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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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天成找风水先生掐算日子,“还魂”时日掐在割麦后,七月初七子时。

天成回来着手准备和寡妇订亲的事。家有丧事,年内不能娶妻,可以定亲,定了亲,就能撩土还魂了。

玉石爷不愿天成和寡妇定亲,一时又找不上别的,无奈,就托人再去说。这下,寡妇却不愿意了,说是一会儿要一会儿不要,她不是别人耍的。

天成接到回音,正窝着火,村上的林全婶却上天成家来了。林全婶是始原村有名的媒婆,前几年天成妈托过她,她却没说成一个,使她失了不少面子。

林全婶进门就嚷嚷,说这回她的说媒鞋是穿定了。

媒说成了,媒婆会得到一双千层鞋,算是跑路用的。

天成父子心一下热了,赶紧泡茶,备坐,像来了贵人。

林全婶坐好,卖起关子:“你们福到了,是个好闺女哩。”

宝太竟听得僵了。天成问是哪一家。

林全婶说:“就是村长家的俊芳。”

天成全身一颤,大夏天的,他竟冷得抖了一下。

宝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望望林全婶,又望望天成,半天,才自言自语地说:“这是啥话呀?”

林全婶说:“是村长亲口给我说的,村长说咱天成有闯劲,时下这样的孩娃难得呢。”

宝太说:“啥话呀?是你赞的吧?”

林全婶说:“是村长说的,是他嫁闺女,我赞咱天成也没用。”

宝太说:“咋会呢?人家咋能把闺女给咱呢?”宝太看着自己的家,自从天成他妈走后,这家就没有样子了。哪能摊上这等好事哩。

林全婶说:“你看你,咱就把咱看低呢,咱天成不比谁差。村长还说了,咱天成就是太犟了,心眼实哩,缺了教养,调教一下,是个好娃。”

宝太又去望着天成。天成一语不发,宝太再没话说了。

林全婶望着父子两个,站起来说:“他叔,别想那么多了,天成他妈走了,再回不来啦,先顾眼前吧,你父子思量吧,明儿个给我个话,我这走了。”

父子俩愣着,忘了送林全婶。两人原样坐着,谁也不说话。宝太试了几次,想和天成说点啥,见天成那副模样,没敢开口。

天成心里乱得一塌糊涂,这事来得太突然,他怎么着也像是听故事哩,但故事却与他有关。天成怎么着也没法与现实中的自己联系不到一起。他脑子里一直在思量,张双安葫芦里卖的啥药?越思量越理不出头绪来。

天黑了,天成也不觉得饿,也不想动,就无声地坐着。宝太见天黑了,望了望天成,唉声叹气地走出屋子。屋里很黑,天成也不开灯,也不想问爹去干啥,只静坐着,一个人好好思量思量。

不一会儿,宝太将玉石爷叫来了。玉石爷进门,一打开灯,强烈的白光刺得天成心抖了一下,见是玉石爷来了,他才起身,给玉石爷让坐。

玉石爷没坐,拍了拍天成的肩膀:“你爹给我说了,好事哩!”

天成望着玉石爷,半天没话说,却给玉石爷去泡了茶。

玉石爷说:“好事嘛。我听了高兴哩。你爹也想不通,我骂了他。你个崽娃该想通哩。”

天成这才开了口:“爷,我思量这事,他张双安想做啥哩?”

玉石爷说:“管他做啥,他愿嫁女,咱就娶。”

“我们有仇哩。”

“天成,你灵醒点吧,啥仇不仇的,你妈去得亏,是与张双安有关联,可不是直接的。你心里也有数。”

“他不踢我妈,我妈就不会死。”

“话是这么说,事实却与张双安责任不大,你知道的。”

“我娶他家俊芳,对不住我妈呀。”

“到这地步了,对不住也就对不住吧。”

“我妈就我一个儿子,我对不住妈,心里不好受呀。”

“我信你妈会谅解你的,父母都盼儿子活得好哩。”

“我妈要是活着……”

“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你妈有你这样的儿子,知足了。”

“可我妈死了。”

“人死活不了。”

“我妈要是活着……”

“你妈不去,人家也不会嫁给你闺女。”

“……”

“我思量,张双安心里愧哩,要弥补。听口气,也是看你这个娃可靠哩。”玉石爷说。

“他是怕我要他命,他才不会心愧的。”

“你这崽娃!”

“他怕了!他张双安怕了!”

“你崽娃傻哩!”

“他张双安也想得出。”

“天成,”宝太插话说,“你要为你妈想,就想通了。你妈的事还没办完呢。”

天成望着爹,爹又老了许多,爹今后得靠他了。天成觉着自己一下子沉重了许多,还有东西往自己身上压呢,他只有承受的份,没有躲避的可能。往那躲呢?就这点天地,属于他天成的不大,只有往他身上搁,他只有喘着气顶着。夜热,浓稠的黑色硬把夏天的热量往屋子里挤压,也就屋里的空间还能搁些热量吧,别的地方都满了,盛不下了。玉石爷要走了,摸着天成的头说:“通了吧?天成,其实也是为你妈好。”

天成不语。

“你妈养你个孝子,不亏。”天成还不语。玉石爷最后说,“别思量多了,就这样定了吧。麦也快黄了。坡地的麦这两天要开镰了,今个我听到‘算黄算割’(一种鸟。叫声像唱‘算黄算割’,)叫了,割麦搁不住,割完了订亲吧,离你妈还魂还有些时日,早早准备吧。我得走了,明儿个,叫你爹给人家回个话吧。”

第二天,宝太买了包点心,提着去给林全婶回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