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文】
尔时[1],世尊[2]食时[3],著衣持钵[4],入舍卫大城[5]乞食[6]。于其城中,次第乞已[7],还至本处。饭食讫[8],收衣钵。洗足[9]已,敷座而坐[10]。
【注释】
[1]尔时:那时,那一日。指上文所述的六成就具足,机缘成熟,将示金刚般若大法之时。
[2]世尊:梵文意译,音译“薄伽梵”或“婆伽婆”。意即世间众生所尊崇者。原为婆罗门教对于长者的尊称,佛教用以尊称佛祖释迦牟尼。《大乘义章》卷二十中说:“佛备众德,为世钦重,故号世尊。”具体讲,即释迦牟尼具足十号之德,故总而称之为世尊。这十号是:1.如来,即乘“如”实之道“来”而成正觉;2.应供,即应该享受人、天的供养;3.正遍知,即能够正确遍知一切事物;4.明行足,“明”即能知过去的“宿命明”、能知未来世的“天眼明”和断尽烦恼、得大解脱的“漏尽明”等共“三明”。“行”即身、口、意三业。唯佛三明之行具足,故名;5.善逝,即灭生死,入涅槃;6.世间解,即世间的一切事相,无不了解;7.无上士,即世间至高无上的尊贵者;8.调御丈夫,即善于说教并引导世间修行者(丈夫)入善道、越涅槃;9.天人师,即人、天的导师;10.佛,即自觉觉他,觉行圆满。关于“十号”,其他经论尚存不同说法。
[3]食时:吃饭时分。早期佛教戒律规定日中一食,过午不吃;学佛斋戒,非时不食。佛教认为诸天早食,叫作初分(丑、寅、卯时,约1—7时);人类午前食,称中分(辰、巳、午时,约7—13时);畜生午后食,称哺分(未、申、酉时,约13—19时);神鬼夜食,叫作夜分(戌、亥、子时,约19—1时)。所以这里的“食时”当在日出之后、正午之前的所谓“中分”时期。据说佛当时规定“过午不食戒”有三种含义:(1)为防晚食碗筷作声,引起饿鬼思食之苦;(2)为比丘托钵夜晚至人家乞食不便;(3)晚食过饱易起欲念妨碍修持用功。过午不食这条戒规曾延续了相当长时期。中国僧人通常出于生产劳动及保健的需要而不得不吃晚饭,但认为其是“药食”、“病号饭”、“补养饭”。
[4]著衣持钵:身披袈裟,手持饭钵。佛家之衣种类很多,在布料、式样、颜色、用途等方面皆有较细规定。一般来讲,佛家所穿之衣有3种:(1)“安陀会”,意为“五条衣”、“内衣”。用五条布缝制而成。缝制时,布条须纵横交错,拼作田字形。日常作业和就寝时穿用。(2)郁多罗僧,意为“七条衣”、“上衣”、“入众衣”等。用七条布缝制而成,在礼诵、听讲、布萨(诵戒仪式)时穿用。(3)僧伽梨,意为“大衣”、“重衣”,用九条布乃至二十五条布缝制而成。若入王宫、王城、聚落,或大众集会、授戒、说法、乞食及其他威仪严肃时处应穿此衣。三衣中条数少则布块大,条数多则布块小,小而密如田间地界,故九条衣也称“福田衣”。三衣统称“袈裟”。“袈裟”意即“坏色”,“不正色”,因其皆用“不正色”(杂色)布料制成。“不正色”指青(铜青)、泥(皂)、木兰(赤而带黑)三色。另外,因为三衣皆由许多碎布片补缀合成,所以又叫“百衲衣”、“衲衣”。据此,这里的“著衣”应是指穿上“福田衣”,即三衣中的第三种——僧伽梨。持钵:“钵”为梵语音译之略。亦译“波多罗”、“播怛罗”、“钵和罗”等。意译“应器”、“应量器”,意即贤圣应供、食应其量。食应其量又包括应自所食量和应外所施量两种。梵汉并举译成“钵盂”,佛教僧侣的吃饭用具。佛教规定钵须用瓦或铁制成,不许木制。圆形、稍扁、底平、口略小。是比丘“六物”(“三衣”及钵、坐具、滤水囊)之一。凡进食必持钵,尤其是早期佛教实行乞食制,钵更成为僧侣的重要标志,故有“托钵僧”之称。这里“钵”不同于一般僧人的钵盂,而是释迦牟尼佛专用的特种钵。据说托钵制的出现一是为了随顺三世佛法,因为三世诸佛无有手捧食法;二是为了别于外道,因为外道皆手自捧食;三是显示威仪,以别于下贱乞丐。佛教传说,释迦牟尼成佛前接受牧女乳粥是用金器而盛,成道后,四天王闻释迦成佛,惊喜崇敬,便取龙宫中供养的过去维卫佛所用的绀琉璃石钵,将其化而为四,分别献给释迦牟尼。释迦牟尼又将其化四为一,持以乞食。佛灭后,弟子们便建塔珍藏此钵。待弥勒出世后,四天王再将此钵奉献给弥勒佛。照以上说法,这里的“持钵”应是指手持四天王所献的绀琉璃石钵。
[5]舍卫大城:即巨大的舍卫城,舍卫城是舍卫国的首都。地广人稠,是古代印度最大的城市之一。城外东南五六里即著名的衹树给孤独园。由于佛陀的教化,城内的王公大臣和平民百姓皈依佛教者甚多,此城从而也成为著名的佛教圣城。
[6]乞食:讨饭。“十二头陀行”(在衣、食、住方面的十二种修行规定)之一,是早期佛教的重要制度。佛教规定,比丘应循方乞食,以养其身,此为清净之“正命”(“命”即生活、生活方式),绝对禁止“邪命”,即作种种生业而谋食养命。邪命有四种:一是种植树艺,名“下口食”;二是观察星象,以言休咎,名“仰口食”;三是交结四方豪势,名“方口食”;四是卜算吉凶,名“维口食”。另外,《十二头陀经》把具体的进食又分为三种:一是受请食;二是众僧食;三是常乞食。认为前二食皆可引起恼乱,妨碍修道。因为受人请而食会产生傲慢,而不受人请则又会产生嫌恨或自卑;众僧一起自作而食是随众法,易生散乱,妨碍佛事。所以,三食中只能行“乞食”之法。佛教认为,乞食制有许多很好的作用,对自身来说可以折伏贪慢,清静自活,专意行道;对别人来说,可以令其布施行善,破除悭吝,种下福田。这里的“乞食”是释迦牟尼佛的乞食,它又不同于一般的僧人行乞。据说,如来受食的方法有三种:一是坐待名膳;二是外来请佛,应请又有两种方法,或是佛亲自去,或是佛在入定、为诸天说法及看管病僧等情况下,派弟子前去请食;三是自行乞食。此处所说的“乞食”即为第三种形式。
[7]次第乞已:逐家挨户依次乞食之后。托钵行乞,每次何时而止,经典说法不一。有的认为乞食达于七家即可停止,有的认为乞到钵满为止。所以这里所说的“乞已”绝非乞遍一城。“次第”意即不越贫从富,不舍贱趋贵,不避秽拣净,不弃小择大,慈悲等心,逐街逐巷,挨家挨户,依次行乞。佛教认为,如来佛次第行乞包含五层意义:一是“内证平等”,就是说,佛性平等,无有高下,凡人未证此理,故见众生差别之相,而佛一体同观,不见有贫富、贵贱、大小、净秽等相,故能次第而乞。二是“心无贪慢”。无贪则不趋富贵大户,无慢则不傲贫贱小家。三是“表显威德”。小乘无有威德,故不许入恶象之家,以防损害;不许入淫女沽酒之家,以备染着。而佛威德昭彰,故可次第行乞。四是“破二乘分别心”。佛弟子中大迦叶舍富乞贫,他认为穷人之所以穷是因为其前生未作功德,今去行乞即有意让他们在三宝面前种福,以使其来生富贵。与此相反,须菩提却舍贫乞富,他认为富人之所以富是因为他前世作了功德,今若不向他化缘,给他种福的机会,使其今生未积功德,那么来生就穷了。佛次第行乞遂破其分别之心。五是“息凡夫猜嫌”。就是说,若舍富从贫,易致凡夫生猜;若舍贫从富又可致凡夫生嫌,故佛次第而乞,凡夫猜嫌之念自可俱息。这种次第行乞的做法包含着不近权贵、不远贫贱、众生平等的思想,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该经产生于释迦佛尚未被神化的大乘初期。
[8]饭食讫:饭食,进食、吃饭。讫,完毕,终了。即吃完饭后。行乞之法,钵满即止,乞毕即归,不得随乞随吃。所乞之食也不能独自食用,一般来说,除自留一份食用外,还要供养师长,兼济老弱,并施水陆众生。如来所乞之食一般分作三份,一份布施陆地众生,一份布施水中众生,一份自食,若有老弱病残,亦分施之。所以这里的“饭食讫”并非一般意义的“吃完饭”,它包含着分施仪式,各自进食等项内容。
[9]洗足:印度佛教僧侣凡外出皆赤足而行,以保护各类生命,所以一旦回归,均有洗足之举。正因为如此,我们只能看到有关僧人衣帽方面的许多规定,而很难找到关于鞋的穿制之法。后来佛教对此正常之举又予以升华,将其解释为,恐着尘染,消除凡情。尤其是随着对佛的神化,对此还提出新的疑问,认为凡佛行走离地四指或莲花承足,不染凡尘,佛的三十二相中也有不染尘相,那么又何必洗足呢?这样便出现了新的解释,一种认为洗足含三义:一是“顺世”,即顺世人自外而归,洗足除尘之常情;二是“表法”,即洗去烦恼垢染,显得清净法身;三是“后轨”,即为了轨范后人。此外还有一种说法是为了表示众生烦恼应净,为了让诸天下礼佛足,为了尊敬般若,故需净身方可演说等。
[10]敷座而坐:铺好座位,安然而坐。敷,铺开、摆开、布置。坐为佛教“四威仪”(行、住、坐、卧)之一。佛教认为,行易掉举(任运攀缘,能引散乱),住易疲劳,卧易昏沉,所以修行者唯以坐为胜。佛教对坐的方式、作用等均有详细规定和说明,其常式为“结跏趺坐”。这种坐法创自释迦牟尼,据说他在尼莲禅河畔的菩提树下静坐禅思时即采取了这种坐式。以后凡佛打坐,皆以此式,所以这里的坐应是结跏趺坐。其方式是盘腿而坐,两趺(脚背)交叉放于股上。佛教认为结跏趺坐有五益:1.收敛身心,使身得安稳,心得端直;2.经时久而不倦;3.释子独有,不共外道;4.坐相端庄,令人敬信;5.佛门共许,贤圣称赞。
【译文】
有一天上午,临吃饭之时,世尊穿上袈裟,手持钵盂,亲自到那庞大的舍卫城里去乞食。在城中,世尊慈悲平等,不越贫从富,不舍贱趋贵,不避秽拣净,不弃小择大,逐街逐巷,挨家挨户,依次行乞。乞满钵盂后,世尊又离城而出,返回衹树给孤独园,与众僧一起吃用所乞之斋食。吃毕饭后,世尊便将衣服和钵具收拾起来。接着又洗净双脚,去除染尘,铺好座具,结跏趺坐,端身正念。
【赏析】
此节经文为《金刚经》序分中的别序部分。所谓“别序”,是针对序分中第一部分即“通序”而言的,意即此中所叙内容虽为序而有别于它经。根据其内容来说,也叫“发起序”。佛教将全部修持活动总结为戒、定、慧“三学”,戒即戒律,防止身、口、意“三业”之不净;定即禅定,指集中意念以观悟佛理;慧即智慧,佛家称之为“般若”,它可使修持者体悟实相,获得彻底解脱。三学缺一不可,其关系是戒能资定,由定生慧。据此,佛家认为,该段经文所讲的“食时”(非时不食、日中一食)、“著衣”、“持钵”、“乞食”、“次第乞”、“饭食讫”、“收衣钵”、“洗足”等皆属“戒”学方面的内容;“敷座而坐”则属“定”学方面的内容。正因为此段的戒、定,才“发起”了下文的般若波罗蜜之法,即慧学的弘宣,故而将此段文字称为“发起序”。从我们今天的行文习惯来看,此段文字属于正文之前的铺垫,它交代了事件发生前的背景,在全经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宋代道川禅师针对此段经文曾有一颂曰:“饭食讫兮洗足已,敷座坐来谁共委。向下文长知不知,看看平地波涛起。”这可说是对此段经文在引起下文方面的绝妙描述。
单独就这段经文来看,它为我们提供了一幅古代印度佛教日常生活的画面:在著名的衹园精舍里,有一个由一千二百五十余人组成的庞大僧团。释迦佛为其教主,师徒们一起生活、一起修持。释迦佛与弟子们一样,穿上僧伽大衣,手托钵盂,赤足徒步去舍卫城里乞食。乞食的方法是挨家逐户,不跨街越巷,不论贫富贵贱依次乞讨,钵满后再回到园中按一定的仪式向水陆众生施舍后再食。吃完后还必须把僧伽大衣脱下,换上修持时穿的七条衣,钵盂也得收拾起来。接着便是洗涤双脚,此后铺设座位,各自打坐入定。接下来的活动就是弟子们提问,释迦佛解答,即该经下边所要叙述的内容。
这段文字朴实无华,它的叙述方式不同于根本般若的那种铺张说法,而与原始经典如九分教、十二分教以及后来的阿含形式接近,这表明该经是在小乘末期、大乘的萌芽时期产生的一部经典。另外,文中释迦牟尼佛以一个凡人的面目出现,著衣持钵,自行乞食,收衣洗足,敷座而坐,与一般僧人别无二样,这说明了当时释迦佛尚未被神化。而在其他般若经序中,往往是以佛的放光动地、无数天神菩萨俱来听法等作为发起。可见,《金刚经》的产生是比较早的。从佛的次第行乞中透出一种不近权贵的精神,这似乎也暗含着对统治者支持传统佛教的不满情绪,从而也反映了它的早期性。
还须说明的是,除罗什译本外,其他诸译本在这段文字后面还有一段内容,以流支译本为例,这样写道:“尔时,诸比丘来诣佛所。到已,顶礼佛足,右绕三匝,退坐一面。”“诸比丘”指与佛共处一园的大比丘们,他们如佛一样“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之后,便到佛这里来,以便听佛说法。“顶礼佛足”是佛教的一种重要礼仪。简称“顶礼”,也称“五体投地”、“顶礼膜拜”、“头面礼足”。“顶”即头,“顶礼佛足”即用头礼佛之足。《释门归敬仪》卷下:“我所高者,顶也;彼所卑者,足也。以我所尊,敬彼所卑者,礼之极也。”具体作法是立正、合掌,接着右手撩衣,下屈两膝,再屈两肘,以手上承佛足,然后依次起头、抬肘、伸膝。行此礼时五体(两肘、两膝和头)皆要着地。佛灭后,佛教徒向佛像行礼时,要舒二掌过额,承空,以表示头触佛足。现代中国佛教徒拜佛时,曲膝、弯腰于拜垫上,以头按于两掌之间,手掌朝上,心想以手承接佛足。“右绕三匝”即围着佛右绕(即顺时针方向行走)三圈,表示对佛的尊敬。这也是常见的佛教礼仪。原为古印度礼节之一,后被佛教采用。圈数少者一圈,常见者三圈,多者达百千圈。“退坐一面”即礼佛结束后退下坐在一边。罗什省去此段文字可能是由于前有“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后又有“在大众中”等语,已足以说明这次听佛讲法的参加者,加之这段文字在整个经文中并无太多作用。当然也可能是由于罗什所据梵本不同所致。
【评赞】
隋代天台宗智者大师曾作颂:“法身本非食,应化亦如然。为长人天福,慈悲作福田。收衣息劳虑,洗足离尘缘。欲证三空理,跏趺示入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