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里的枪声彻底平息下来,六营的弟兄们开始往山上搬枪,也有人抽空儿蹲下身,顺手牵羊捞点什么。沈猛子装作看不见,估计后面的鬼子一时半会不会跟过来,时间相对宽裕,就让弟兄们发点小洋财吧。老乱倒是大方得很,他把脚上那双烂得露出五个脚趾的鞋子扔了,扒了小鬼子两双皮靴,一双穿着,一双挂脖子里,后来又觉脖子里该挂枪,遂将那双靴子赏给了四连一个战士。沈猛子撞见他时,他脖子里挂了五把枪,肩上扛着一挺重机枪。老乱力气大得惊人,小鬼子两人扛的家伙,他一人扛着还不过瘾。
“呵呵,大当家的,发财了啊。”
“动作快点,没听见兰营长那边枪又响了吗!”
沈猛子嘴上说着,心里却一个劲惦着那抹红。她怎么不多说一句呢,半句也行啊,这都好几个月了,难道……
正傻想着,耳边突然响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报告沈团长,我们团长让我送你一样东西。”
沈猛子回过身,眼睛又是一亮,面前这妹子他认得,叫米霞,上次在鹰嘴子,就是她夹着他的左胳膊将他搀上石径的,后来也是她帮他把右腿上的毒用草药热敷出来的。
“是你啊,什么东西?”沈猛子涩红着脸问。
“她没说,你自己拿去看吧。”说完,米霞交给沈猛子一个小包裹,就忙着做别的事去了。沈猛子四下瞅瞅,确信没有人偷看,迅速打开上面那层布,等看清布里包着的东西,心立刻就叫响了。
原来是一张地图还有一尊脖子里戴的小铜佛!
直到凌晨五点,战士们才把缴获的战利品抬到山上,除一门山炮被石头砸坏成了废品外,其他一件不剩的全给拿了上来。望着一大堆枪械还有弹药,弟兄们乐坏了,老乱不停地摸摸这,又摸摸那,好像从没见过似的稀罕。五点四十分,六营长兰校石回到了华家岭,其他人搬东西的时候,兰校石带着两个连,沿沟又炸了三处。
“鬼子没敢蛮战,往后退了二十里地,目前在青石崖一带。”兰校石说。
“让小鬼子进来多好啊,这么便宜的买卖,不做咱吃亏。”老乱一边摆弄着一支歪把子,一边说。
沈猛子不满地瞪了眼老乱,扭头冲兰校石说:“说弟兄们抓紧休息,恶仗还在后头哩。”
兰校石走后,沈猛子独自来到华家岭北边的哨所旁,哨所此时没有人,弟兄们全跟着老乱庆祝胜利去了,沈猛子找个地方坐下,一阵风吹来,裹着些微的凉意,还有淡淡的花香,沈猛子嗅了一口,感觉刚才堵着的心稍微轻松了点。
为什么会堵呢?按说这是一场痛痛快快的胜利,他也该跟着老乱他们一道,轻轻松松笑上一阵,把乱石岗子几天来的紧张心理释放一下。但沈猛子做不到,今天这场战斗实在是太轻松太意外,轻松就意味着不正常。小鬼子不会白痴到这地步吧,白白跑来送死?
这中间一定有名堂!
连着抽完两支烟,沈猛子还是想不出鬼子哪儿出了问题,难道真如唐培森所说,小鬼子在白水河遇到了阻击,被打散了?不可能啊,按小鬼子来的这个势头,一点不像是前面遇到过阻击。再者,小鬼子即使是逃,也不可能往红水沟这条死胡同里逃。
那么……
沈猛子大胆地作了一个推测,这推测吓了他一大跳,他猛地从地上弹起,顺口就喊了一声:“四只眼!”
四只眼早跑山洞里睡觉去了,这些天他是最忙的,也最辛苦。沟底的战斗刚结束,沈猛子就命令他回岭上睡觉,可他还是坚持着跟弟兄们一道,把战利品搬到了山上。
沈猛子无奈地又坐下,再次点上烟。烟是小米汤给他的,还送了他一块怀表。这小子!沈猛子脸上刚闪了一下笑,眉头就又皱上了。
必须得把小鬼子的意图摸清楚,还有,得尽快弄清,312旅唐培森他们,到底在白水河那边打得咋样,这事关华家岭下一步的安危!
沈猛子在华家岭忧心忡忡坐立不安的时候,布防在乱石岗子的白健江毕传云他们,也让小鬼子给搞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相比沈猛子和六营,昨天的白健江他们,打得格外残酷。沈猛子紧急撤回华家岭后,佐佐木又接连发起了三次攻击,一次比一次凶猛,一次比一次惨烈。特别是白健江负责把守的左翼,佐佐木派出大半个联队近三千人来围攻他,后来又将正面的重机枪中队调过来,集中向白健江他们固守的无名高地开火。在日本鬼子的狂轰滥炸下,白健江不得不放弃无名高地,朝后面一座小山冈撤去,这一撤不要紧,火速攻上来的敌人立刻依据无名高地的地理优势,布下山炮,朝斜下方的四营和正对面的毕传云他们开火。原本还算稳固的四营阵地瞬间成了炮弹开花的地方,没有来得及防范的四营战士让鬼子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阵脚大乱,伤亡突增。等重新布起阵来再打时,毕传云他们的阵地也丢了,四营陷入三面受敌的危险境地,迫不得已,方锦文又带着弟兄们往后撤,这样一来,第三道防线便彻底垮了。
到天黑结束战斗时,白健江他们被佐佐木逼到了乱石岗子最后一道防线上,乱石岗子几乎算是丢了。
为防敌人夜间偷袭,三股力量合在一起,集中守在乱石岗子西侧地带的山丘背面。
白健江跟毕传云吵了一夜的架,毕传云怪白健江丢弃阵地,把其他几个营推入了弹火中。白健江呢,大骂毕传云一心就想着立功,不顾弟兄们死活,因为几个营比较下来,毕传云带的五营伤亡最重,差不多一个排没了。几个营长先是任他们吵,反正知道他们两人一向不和,总有吵的理由。后来实在听不下去,四营长方锦文站出来说话了。
“你们要吵就回到华家岭吵去,这里需要的是安静,我们得想法子救治伤员,还要考虑明天怎么打!”
一句话让两位当官的红了脸。是啊,眼下最头痛的,是伤员怎么办?72团是有卫生连的,但长期跟山下43旅作战,卫生连的药品用得差不多了,312旅一直说要派人送来,但到现在也没见他们的人影。眼下只剩一些止血带还有应急用的麻醉品,战士们从火线抬下来,轻者随便包扎一下就又上了火线。重者,只能躺在山腰里呻吟。这样下去,可不是法子。更难的,伤员抬下来没处去。往华家岭抬,费时又费力,没那么多闲人。就地救治,鬼子的炮弹又随时落下来。昨天还有两个卫生兵被炸死了呢。
这都是事先考虑不充分的,虽是跟43旅打了几个月,但43旅一直没动用重炮,小型山炮受射程限制,加上72团又是居高临下,容易躲避。现在好,山炮野炮重炮一齐上,再想躲,就只能丢弃阵地往回逃了。
“奶奶的!”白健江恨恨骂了一声,然后问方锦文,“你说咋办?”
“还是你跟政委拿主意吧。”方锦文谦虚道,事实上他也没有好主意。
白健江瞅一眼毕传云,他也不想跟毕传云吵,但由不得自己,只要一听见毕传云说话,他就来气。沈猛子骂他是驴脾气,他自己觉得比驴脾气还糟。
毕传云低头思谋了一会,道:“伤员的事我来想办法,你们集中精力研究明天的战术,这样打肯定不行,再退,我们就得回华家岭了。”
“你能想什么办法?”白健江冷笑着盯住毕传云,“不会又是想求助12师吧?”
毕传云这次没跟白健江计较,而是极认真地说:“你说得没错,只有12师能帮咱解决这难题。”
“你——”
一句话说得,在场的人全哑巴了。
天还没亮,大约四点二十分,毕传云带上两个警卫兵,跟五营长打了声招呼,就往山下12师去了。白健江追出来,想说什么,话在嘴里打了几个转,还是没说出来。等毕传云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坳里,他狠狠地拍了下大腿:“奶奶的,这仗打的,我都看不清门道了!”
更蹊跷的事还在后面,原以为,天一亮,鬼子大规模的进攻就要开始,谁知趴在山垭处等了三个小时,非但没看见鬼子往前攻,反倒隐隐约约看见,一拨接一拨的鬼子悄悄往后退了。
“小日本这是玩的哪出啊?”白健江大瞪着双眼,他真是被小鬼子的举动给搞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