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前妻跟着那个男人走了,第二天她又回来,冷着脸,把离婚协议理直气壮地摔到老万面前。儿子看清了母亲脸上的冷漠,当他的哭喊不能让他妈妈回头时,就把所有的怨恨都归到父亲身上。可是,老万对儿子从来没提起谁是谁非,更没有在儿子面前说过一句他妈妈不是的话,儿子怎么就仇恨上他呢?
记得有一次,儿子要去参加一个暴走夏令营,就是炎炎酷暑下几公里的远程越野,一个才十三岁的孩子,去参加那种活动,他于心不忍。儿子又哭又闹,他都硬着心肠坚持了下来,他心疼儿子。可儿子一点都不理解他,任他怎么解释都听不进去,最后,儿子抹着泪,咬着牙对他吼道:“有你这样的父亲,我真感到悲哀!” 他做梦都不敢相信,那是从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孩子口里说出来的,为此,他没忍住第一次动手打了儿子,而他自己也气得放声大哭。有了第一次的对峙,后来接二连三出现了父子无法对话的局面。而且,最后失败的总是他老万,儿子的越来越强硬,使他对儿子心存的期望值越来越小。上初中后,儿子知识和视野的扩展让他更有了与父亲对抗的语言基础。
随着儿子的叛逆越来越强烈,老万内心的绝望也越来越深,他像溺水的人,在儿子这条湖道中找不到可以救命的稻草。有时他也想,也许,儿子的叛逆是因为缺少母爱,等有了新妈妈,有了新的关爱,儿子是不是会转型,像从前一样,与他和睦相处,一家人和谐温馨?老万想的太天真了,在再婚的问题上,儿子闹得更凶,把家里的东西扔得满地都是,哭得稀哩哗啦,说他把妈妈打跑就是为娶别的女人,其实他早就算计好了,什么为这个家,都是借口,其实都是为了他自己。儿子还说,若老万再娶,他是不会认的,妈妈只有一个,什么样的女人,都与他无关,与这个家无关。老万被儿子气得说不出话来,以往的争执都是他先行堰旗息鼓,但那次,他坚持了自己的选择,既然儿子的内心找不到一点亲情的东西,他又何必为儿子死守独身!
小万果然说到做到,老万再婚后,他从没跟后妈说过一句话,连正眼瞅一下都没有。再婚后两年,说句实话,老万和妻子还是从儿子的角度考虑,他们没再要孩子,为的是能给儿子一个心理上的平衡。可是,儿子体会不到父亲的良苦用心,依然故我,中考那年,竟然迷恋上网吧,学习一落千丈,最后上的是最差的中学。老万对儿子彻底失去了信心,从此,他不再过多地管教儿子,没用!说是这么说,可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儿子的乖戾,老万无法忍受,有时难免会做些不满的举动或说些规劝的话,儿子的反应比以前更强烈,动不动给他甩脸子,使他心虚气短。
眼下,儿子倒是安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可老万却无法静下来。儿子是他身体里最粗壮的那根血管,以前是供血不足,最多他起身时会感到晕眩,而现在,是血管要坏死了。他能让这根血管坏死在自己的身体里吗?
儿子的床上、被子里像是藏着千万根钢针,扎刺得老万无法安静地爬在那里,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是,儿子裸露着的粉红肌肉,像一柄扎着尖的冰刀,冷冷地狂袭过来,把他从迷糊状态中猛然激醒。
小万。小万。
老万在浅淡的黑暗中坐起来,擦了擦泪眼,就着窗外昏然的月光,开始默默地收拾整理儿子的屋子。把废弃的包装纸装进垃圾袋,书堆归整放好,脏衣服塞进洗衣机。其实,儿子的屋子都是表面的脏乱,略一归整,立马感觉到屋子的空荡和整洁。
不能动静太大,怕吵醒妻子。老万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脑子里晃动着儿子趴在他肩膀上喊“我爱爸爸!”的样子。还有以前,儿子甜甜地笑着,声音清亮,脸贴在他的脸上的情景……
突然间灯亮了,妻子站在门口,很疲累的样子。她一定也没睡着。
老万用手挡住刺眼的灯光,竟然歉意地对妻子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妻子转过身,回了自己的屋子,如同她走过来时一样悄没声息。老万呆站了一会儿,关了灯。
走出儿子的屋子,也走出了儿子的气息,老万像回归成自己,他静悄悄走进卧室。妻子还是面向里躺着,给他一个弯曲的背影。路灯的昏黄光晕和着青白色的月光洒在床上和地下,像被淋湿似的,闪着模糊的光。老万凝望着那团模糊,心里也是一团模糊。他轻轻在床边坐下来。
这时,妻子突然转过身,不再回避他,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贴在他后背的身子微微发抖。
老万没吭声,他转过身,将无辜的妻子揽进怀里,默默地搂紧。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仰起头,抑制泪水涌出来。清冷的月光里,他无意间去看天花板上那只水洇的鸟儿,那里一团模糊,鸟儿似乎飞走了,空空荡荡。是不是楼上又漏过一次水?他没机会再分辨那是一只什么鸟儿了。
妻子终于哭出了声,从小渐渐大了起来。她边哭边在丈夫的身上抚摸,刚开始只是在胸口、肚皮上摸,后来摸到了头,她的手在那里停留了许久,许久。然后离开,默默地奔向他的下身。
老万的身子一紧,怕冷似地颤抖起来。这段时间,他与妻子没有接触,这一刻,他悲伤的心像得到有力的支撑,身子紧紧地依偎在妻子怀里。
老万是脆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