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牧野静风的心情极其的沉重,他几乎是一言不发,只顾拼命地抽打座下的马匹。
百里之后,他的那匹马长嘶一声,倒地毙命!
屈小雨因为身子轻些,再加上她骑技比牧野静风高明,座下马匹倒还支撑得住,但看样子也是支持不了多久了。
果然,在牧野静风与屈小雨同骑一马后不久,此马亦轰然倒下!
两人不敢停留,立即施展轻功,飞速前行,到了一个小集镇,再重购马匹。
如此一路向前,当第三次换马时,屈小雨对牧野静风轻声道:“再前进十里,便是死谷的绝对势力范围了。”
“绝对势力范围?”牧野静风有些奇怪地重复了一遍。
屈小雨道:“死谷的势力已大得不可思议,所以若是要把他们暗中把持的地方也算上,只怕半个江湖在他们手中了,所以说他们的势力范围要说绝对势力范围,也就是说在这儿,他们死谷是绝对的说一不二!”
牧野静风忍不住冷哼一声。
屈小雨道:“在这儿到死谷势力范围之间,便是死亡大道!”
“死亡大道?”这个血腥的名字让牧野静风吃惊不小!
而屈小雨却显得比他更为吃惊,她瞪大了眼睛道:“难道你连死亡大道都没有听说过吗?”
牧野静风摇了摇头,他是真的不知。
屈小雨古怪地看着他,道:“也许,江湖中只有你一人不知道死亡大道为何物了。”
牧野静风保持沉默。
屈小雨道:“世间生与死之间距离最短的便是在死亡大道。步入死亡大道的人,也许他在一刻钟前还目睹了别人的死亡,而一刻钟之后,已是别人目睹他的死亡了!”
牧野静风大惑不解地道:“怎会如此?既然这条大道如此可怕,还会有人来这儿吗?”
屈小雨道:“我不是也知道死亡大道吗?可我还是来了死亡大道!许多时候人所走的路是不能由自身选择的!”
她说的似乎颇为在理,牧野静风只好再次沉默。
两人买了几只烙饼,便上路了——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吃饭、休息的时间!
走出半里,前面果然出现了一条颇为宽阔的大道。道路两侧是各种各样的店铺商号小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牧野静风忍不住道:“这儿……这儿如此多人,怎么会被称为死亡大道?”
的确,他没有看出一点死亡的气息。
屈小雨淡淡地道:“没有人,哪来的死亡?活着的人越多,所以死亡的人也就越多!”
这实在是废话,但却又是颇有道理的废话!牧野静风不由多看了屈小雨几眼,他觉得屈小雨有点不像那个伶牙俐齿、爱说爱笑、胸无城府的屈小雨了。
牧野静风还待再问这儿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时,便见前面一家布店里突然跑出一个人来,但没跑几步,便一下子向前仆倒!
他的后背上深深地插着一把短剑!
牧野静风的话便一下子卡在喉底了。
大道上的人却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行人自顾走他的路,小贩子还在大声地吆喝着,一个九岁的小孩手中拿出一串糖葫芦,一边嚼着一边走,走至死者身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然后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牧野静风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而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一个倒地毙命的人!
从一个布店中跑出一个背插短剑的人——这事怎么说也是不正常的,但旁人竟会熟视无睹?
好像布店是一个专门杀人的地方似的。
牧野静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有一种呼吸不畅之感。
正要对屈小雨说什么,却又听得对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夹着清脆悦耳的铜铃声,只见迎面有一风度翩翩之年轻人骑着一匹格外华丽的高头大马缓驰而来,从他居高临下的目光可以看出此人定是地位尊贵之人。
单是他腰间的那把剑,就足以证明他的身分,这是一柄装饰华贵得无以复加的剑,单是剑鞘上便有八颗宝石!
他的身后又是四匹大马,马上骑者皆是一身劲装,他们紧紧跟在这翩翩少年之后,寸步不离其左右,显然是一班护卫。
当这贵家公子般的年轻人目光落在地上死者身上之时,他眉头一挑,对身后众人道:“这人是谁?怎么会平白无故死在此地?我们下马看看!”
言罢,一只手在马背上一按,右腿一偏,便要下得马来。
没想到他的右脚还没有落地,突然一个踉跄,竟一个跟斗栽倒在地上!
而他的左足还踏于马蹬之内!
马一受惊,便要向前冲,身后护卫反应竟是快得惊人,只见其中一人身形一晃,已经站在前面那匹马首边上,一把将马笼住!
而另外三人赶紧上前,去扶他们的主人。
牧野静风先还道是这华贵公子不小心失足坠镫,但是当他的护卫将他扶起来时,牧野静风但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瞬间似乎已经凝固了!
华贵公子已是七窍流血!
而且是乌黑色的血!显然,他已身中剧毒,突发身亡!
四名护卫已齐齐色变!
然后便听得其中一稍为年长之人嘶声道:“定是他下的毒手!”
另外三人点了点头,四人对视一眼,突然齐齐“铮”的一声拔出刀来,向大道的另一端飞掠而去!
不用说,他们是去杀人了。至于会不会反被他人所杀,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总是会有人死。
牧野静风这才知道“死亡大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但他不明白在这儿为什么会聚集了这么多的仇恨,聚集了这么多的血腥!
牧野静风与屈小雨策马前行,他既不敢把马速提得太快,也不敢太慢,因为他不想无端惹来杀身之祸,尽管他相信以他自己的武功,天下能杀了他的人已不太多,但他还要考虑到屈小雨。
何况,他也不想平白无故地杀人,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事要办,他没有任何时间可以耽搁了。
两人并绺而行,牧野静风尽量把声音压至最低道:“难道,这儿的人都如此嗜杀如命吗?他们杀人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屈小雨不答反问道:“水中危险最多的地方是何处?”
牧野静风一怔,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自然,他也就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了。
屈小雨道:“是两条河流交汇的地方,那儿的漩涡、暗流总是格外多!这儿也是这个道理,只不过这儿交汇的是正邪两股江湖力量。死谷可谓是如今江湖中一股最强大的邪恶势力,武林正道自然要设法对付他们,而这条死亡大道,便是双方明争暗夺之地!”
牧野静风还是有些不明白。
屈小雨又道:“当然,这其中还有其他错综复杂的原因。可以这么说,在这不到十里的死亡大道上,千奇百怪的人无所不有,而杀人的方法也可以说是怪异百出!”
牧野静风担心说话太多,会引起他人的注意,于是便闭口不言,并向屈小雨使了一个眼色。
屈小雨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却道:“我们不可能不与他们交谈,因为我们要知道我父亲是否已进入了死谷!”
牧野静风不得不开口了:“他们会告诉我们吗?”
屈小雨道:“只要找对人,并付出一定代价,那么会有人告诉我们的,如果你需要的话,你还可以找到人为你杀人!”
牧野静风苦笑了一下!
他更没有想到屈小雨找到一个他认为最不可能提供信息的人打听她父亲的事。
这是一个坐在路边上六旬左右的老者,须发皆白,旁边摆了一只箩子,箩子里有针、有极细小极精巧的小钩子、有剪刀……乍一看去,这一切都很像是裁缝用的家伙。
而他的那双手也的确像一双裁缝的手,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也许,这双手是他全身上下惟一不像老人的地方。
屈小雨在他身边下了马,道:“老伯,请问你在半个时辰前,有没有看到一个年在五旬左右的中年人从这儿经过?”
那老者看了她一眼,伸出右手,五指箕张,在屈小雨面前晃了晃。
牧野静风不明其意。
但屈小雨懂,她掏出了一绽银子,足有五两重,交给了那老者。牧野静风惊讶地看着这一幕,老者接过银锭,掂了掂,忽然开口道:“有,面目清癯,身着青色长衫,腰间有一管箫!”
屈小雨与牧野静风相顾失色!让牧野静风吃惊的不仅仅是屈不平果然去了死谷,还有这老者不同寻常的记忆力与观察力!
难道他对每一个经过这条死亡大道的人都会加以细心观察吗?
屈小雨已在问第二个问题:“这几天你有没有看见我在这一带出现?”
这实在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有谁会问别人自己是否在某地出现过?难道连自己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经过都不知道吗?
但看那老伯的神色,却并没有什么惊讶之色——莫非,他所经历的奇怪之事太多了,所以见怪不怪了?
牧野静风忽然明白过来,屈小雨问的是自己的行踪,实际上打听的却是她姐姐屈敏的踪迹,因为她们是孪生姐妹,容貌一模一样!
老者又伸出了一只手,然后翻了翻。
屈小雨掏出了更重的一锭银子,足足有十两!
老者接过方道:“没有看见。”
屈小雨道了一声:“多谢。”便与牧野静风一起翻身上马,她走在前面,继续向死谷方向驰去。
牧野静风道:“看样子你爹已经去了死谷。既然你姐姐在进死谷的时候,其行踪没有被他人看到这是很正常的。因为死谷的人会加以掩饰。但如果你爹屈庄主交换成功,那么你姐姐离开死谷后,理应为他人所见。如此说来,也许……也许你姐姐并没有离开死谷也未可知!”
没有离开死谷,岂不是说她与屈不平都是极为危险了?牧野静风有些后悔,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就在他们离开老者之后,老者站起身来,提起身边的箩子,便向附近一个小屋走去。
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种古怪的笑容!
牧野静风道:“那老者是什么人?怎么越看越有些古怪?”
屈小雨道:“他是专门做一些缝缝补补的事情之人。”
牧野静风惊讶地道:“难道他是一个裁缝?”
屈小雨道:“不错,不过他缝补的不是衣服,而是人!”
“人?人还需要缝补吗?又该如何缝补?”牧野静风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倏地,他恍然大悟地道:“我想起来了,莫非,他是一个郎中?要替人缝合伤口的那种郎中?”
在这样一个打打杀杀的环境中,一个可以缝合伤口的郎中实在应该是大受欢迎之人!
屈小雨道:“不,他从不给活人缝,他只给死人缝!所以他在这儿有别人无法替代的地位!”
牧野静风又糊涂了。
屈小雨道:“在这儿,什么样的死法都有,许多人死后是不完整的,有的手脚断了,有的头颅断了,有的腹部被划开了……当这样的死者之亲友来领尸时,他们就希望看到的是一具完整的躯体,这时候,此老者便派上用场了,他的手艺很好,基本上能将任何破碎的尸体还原成以前的基本模样。他箩筐里放的针呀、剪刀呀之类的东西便是他的工具!”
牧野静风只听得一阵又一阵地反胃!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忽地,他心中升起一个疑问:“屈小雨不是怕看死人的脸吗?怎么说起这样的事,她却是自然得很呢?”
是不是因为“看”与“说”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或是有其他的原因?
这时,他们已在死亡大道上走完了一半的路程,牧野静风很着急,但在这儿又不能太过招摇,必须保持低调,以免引人注目!
莫名其妙地杀人或莫名其妙地被杀,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牧野静风亦可在与死谷的激战中杀人或者被杀,那样远比在死亡大道这样的地方拼杀更有意义!
江湖中人不怕流血,但血不能流得不明不白。
牧野静风以为自己与屈小雨可以顺利地通过这条诡秘异常的死亡大道了。
他这么想的时候,已策马驰过死亡大道的大半路程。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他看到前面十几丈远的地方突然横冲出一个人来,大叫道:“二位请留步!”赫然便是那个专门替死人缝补的老者!
牧野静风与屈小雨不得不勒马停住,尽管他们很不愿意停下来。
这老者越发显得神秘了。他怎么能够跑在牧野静风两人的前面?当然,如果这老者有不俗的轻身功夫,那自然另当别论。
没等牧野静风开口,那老者便已问屈小雨:“你想不想去见一个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牧野静风顿时有呼吸困顿之感!一切来得太意外太突然了。
牧野静风与屈小雨同时面临着一种选择:是先设法救出屈不平,还是先找到屈敏?
很有点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味道,牧野静风觉得在“死亡大道”上并不比死谷中安全多少。
最终,牧野静风与屈小雨同时选择了屈敏,因为如果屈不平真的已经进入了死谷,那么要救出他的希望是小之又小了。相比较而言,倒是救出屈敏更有实际意义。
他们都有些兴奋,牧野静风心想这么一说,至少可以肯定屈敏已经从死谷中脱身而出了。
老者带着他们走进一条小得不能再小的巷子。
巷子两侧的青砖砌就的墙散发出一种青苔的气息,一条狗在前边转弯处探了探头,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小巷很宁静,宁静得让人无法相信它的出口处就是惊心动魄的死亡大道!
走到巷子拐弯处,老者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对屈小雨嘿嘿一笑,伸出手来。
屈小雨冷冷笑道:“我是一个吝啬的人,如果到时候本姑娘发现你骗了我,我可是会为这一笔钱杀人的!”
说这话时,屈小雨又掏出两锭银子来,刚要递给老者,忽又缩回手来,她道:“先付一锭,另外一半待见了人之后再给!”
老者同意了。
又拐了几个弯,前面有了一间小屋子,屋子只有一扇小窗,窗户开得很高,远远地超过了一个人的高度,而且还有一大块黑绒布遮着,窗户下边有一块大方石。
老者道:“姑娘要找的人便在里面。”他又伸出手来。
屈小雨道:“在没见到她之前,我是不会完全相信你的,我得先看看!”
说着,她便踏在大方石之上,踮起脚尖,掀开绒布,向里边探头望去。
牧野静风有些紧张地看着屈小雨的动作。
屈小雨“咦”了一声,从方石上一跃而下,把另外的那锭银子递给了老者。
这岂不是等于告诉牧野静风屈敏真的是在此屋中?
牧野静风又惊又喜!
老者接过那锭银子躬了躬腰,转身便走!
屈小雨与牧野静风推开小屋中那扇破落却又厚重的木门,木门“吱呀”的一声响,声音在纵横交错的小巷中迂回回荡,让人的心也不由自主地会随之一颤。
牧野静风忽然一把拉住了屈小雨的手,道:“你且等一下,让我一人先进去看看。”
他担心死谷的人会在这儿以屈敏为诱饵设下圈套!
屈小雨想了想,点了点头,道:“我在外面替你看着,记住!进去后立即把我姐姐带出来,千万别停留!”
牧野静风用力地点了点头。
屈小雨退了两步,警惕地向四侧张望着。
牧野静风进得屋后,一时很难适应屋内的黑暗。
但他还是很快地看到了屋子的一个角落中站着一个绰绰背影——牧野静风初见屈敏时,她正是身着这袭白衣。
牧野静风赶紧叫了一声:“屈姑娘!”
那人转过身来,却没有答应他,牧野静风先是一怔,接着便明白过来了:屈敏本来就是一个口不能言的女孩。
牧野静风忙道:“屈姑娘快随我出去,在下与你妹妹一起来救你了。”
白色的身影先是略一迟疑,然后飞快地向牧野静风这边跑了过来!
白色的人影张开了双臂,似乎是想扑入牧野静风的怀中。
牧野静风觉得有些不自然,于是他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去迎接对方的右手。
他的手握住了另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
牧野静风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因为,他的右手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
牧野静风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自己又落入了一个陷阱之中!
右手刺痛之后,立即在瞬息之间麻木了!
他的左手以惊人的速度拔出了自己的剑——没有人会想到一个惯用右手的剑客用左手拔剑竟然也是那么的迅速、利索!
就在牧野静风拔出剑之时,他听到了外面一声惊叫,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除了屈小雨,还会有谁?
牧野静风手中之剑将杀机与愤怒一同挥将出去!
他听到了长剑划空的声音,利剑划开衣衫的声音,然后是剑刃饮血的声音……
但是他没有听到对方倒下之声,因为在此之前,牧野静风已先倒下了。
他犯了一个错误,在刺痛感袭来之时,他应该立即自闭经脉,然后以内力护住自己的五脏六腑才对。
怎么四周这么热闹?
牧野静风听到了周围有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有咀嚼的声音,有杯盏相碰的声音,以及锅勺叮当乱响的声音。
当他能够感受外界时,他反而更加糊涂了。
然后,他发现他竟是趴在一张桌子上!
当他抬起头来时,首先看到的是眼前一片狼藉不堪的饭菜碗碟,接着他便发现自己竟是身处一个酒店当中!
在他的身侧,还有几张桌子,人也都坐得满满当当的,正在吆三喝四地喝着酒,掌柜的在柜台后面把算盘拨得哗啦乱响。
坐在这儿,还可以闻到伙房里传来的阵阵菜香!
牧野静风一下子呆在那儿了,用力地摇了摇头。
可眼前的情景仍在——这说明它不是幻觉!
其中一个店小二跑了过来,躬身笑道:“客官你醒了?”
牧野静风赶紧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是……是人世间吗?”
店小二“卟哧”一声笑了,道:“客官真是风趣,这儿不是人世,难道还是鬼界不成?”
其实牧野静风真的有些怀疑这儿是鬼界!否则,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酒店里面?
店小二开始收拾桌上的残局。
牧野静风忍不住又道:“小二,我……我是怎么进入这酒店的?……”
店小二的动作一下子便停在那儿了,他的神情就如同大白天见到鬼般看着牧野静风,好半天才恢复了正常,他道:“客官自然是与你的同伴一起走进来的。”
“走进来?同伴?”牧野静风此时的感觉便是想把自己的脑袋打开,然后放到凉水中好好地冲一冲,洗一洗,将里边乱如浆糊般的东西洗掉。
店小二的脸色让他几乎没有勇气再问别的问题了。
但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了,试探着道:“我的同伴在哪儿呢?”
店小二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他道:“那位客官见你酒喝得太多一时醒不了,而他又有急事,便先付了账走了。临走时他还吩咐小的照看着你一些,说客官你……你记性坏,有时酒喝多了,连自己的家怎么回都不知道。”
牧野静风喃喃地道:“是么?”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突然,他惊骇至极地发现此酒店竟是开在他突然晕倒的那间屋子里!
不同的地方是:本来用黑幕布遮着的窗口已经被拉开了,颇为强烈的光线从窗外射将进来。
而那扇破旧厚重的木门也洞开了!加上屋内的几处烛火,这儿便有了足够多的光线!
但牧野静风能够立即断定这儿就是他中计的屋子!
店小二擦净了桌子正要走,牧野静风一把拦住他道:“你们这店是什么时候开的?”
店小二道:“这可不好说……”
牧野静风追问道:“就是半个时辰——甚至是一刻钟前开的,对不对?”
店小二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道:“这位客官可莫借酒装疯!我说不好说,是因为我到这儿才两年,而这个店开的时间却远远不止两年!世上又岂会有在半个时辰中就能开出来的酒店?”
牧野静风仔细地观察着店小二,他很想从他的脸色神情中看出一点什么东西来——可惜他没能如愿,店小二显得有些气愤,又有些不屑,而这正是人们对待一个酒鬼常有的神情。
牧野静风不由自主地用力吁了一口气。
果然有冲鼻之酒味!这让牧野静风越发糊涂了!
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冲出门外!
即使是从地理位置来看,这儿也绝对是那间小屋!牧野静风在窗口下又看到了那块方石!
但屈小雨已经不在了,牧野静风记起了在昏倒前听到她的一声惊呼,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屈小雨去了什么地方?当时她遇到了什么样的危险?会不会出事呢?
牧野静风如一阵风似的回到了店中——他的举止此时的确显得有些不正常了。众食客的目光开始集中在他的身上了。
牧野静风才不管这些,他迅速冲到一张桌子前,蹲下身来,仔细地在地上查找。
他记起了自己的剑曾刺中了那个白衣人,那么,在地上就会溅上鲜血。而牧野静风推断出这儿便是他与白衣人相接触时所立之处。
因此,他要从这儿找出血迹!
坐在这张桌子边上的几个人惊讶地看着这个蹲在地上,用手在地面摸索的人。
一无所获!地面上没有任何的血迹!非但如此,连擦拭过的迹象也没有!
牧野静风觉得要么就是这个世界错乱了,要么就是自己的精神混乱了。
他想看一看剑上有没有血迹——他必须证明自己记忆中的经历!
于是,他“铮”的一声拔出了他的剑!
伴随着他的这个动作,是众食客的惊叫声!
一个言行举止古怪异常的人突然拔剑,这在旁人眼里看来,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离他近一些的人如潮水般向四处退去,牧野静风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但他已顾不了太多,先看看剑再说。
剑上有血,而且是颇为新鲜的血痕!
这让他如释重负,他不由高声道:“这剑上有血痕!说明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你们为什么要设计这样一个假象来蒙骗我?”
店内一时鸦雀无声,沉寂得好像是一不小心走进了另外的一个世界!
从众人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大伙儿被牧野静风语无伦次的话深深地震住了!
牧野静风飞快地跑到掌柜的面前,一把拉过他,一字一字地道:“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掌柜的脸有点尖削,这下骇然失色,脸部就显得更为瘦削了,下巴尖得就像一把刀!
他颤声道:“客官饶命!小的做这小本经营,为的是养家糊口,并不是受人指派!”
牧野静风心想:“好,既然你们把我当恶人,我便索性恶到底!”于是,他把脸一沉,道:“这儿原来分明是空无一物,你们设计让我晕睡许久,然后设下此局,究竟有何用意?”
掌柜的结结巴巴地道:“客官昏睡过去了是因为客官不胜酒力,又岂是我等陷害?”
牧野静风脸色一板,道:“你真的不说实话?”
掌柜的又苦苦求饶。这时,众食客已开始高声怒骂牧野静风,骂他无理取闹,借酒发疯……
牧野静风又糊涂了,他从这些人的神情中实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假象!
踌躇之下,他悻悻地放下了掌柜,哼了一声,大踏步地走出店门!
再不走,他觉得自己真的会疯了!
但刚走到门口,忽闻掌柜的道:“好汉请留步!”
他已不称牧野静风为客官,而是改称好汉了,显然是把他当作了绿林人物。
牧野静风心中一喜,暗想只怕这掌柜要松口了。
于是赶紧转过身来。
却是掌柜的捧着一个包裹,恭声道:“这是好汉的同伴托我在你醒来之后交给你的。”
牧野静风一呆,下意识地问道:“里边是何物?”
掌柜的道:“他人之物,岂敢窥视?”
牧野静风满腹疑虑地接过包裹,走出屋外,到了一个无人僻静之处,他方将包裹打了开来。
里面包了一层又一层,当揭开第三层之后,他看到了一个用油纸包起来的圆乎乎的如西瓜般那么大的东西,以及一根箫!
好眼熟的箫!
牧野静风立即认出这是屈不平的箫!
他的心不由猛地一沉!血液循环似乎也加快了!手心却开始变得有些发凉!
当他拿起这管箫时,忽然从箫口中掠出一张卷成细棍状的纸团来。
牧野静风满怀疑虑地将纸团慢慢展开,只见上边写道:“油纸内所包之物为屈不平的人头,如你不能替我们办一件事,下次阁下收到的将是他一对女儿的头!……”
牧野静风忽然弯下腰来,大声地呕吐,他觉得胃里似乎有无数让人作呕的东西在蠕动,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吐出来,但他的脸色却已苍白如纸!
把油纸埋到地下,然后堆了一个小坟丘之后,牧野静风才稍稍平息下来。
他没有勇气打开油纸。他怎么能够面对惨死的屈不平?
二十年来,屈不平一直闲隐于倚弦庄,而自己一出现,却给他带来了这么多的祸端!牧野静风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他恨自己太无能太幼稚,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当受骗……
一直坐到日头西斜,牧野静风才想起尚未看完的纸。
只见上边写道:“……如能为我杀了日剑蒙悦,屈不平的一对女儿便可获救。但愿阁下不要作其他冒险的尝试!”
没有落款——但除了死谷,还会有谁会这般做呢?
杀日剑蒙悦?杀身为正道七圣之一的蒙悦?
牧野静风忽然嘶声长笑!他笑得是那么悲壮,笑得是那么义无反顾,以至于远处的乌鸦都惊恸不已,振翅而飞。
一所筑在洞庭湖畔的一个小山内的石屋。
这儿很僻静,十里之内再无其他人家,并且石屋藏在山谷的尽头,屋前小桥流水,非常幽雅。
万里入无径,千峰掩一篱——这是一个让人心会不知不觉静下来的地方。
树木清新的气味传入鼻中,虫嘶蝉唱,奏着自然的乐曲,杂着流水的潺潺之响声……
这平静优雅之所,竟也是武林中人眼中之圣地!
日剑蒙悦便居于其中。
因为有了日剑蒙悦,这儿的一切都因此而有了不平凡的色彩!
人们崇仰着日剑,但很少有人会踏足于这片土地,因为日剑蒙悦生性淡漠——而且,寻常人物看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要心生仰视之感,而又有几个人喜欢处于仰视他人的状态中呢?
至于一些心怀叵测之徒或总希望借名人抬高自己的人,想进此地也是进不了。日剑蒙悦有两个仆人,他们几乎能挡下任何日剑蒙悦不欢迎的客人!
日剑蒙悦在这儿所做更多的是一些与剑无关之事,因为剑法高明到他这般境地,已无需再对剑招本身进行更多的锤炼,他所需要的只是心境的提高。
心境超然,剑术亦超然。
现在他便在弹着一架古琴。
他这双可以让一柄普通的剑突然生出无穷无尽的生命力之手,居然也一样能让一架古琴产生生命之感!
他那修长的手指在弦与弦之间跳跃着,便有了风花雪月、金戈铁马……
他身着华服,一尘不染,乌发垂于比他人宽阔得多的双肩,鼻梁高挺正直,双目神采如电!
他那犹若渊亭岳峙般的身材气度,足以让人油然心悸!
不知为何,今晨他总有心神不定之感。这对于他来说,是极少遇见的。他也知道现在死谷的势力已日益猖獗,且有吞并天下之野心,但此事由来已久,应该不会成为自己心烦意乱的原因。
“铮”的一声,日剑蒙悦居然挑断了一根弦!
他不由一惊!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三里之外,有双仆长啸之声传来!
这是示警之声!日剑蒙悦已有数年未曾听到这样的示警声了。
虽然常常有许多人会试图来“打扰”他,但很少有人能通过二仆的阻拦!
最近一次强行闯入的人是“不虚剑派”的掌门人风飞。“不虚剑派”奇迹般地崛起江湖,以诡异至极的剑法风光一时,其掌门人风飞在连挫七大剑中高手之后,便向日剑蒙悦挑战,当时日剑蒙悦的双仆没能拦住风飞。
但风飞最终仍是在百招之内,败于日剑蒙悦之手。“不虚剑派”亦如昙花一现,从此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可这已是五年前的事了。
这一次,又会是谁能够强行闯入呢?
日剑蒙悦正思忖间,已听得衣袂掠空之声响起,一个身影很快站立于他的面前!
好快的身手!日剑蒙悦亦不由有了心惊之感,双仆在三里之外示警,此人却在瞬息即至,这绝不是因为双仆失职,而是此人身手太快!
更让日剑蒙悦惊愕不已的是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少年!
这少年身上有一种充满了野性的独特魅力,他的双目微陷却又灿烂澄明!
但又不仅仅是剽悍,他的身上还有一种如诗如歌般的气质——他简直便如山野之风一般自然、清新!
但他的眼中却有一种忧愤之气。
日剑蒙悦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人,他很难相信如此年轻之人会有那么卓绝的轻身功夫!
年轻人看着日剑蒙悦,缓缓地道:“您就是日剑蒙悦前辈吗?”
日剑蒙悦点了点头。
年轻人道:“有人让我来杀您!”
日剑蒙悦一怔,奇怪地看着年轻人,良久,忽然笑了。
快马如飞!
马上的少年虽然衣着朴实无华,但却吸引着无数路人的目光。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那是一种将野性与儒雅揉合在一起的魅力,隐然有一种超凡脱俗之感!
无疑,他便是牧野静风。如今,他的骑术已是极为精湛了!
离开洞庭湖畔的幽静山谷之后,牧野静风便一路向西,直奔死谷。
他的腰中挂着剑,这已不是他以前那普通而且还断了一截的剑。即使是外行人,也能够看出这柄剑的不平凡。
单单是那柄古朴幽深的剑鞘,就足以说明它不是凡品!
洞庭湖与死谷相去甚远,牧野静风疾行了一日一夜,仍只是奔走了一半的路程!
即使人支持得住,马也支撑不了。
牧野静风在淮安城城西驻足!
淮安仍可归于“江南”范围内,地方繁华富庶,加上淮安乃兵家重地,所以虽非大郡,亦是酒楼林立,商贩云集,不亚于繁华都会。
而城西则一贯是诸种大大小小的帮会聚集地,他们从事各种各样的买卖,有明有暗,而帮会之间少不得有尔虞我诈。
淮安的城西一向是淮安最热闹的地方。
当牧野静风进入一家酒楼时,至少有七八双眼睛随着他一起进了酒楼。
一个卓绝不凡的少年,配着一柄不同凡响的宝剑——如此情景,他想不引人注目都不可能了。
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与磨难,牧野静风已改变了不少,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深沉,只有当他人认真看时,才能看出其中有压抑着的火焰!
更多的时候,他沉默得就像一座山,这种沉默与他年龄是那么的不相符!
环境,总是很容易改变人!
牧野静风仔细地享用着并不丰盛的食物,在不应山的十三年生活让他养成了对任何食物都珍惜有加的习惯。
他已感觉到在他进入这间酒楼后,这酒楼中的气氛已变得有些诡秘。每个人看他时,目光都是一扫而过,绝不会在他的身上多作停留——这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
但牧野静风又怎么会在乎这些?他好像已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品尝饭菜的感觉中去了。
当他把一盘咸水冬笋一扫而光的时候,已感觉到有四个人在向他逼近,并且是从四个不同的方位。
四人应该是老搭档了,否则不会配合得如此默契。
终于,牧野静风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脚。
从那双靴子便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极为严谨的人,因为在靴子上没有一丝灰尘。这人一定是时常注意自己装饰的!
牧野静风缓缓地抬起头来。
他看到一张年轻人的脸。
不知为什么,这张脸上总是有一种光亮,油汪汪的,阳光照在上面,就有一种晃眼的感觉。
他的手已按在了他腰间的剑上,而他的目光却落在了牧野静风的右手。这说明他内心的紧张。
按理,紧张的不应该是他,而是被四个人围在中间的牧野静风——但牧野静风却是极其的镇定!
牧野静风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这无疑表达了他的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