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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曼的漂亮在桑那镇有目共睹,没查出病前,媒人都快踏破她家门坎了,尽管那时小曼有男友,可那些媒人们却说,只要没成亲,就还有选择的余地。也是,一个漂亮又能干,性子又安静的丫头谁不喜欢?真要娶回谁家,那可是一辈子的福分。

小曼自己相中一个小伙子,是她小学的同学,只是家在农村,但人长得精神,家境也还不错。小伙子中学没上完休了学,回家贷款买了台机器,在镇街上租房开了一家粮食加工厂,生意不算太大,但在桑那镇这种小地方算说得过去。顾远山夫妇对小伙子本人没什么意见,老实本分,胆大心细,有经济头脑,除过磨面碾米,还加工面条、馒头,生意越做越有起色,只是,他家不在镇上,与小曼不太相配。他们犹豫犹豫,没同意小曼与小伙子定亲。小曼背地里与小伙子已经山盟海誓。

有一天,小曼莫名地晕倒,她的脸色很苍白,在镇医院查不出病因,上喀什城里大医院去了一趟,整个桑那镇全知道小曼得了不好治的怪病。那个小伙子把厂子关了,机器卖了,背着所有的积蓄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悄悄离开了桑那镇,连他家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从此没了音迅。顾远山夫妇气愤难平,但他们远没小曼受的打击大,上天一个闷棍接着一个闷棍打下来,把小曼打晕了。甜蜜像个梦,唐突地在小曼眼前消失,留给她的则是比她的病更叫她伤心绝望、深入骨髓的疼痛。那阵子,小曼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哭够了睡,睡起来哭。可是,哭解决不了问题。

看着父母花白的头发,红肿的眼泡,小曼接受了事实,她的心里惭惭平静下来,没有人搅扰的生活恬淡安宁,没有爱情的生活,不过是花儿失去颜色,没有颜色又能怎样?太阳照样照耀它,雨水依然滋润它。为了父母,无论如何,她得振作起来。

小曼的病像突兀显现出来的一座山峦,挡住了曾经络绎不绝的媒人。顾远山夫妇把希望寄托在亲戚身上,除过给小曼想法治病,他们剩余精力全用在给女儿找对象上。

小曼的小姨首当其冲,这阵来得很勤快,今天一个信儿,明天一个消息,父母与小姨的神情在小曼的眼里有点不正常,显得神秘兮兮。有时候,小曼觉得他们说的事与自己无关,她就像个刺猬,只要给她提找对象,身上的刺立马会竖起来。从喀什的医院出来后,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已换成另一种颜色,从此得在这种颜色的笼罩下活着,说白了,也没啥大不了的。可是,男友的偷偷出走,对她的打击太大,像给她心里蒙上了一层灰暗的暮色,在这样的暮色里,她的心里不会再燃烧温暖了。

别别扭扭过了一阵,何婉云尝试着与小曼谈谈。母女俩好久没心平气和地谈话了。再好的设想,如果没有主人公,那也只能是空想。而姻婚这种事,一般由母亲出面,母女之间对话会方便些。

那是一个有清亮月光的温馨之夜,何婉云选择这么美好的夜晚,与女儿说私房话,显然把什么都想妥了。她借口这几天腿伤痒得厉害,夜里睡不踏实,怕影响顾远山,要和小曼一起睡。女儿就不怕影响了?小曼没辩这个理,她把母亲搀进自己的西屋。关灯钻进被窝,如水的月光从窗口淌进来,漫过窗台、床头、被子,还有她们母女的脸,也把何婉云的话洇湿了一般,听上去软软的,柔柔的。可听在小曼耳里,有月亮的柔,更有冬天的寒冷和生硬,她还听到了布帛撕裂的声音,“滋啦”一下,干脆、决裂,那是她的以往被扯裂的声音,覆盖住以往那层坚硬的痂裂开,渗出来的是新鲜、冰冷的血。她感受到来自内心深处的疼痛,那里有很多刺,正在小心翼翼地往深处陷去。小曼甩开母亲的手,哭了,先是泪水无声无息地汹涌,尔后,她的声音如呼啸的西北风,狂猛,悲恸,绝望。

何婉云也哭了,她是无声的,压抑得身子一颤一颤,像要把漫在被子上清冷的月光抖掉似的。月光像粘稠的水银,没那么容易抖脱,晃了晃,又困极了的孩子般,摇罢着趴回到被子上。借着月光,小曼看到母亲脸上的泪水,心里像碎了一块玻璃,碎片明晃晃地扎在那里,坚硬而疼痛。她叹息一声,把哭声止住,在被子里摸索到母亲枯瘦的手,紧紧地握住。这时,她听到从东屋传来抽鼻子的哧溜声。那是父亲在偷偷地哭泣。

何婉云的另一只手探过来,在女儿的手背上抚摸着,女儿皮肤光洁细腻而有弹性,如果不是那该死的病,她该是他们多大的骄傲啊!何婉云忍不住哭道:“曼啊,屈就一回吧,你小姨说,那个人在乌鲁木齐当兵,五年了还没退伍,看来会有出息,见他一面吧,就当是孝敬爸妈啦……”

不能再惹父母伤心了,她带给父母的痛苦还少吗!想到自己的病,小曼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喷涌而出。

哭过,小曼还是平静不下来,她怕再次听到布帛撕裂的声音。这个时候,她像屋檐下的冰挂一样脆弱,没有外力还能挂在那里晶莹剔透的美丽着,稍有碰撞,会碎裂一地。而感情这种事,有可能是温暖的太阳,一点一点地融化她,也可能是一阵风,把她从屋檐下直接掼到地下。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就是她前途未知的命运,她实在无法把握。何况还要隐瞒自己有病这个事实,就像一个腾空而起的肥皂泡,分明是瞬间即逝的绚烂,却要告诉对方那是一只彩色的气球,只要没有锐物,它便可以一直美丽下去。可真的能一直美丽下去吗?她不相信,她也曾在美丽的童话里陶醉和徜徉过,可她知道童话只能是童话。一旦她的病情叫人家知道了,最后的结局不过是再重复一次童话背后的残酷,到那时,受伤最重的肯定是她顾小曼,而不是那个男人。她还能撑得住吗?

小曼对自己没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