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成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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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地里的庄稼收完后,剩下的活就是把收回来的玉米秸和干草码起来。这个活得两个人干,一人站在草堆上码,一人往上面丢。女人扎一条大头巾,帮男人码草,男人丢上去几个草捆,又跳上草垛去码好,才给女人说,你看我一个人能弄这活,你还是去给儿子的成人礼做准备吧。女人扯下头巾,看着男人上蹿下跳挺自如,想着儿子的事比码草重要,便给男人提来一壶奶茶,带儿子去镇街上买东西了。

先得给儿子买身新衣服。女人心细,在镇街上转了半天,打听到区长给他儿子买的衣服,咬咬牙给自己的儿子也买了同样的一身。她家的日子不如区长家好,但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在成人礼上输给区长儿子,穿同样的衣服,又是一个伍师达行的割礼,她儿子不比区长的儿子差,这样一来,她的心里才平衡。

只是,在给行割礼的伍师达买礼品时,女人动起别的心思,本来该买一双皮鞋的,她却买了一顶帽子。在镇街上转来转去,女人发现,好点的皮鞋都要一百多块钱,差点的又拿不出手。就在她犹豫不知道要不要买好点的皮鞋时,她看到了那顶羊羔皮帽子,颜色极纯,黑得利利落落,又庄重又富贵,一看进眼里心里就熨熨贴贴的。她一下子喜欢上了这顶帽子,一问价,才三十块钱。女人毫不犹豫选择了这顶羊羔皮帽子。买到自己满意的东西,又省下了钱,女人心里高兴,没想给自己买什么,却想着给自己男人买点啥东西。在街上又溜达几个来回,除过给男人买了一公斤莫合烟外,竟想不出还能买别的啥。男人的衣服不用买,还没到过年的时候呢,他是个怪脾气,现在买了,他认为是浪费,不会过日子的人才这么浪费呢,他一定会发火的。男人一年到头,地里家里的忙碌着,是家里的支柱,该给他买点啥东西才对。买啥呢?女人犯愁了。

思忖来思忖去,最后,给男人买了一条红裤带和红裤衩。来年就是男人的本命年,女人想着先把这东西备下,免得到时忘记。

天将黑时,女人心满意足地带着儿子背着东西回到家。一进家门,见男人在吃冷馍,知道男人已饿得撑不住了。女人连连向男人道歉,把包袱塞进男人怀里,赶紧去洗手做饭。

男人吃着冷馍,在炕边打开包袱,边吃边翻看女人买的东西。男人先翻看儿子的衣服,回过头问了女人价钱,他认为值。儿子毕竟是过成人礼,一生就这一次,是得好点。看到给伍师达买的羊皮帽子,男人很满意,知道了价格,更是对女人大加赞赏,好像女人干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把女人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红彤彤的,不住地拿眼瞄男人,心里满是欢喜。男人拿起帽子准备往自己头上戴时,发现帽子里的红裤带和红裤衩,或者是鲜红的颜色过于扎眼,男人的眼睛一瞬间被刺得睁不开。他把这些东西掏出来打开,眼前更是一片跳跃的红色,像一把正在熊熊燃烧的火苗,蹭地一下,把他心里的怒火点着了。男人连问都没问,极冲动地把红裤衩和红裤带揉成一团,扔向女人,冷笑道,好啊,你个不要脸的,说是给儿子行割礼,却给伍师达连这种东西都买好了,原来你早就认识他,我就说呢,你怎么非要这个时候给儿子行割礼,敢情不是为儿子,是为你自己!

正在和面的女人还沉浸在男人对她的赞赏里呢,哪里想到男人会突然翻脸,她大吃一惊,不明白怎么把他给惹了,等看清扔过来掉在地上的东西,火气噌地窜上来,推开面盆指着男人骂道,你是眼瞎了咋地,不看看这是派啥用场的?不会看还不会问?胡乱发啥脾气。过年就是你的本命年,这是给你本命年用的!

火焰被女人的话浇灭了,男人愣愣地看着女人,他这时的处境很尴尬,想笑笑不出来,道歉说不出口,脸上的表情讪讪的。好久,男人才想起要给自己辩护一下。这……我……我的本命年不是已经过完了吗?他说这话时犹犹豫豫,底气明显不足,可见,他心里还是明白自己本命年的。

你也不问个青红皂白,就骂我,你不是不承认儿子的虚岁吗,咋把自己的虚岁过得这么踏实……

我……我……男人心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谁知道你一天到晚脑子净瞎想啥呢,你自己瞎想也就罢了,还老把我想得不干不净,当我什么人呐?

女人伤心,丢下面盆,干脆不做饭了。她越想越气,渐渐地哭了起来。从一提起给儿子行割礼开始,男人就不给她气顺,她做错什么?她为谁呢?女人越哭越觉着这委屈受大了,一头扎到炕上使劲狠哭起来,一直哭得黑天夜地。

哭够了,女人躺在炕上摆出罢工的架势,无论男人说啥,她都不吭声。男人没法,只好给儿子弄点开水泡馍一吃了事。

这次,男人没有把女人哄转。第二天,男人躲着女人的目光,感觉很别扭。

女人不顾这么多,哭过了,所有的不愉快都随泪水一起流掉了,什么都不往心里去,该干啥干啥,她还指使男人去打听上河湾伍师达到来的具体日期,给儿子割礼能排上第几名。区长出面请的伍师达,应该去问区长,男人没去找区长,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说,排不排名都一样,反正都得做,早一个晚一个不太重要。女人却不行,见男人不把这排名当回事,自己专门跑去找区长。回来的时候,女人一脸喜悦,说区长其实人不坏,满口答应给她排在第二名。有那么多的孩子等着行割礼,区长却能把她的儿子排在第二,女人觉得很有面子,心情自然很好,甚至还有些暗暗的得意。男人却不这样认为,他才不稀罕呢,见女人愉快的样子,心里不舒服,说出来的话像含着鱼刺似的,把女人刺得身心不舒服。两口子闹起别扭,一个不搭理一个了。

秋收结束,上河湾的伍师达来了。

区长的儿子行成人礼,算是件大喜事,想巴结区长的人都来贺喜,当然不能空着手来,他们送来的礼品有衣服、被面、毛毯。礼送得重的,有肥羊,还有送小牛犊的,送这些礼的人大多有求于区长,或者是讨好区长,平时想巴结找不着机会,这下给逮着了。区里的那些干部凑份子,买了一匹枣红色儿马,才两岁的口,这是送给区长儿子最贵重的礼物。区长很高兴,酒席摆满一院子,比普通人家结婚都要大。一时间,区长家人欢马叫,像集市一样热闹。这热闹的欢叫声,却掩饰不住区长儿子的哭叫声。他被伍师达手中行割礼的刀子吓得尿都出来了,但没有人去注意区长儿子的哭声。这哭声是长大成人的标志,吉祥着呢。

转天,给男人的儿子行成人礼,他家没有区长那么排场。男人杀了两只羊,炖一大锅肉,摆了两桌酒席,贺喜的亲戚朋友来了一屋子,也够热闹的。

可是,区长儿子行割礼时那声嘶力竭的哭声,早把男人的儿子给吓坏了,要给他行割礼时,却找不着他的人。伍师达把行割礼的家什摆好,要他们把儿子抱过来时,男人和女人一直忙着招呼客人,偏偏忽略了真正的主角,这会儿急了,奔来跑去喊叫着儿子的名字,把能找的地方找了个遍,也没找着儿子。男人急得眼里冒火星,看自己的女人,眼里噼哩叭啦地打火,吓得女人一边找儿子,一边躲自己男人。平时女人专门看管儿子,这会儿子找不见,肯定是她的错。女人比男人更着急,她一直都没有停歇过,儿子添的这份乱,慌得她腿都软了,眼里泪水涟涟,看着挺可怜的。

这个可怜的女人还算幸运,有人在她家的干草堆顶上发现了儿子,女人像看到自己的救星,扑腾着要爬上干草堆抱儿子。草堆又高又大,女人怎能爬上去。有人搬来木梯,女人慌乱地爬上去。儿子在干草堆上蜷缩成一团,眼里是汪汪的泪水,脸也被泪水弄得花了。看到母亲上来,儿子这才委屈地哭出声。女人抱着儿子下来时,奇怪地想,没有梯子,儿子是怎么上到干草堆上的呢。

男人闻讯跑过来,从女人怀里抢过浑身发抖的儿子,把他送到伍师达跟前。帮忙的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帮伍师达摆开阵势。女人取来早煮好的鸡蛋,边跑边剥皮,跑到儿子跟前,把一个囫囵塾鸡蛋塞进儿子嘴里,叫他咬着止疼。

割礼开始了,男人才擦拭一下额头的汗,脸上露出笑容,冲着众人发烟,叫女人从锅里捞肉,开席。

在一片喝酒的混杂声中,男人没管儿子的哭叫声,他偶尔朝儿子那边扫一眼,吆喝着众人喝酒、吃肉。倒是女人,一边忙碌,一边竖着耳朵听儿子那面的动静,儿子的哭声穿过所有的声音,十分清晰地灌进女人的耳朵里,女人的心跟着儿子的哭声一颤一颤的,手下迟钝许多,男人不时地催促她,不一会,她的眼泪止不住涌了出来。大家都在忙着喝酒吃肉谈天,没人注意女人的情绪。只有男人,看到女人的眼泪,他别过头,破天荒地再没有责怪女人。

上河湾的伍师达手艺的确不错,一支烟功夫,他就使一个儿童完成了成人仪式。男人把伍师达让到酒桌上敬酒时,女人抱着还在哭泣的儿子,脸上苦苦的,不知该怎么哄劝儿子,只是把儿子抱得很紧,紧得儿子快喘不过气来,暂时停止哭泣,在母亲的怀抱里挣扎。

吃完肉,喝好酒,伍师达该走了,女人把儿子交给男人,从屋里拿出给伍师达的谢礼。伍师达客气地推让了一下,往自己包里装礼物时,他的眼睛突然一亮,拿起那顶黑羊羔皮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兴奋地说,这帽子不错,上河湾还没人戴呢,看来今年冬天,我要戴着它出风头了。

苦着脸的女人笑了,就这么一句赞赏的话,女人知足了。她买这顶帽子,算是买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