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祭酒现在宣布,稷下学宫创立百年庆青年学子辩论大赛的冠军得主是……”主持人邹衍说到这里,语气一停,看向台下近万学宫弟子,用一个响亮的尾音说出了苏秦的名字。
除了田东荊尚等纵横派的弟子跳起来欢呼以外,大多数青年学子表现得很平静,脸上三分不甘七分羞愧。
长期以来,他们都认为自己是青年一代的精英。而身处在深山老林里的纵横派弟子,在他们看来,简直和农田里的癞蛤蟆没有什么两样。虽然对方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师尊,可是鬼谷子已经很久没有在齐国露面,让这些年轻人对他的传奇故事,早就尘封成枯黄的记忆。
淳于燕笑如春花,她雀跃走到苏秦跟前,用绽放出的欢快语调说道:“恭喜苏二哥,力拔头筹。”
“燕儿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令在下钦佩之至。”苏秦含笑回礼。
邹律川也迈步上前,拱手道,“苏兄才华横溢,在下自愧不如。”
长期的克己训练,让他很快恢复了镇定的神情和优雅的风度。
苏秦拱手道:“承让。”
高台之上的一众夫子们脸上的表情,都带着些许的复杂,这让他们多数人都保持了一种默契的沉默,就连作为最后赢家的南匡子,也很懂分寸地收敛起得意的笑容。
……
邹衍宣布完这句话之后,转身看向坐在主席台上的齐宣王。
齐宣王示意左右将他扶了起来,然后甩开侍从的手,在众目睽睽中,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竟然伸手,弹了弹苏秦肩上的头屑,音色如一个长辈般亲切:
“果然是鬼谷子的弟子,孙膑的师弟,苏秦,你是我齐国建国数百年以来,最年轻的上大夫,努力,不要让寡人,和你的师父失望。”
苏秦躬身,长揖一礼,“多谢大王勉励,苏秦铭记在心。”
这时树上传来清脆的掌声,庄穷摇晃着树枝,冲苏秦喊道:“好样的苏秦,小弟以后帮你赶车。”
这一番话,让树下那片区的学子们都哄笑起来。
远处山坡,嬴瞐斜眼看向之前一直唧唧歪歪对苏秦冷嘲热讽的公孙衍,她打算组织一番言语狠狠打这人的老脸,就听公孙衍恍然大悟地说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嬴瞐哼了一声,这家伙总算有点自知之明。
“我错了,以为苏兄之前没有踩到狗屎,现在想来一定是踩到了,而且还不止一坨,左脚右脚都有。”
嬴瞐一脸气极反笑。
这人果然是个奇葩,而且还是一个高智商的奇葩,之前她有意考校对方的天文地理诸子百家,让她震惊的是,居然对答如流,语气没有丝毫的卡顿,要不是公孙衍为人过于轻佻跋扈,她当场就起了收为己用的念头。
……
就在齐宣王发言时,邹忌也离席而去,安静地站在齐王身后。
齐王转身,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邹忌不敢对视,垂下眼帘。
“相国,自寡人登基以来,你为国为民操劳,实在辛苦了。”
不等邹忌回应,他伸手拍拍邹忌的肩膀,在侍卫簇拥下走下高台,消失在来时的青石路上。
邹忌抬起眼睛,看向自己的儿子邹律川,父子俩交换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
茅厕里。
张仪不仅和自己变幻莫测的肚子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还拎着一根小树枝,驱赶着不胜其烦的苍蝇。
“张仪,张仪,你怎么还没有拉好?”地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起来显得杂乱而急促。
“杏儿,怎么了?”张仪问。
姜杏儿深吸一口气,又赶紧用手指捏着鼻子,平静的开口道:
“苏秦赢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张仪顾不上苍蝇停在他的屁股上,激动的问。
“我是说你们纵横派发财了。”姜杏儿咯咯脆声笑了起来。
就听茅厕里一声狼嚎,张仪提着裤子冲了出来,带起一串苍蝇。
……
两个老头为了庆功宴哪里举办,老胳膊老腿的差点打了起来。
最后南匡子认栽,谁要自己山沟里拿不出馥郁醉人的桂花酒呢。
当晚,淳于府大宴宾客,除了纵横派的师徒,还有稷下学宫一些和自己相熟的夫子以及学子们,其中有儒家的孟夫子、墨家的禽夫子还有学宫祭酒阴阳家的邹衍邹夫子。
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淳于髡意然还给自己在朝堂中最大的政敌相国邹忌也第一时间发出了请帖。
更令人意外的是,邹忌和他的儿子邹律川,父子携手而来,准时出现在宴会席上,还带了一份厚礼。
苏秦不得不感叹,宰相肚里能撑船,腹黑宰相肚里撑的是大船。
……
席间筹光交错,宾主其乐融融。
朝堂上的风云诡谲,仿佛被此刻的欢笑声,隔绝在十丈红尘之外。
其中,有一人吃相分外妖娆,不仅吃的多,话也多。
“萧兄,没想到齐国的桂花酒,居然如此淳厚入口,喂,你跟着这府上人熟不?我想带两坛在路上喝?”
公孙衍边说,边用油腻的爪子扯扯嬴瞐绣着水云纹的袖子。
看见嬴瞐对他不理不睬,他口含着半只鸡爪,踉踉跄跄走到苏秦跟前,眉开眼笑地用肘子捅捅苏秦的背:“苏兄恭喜啊,你知道你最应该感谢谁吗?”
苏秦拱手道:“自然是我家师尊,和我的师兄弟,没有他们就没有我苏秦的今日,尤其是南匡先生……”
这话让坐在他身后那桌的南匡子嗞溜多咽了一口桂花酒,可苏秦话还没说完,就被公孙衍打断,“错了,苏兄,你最应该感谢的是一条狗。”
“放肆,你胡说什么啊?”席上的纵横派弟子都立刻变了脸色。
公孙衍的脸色不变,带着酒气笑嘻嘻道:“如果你今日没有踩到狗屎,运气怎么会这么好?”
南匡子差点被酒呛住,扶着桌子,拼命咳嗽起来,其他夫子忍俊不禁,肩膀在默默耸动。
田东和张仪立刻出手,把这狂徒架了出去。
嬴瞐脸上有些发烧,众人一定认为是自己把这货给带进来的,可惜丁婳不在自己身边,否则一定令她用剑鞘狠狠抽这口没遮拦人的嘴。
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邹律川举着一杯酒放在唇边,眼睛静静看着苏秦的背影,声音在晚风中几乎细不可闻,“苏秦,我们之间才刚刚开始……”
他锋利的笑容,将桂花酒中自己脸庞的倒影切割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