

点点说:“我们这是在天堂。”

苏易说:“我们这是在人间。”

此时,苏易多么想他和点点一直躺在那里,干枯直到成为木乃伊,永世不分开。

2.意外

回成都后,点点独自去文殊院,烧香、许愿。心底的愿望,说了三遍,祈求菩萨保佑。那带着特殊香气的烟雾,缭绕在古朴的大殿,竟令她暂时忘却了凡尘。

走出来,点点惊骇地站在门槛,看见那笑意吟吟的算命先生。

过去仔细看个真切,点点确认真是他。

点点说:“你神出鬼没的,上次来没找到你。”

算命先生说:“我一直都在,只是那时你眼里只有他。”

点点说:“你故意不见我?”

算命先生说:“是。看着你幸福,我也心满意足。我在积德。”

点点说:“现在社会上有多少人在做缺德的事情呢。”

算命先生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好人总会一生平安。”

点点说:“我是好人吗?”

算命先生说:“你是好人。我从不给缺德和有钱的人算,给再多钱也不算。这是我们相近的地方。”

点点问:“你怎么知道?”

算命先生瞧着点点,又说:“你会心想事成。”

点点说:“真的?”

算命先生说:“请相信我。”

点点说:“我相信。”

算命先生说:“他值得你爱。你也值得他爱。这就是缘分。”

他的话,让点点心安也疑惑,走出去很远,还回头望,以为他会蒸发,却见他一直微笑着看着点点离去。

似乎算命先生的话这次没有得到灵验,点点买了孕纸测试,也没有见到有任何的怀孕迹象。

她有些失望了,焦虑,怏怏地。

以为点点身体不好,苏易就不要点点工作了,请了钟点保姆,照顾点点和打扫卫生。苏易的本意是要保姆天天来,点点不愿有外人打扰她和苏易的生活,就让保姆隔天来一次。在这样的溺爱里面,点点的身体和脸色比以前好了很多。

有时,她会想起郭蓉,试着打电话。郭蓉的态度虽然没有以前那样偏激了,但和她说话很是冷淡,也绝口不提让点点回家看看的话。

王琪处理完老家的事情,又悄悄回到成都,他把原来的公寓卖掉,又在远郊另租了一套公寓。闲来无事,点点和王琪有了更多的接触。

苏易忙,平日里只有吃晚饭和睡觉的时候能和点点在一起,王琪不上班,可以整天陪着点点。点点不由有些怨苏易,怨他不多陪自己,好像是这个家的过客一样,他只有不多的衣服在柜子里,有时候还回父母家换衣服;家里的东西,他不知道放在哪里,有时候点点叫他拿东西给她,苏易找半天都找不着;晚上睡觉,苏易那边的床头灯很少开,点点在他洗澡的时候开着,一上床苏易就关灯,拥她睡觉——点点曾经幻想的两个人躺在床上看书的景象一直没有出现过。

保姆是隔天来一次,不来的时候,点点打扫卫生,王琪来了就帮着一起打扫,点点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有种暖暖的感觉。苏易没有这样在家忙碌过,什么时候苏易可以这样在家,哪怕不做家务,就在家里晃荡也是好的,那才像一个家。

点点就对苏易说:“真怀念在忘忧谷的那段时间,可以天天在一起。”

苏易愣,说:“我们这不是天天在一起吗?”

点点说:“你就是回来吃饭、睡觉,不能整天在家,你不在家,家里就空荡荡的。”

注视点点许久,苏易说:“趁我们工作室现在项目多,我得多多赚钱,赚钱之后我天天陪着你。”

点点说:“钱,够日常花销就行了。如果我真那么喜欢钱,就跟了张杰。”

说到张杰,苏易失态,吼道:“不要和我提起这个人。”

这是苏易第一次发火,之后,苏易愣,点点也愣了。苏易就搂住点点,道歉。

点点说:“挣那么多钱,你没有了健康,有钱也没有了意义。”

苏易亦觉察自己这样冷落了点点,说:“那我把这段时间忙完就放慢节奏。”

没过几天,苏易就出差去了香港。苏易不在家,滴滴要上班,梁星儿又忙着恋爱,点点做完自己的事情,有些闷,就叫王琪来陪自己。

两人一起做饭,王琪给点点打下手,配合得极好。

点点就说:也不知什么时候苏易能陪我下厨房,能和苏易有这样的日子?

王琪说:“苏易哥哥有事业,我是闲人。”

滴滴和邓威经常来点点这里吃晚饭,偶尔也会看到王琪过来这里,滴滴很是不悦,嫌恶地不看王琪一眼。毕竟王琪追求过滴滴,邓威自然也不屑和王琪说话,气氛就有些难堪和沉重。

自觉尴尬的王琪碰上滴滴和邓威过来,就会主动地离开。

滴滴说:“王琪来这里不好。”

点点说:“有什么不好?”

滴滴说:“苏易哥哥知道了,难道无所谓?”

点点沉吟不言。

滴滴说:“你是不是开始动摇和苏易哥哥的感情了?你不想给他压力,不催促他结婚,想要孩子,他更不愿意,你不想和他继续了?”

还是不语,点点只叹气。

邓威说:“一看王琪就是把妹高手,不要和他来往。”

话说得难听,又怕伤着点点,滴滴瞪了一下邓威。

点点说:“我的事情我自己知道。”

大家就僵持了,滴滴和邓威也觉无趣,早早地就走了。

那天起床,点点明显觉得身体异样,用孕纸检查,结果令她狂喜。她必须要给王琪说这个事情了。于是,两个人吃完饭就坐在阳台上聊天。

点点说了早晨的测试结果,王琪又问点点和苏易什么时候结婚。

点点摇头,说苏易怕拖累她,所以不想结婚。

说到结婚,王琪就想到了滴滴,但滴滴和邓威的感情一直很稳定,王琪也死了那份心。

看出他的心思,点点说:“滴滴去合江亭的路很通畅,我和苏易要去的路就坎坷了。”

看着河对岸的合江亭,王琪说:“我记得你说过的,要走过爱情斑马线、登上合江亭,这条路其实很远,对于我们两个人来说这条路也是好遥远,跟长征一样,不知道哪天可以走到。”

怔在那里很久,点点不知道该怎么应王琪的话。

犹豫再三,点点还是把自己的打算说给王琪听了。

点点的事情,王琪向来是愿意帮忙的,而且他在和点点的接触中发现,点点对人很是宽容真诚,他竟然有些喜欢上了点点。对点点的请求,王琪不用考虑就答应了。

王琪说:“你给苏易哥哥说了吗?”

点点摇了摇头。

两人看着河对岸隐约可见的合江亭,一直都不再说话。

晚上,滴滴买了酸辣粉,一个人过来看点点。点点和滴滴一起吃了之后,坐在沙发上聊天。

点点说:“你和邓威打算什么时候安排两边的家长见面?”点点削着水果,“如果没什么,还是早点定下来。”

那天是国庆节的前几天,眼看着国庆长假要来了。

滴滴说:“我说过了,还是等你和苏易哥哥的事情定了再说。”

点点说:“嗯。我马上订婚。”

滴滴拿着遥控板一边换着频道,一边说:“这你都说过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