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萧伯纳:我的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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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中国人眼中的萧伯纳(11)

他的很多剧本都表现出在丑恶的现实面前无能为力的态度。社会现实就是这个样子,任何丑恶现象都有它很深的根源,资本主义是矗立在我们面前的庞然大物,我们无力根本改变它,“没有法子”,只好随遇而安,不了了之。因此,恩格斯在赞许作为文学家的萧伯纳的同时,一针见血地指出他在政治上和思想理论上的极端软弱无力:

“怪癖的文学家萧伯纳——作为文学家他是很有才能和敏锐的,但作为经济学家和政治家却微不足道,尽管他很正直,也不追逐名利——”(恩格斯:《致卡·考茨基》[1892年9月4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十八卷442页)

由此可见,鲁迅对萧伯纳弱点的评论是一语中的的,不形成完整的确定的世界观,不重视正确的理论和思想体系的指导,就不可能认识和科学地分析复杂的资本主义社会,从而得出正确的政治结论。

萧伯纳由于没能接受马克思主义,理论上的软弱使他滑到了对现实妥协退让和改良的立场,接受了费边主义,同韦伯夫妇等人一起成为费边社的重要人物。费边社的改良主义对英国工人运动起了极为恶劣的作用。一个要求思想独立性的人,一个反对别人思想在自己头脑里跑马的人,结果却反而让一种最糟糕的马队把自己的头脑踏得一塌糊涂。这件事给我们提供了很重要的经验教训。任何一个对人类有所贡献的思想家的创新,决不是离开人类文明发展大道的标新立异,而是重新探讨和批判吸取人类思想和文化发展中一切有价值的东西,总结当代的实践经验,回答时代所面临的迫切问题。而忽视当代先进理论先进思想体系的帮助和指导,只能走向邪路。在我们的时代,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的时代,“遵循着马克思的理论的道路前进,我们将愈益接近客观真理(但决不会穷尽它);而遵循着任何其他的道路前进,除了混乱和谬误之外,我们什么也得不到”。(列宁:《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列宁全集》第十四卷143页)

任何一个不怀偏见的人都会承认:鲁迅是一个有独创性的思想家。但他最善于吸取古今中外思想家的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在他的前期,对一切思想学说,都用反帝反封建斗争的实践加以检验,凡是无用的,都摈斥掉,凡是有用的,就拿来用,在用的过程中,有所改造,有所发展,也就是创新。到后期,在斗争的实践中认识和接受了马克思主义这唯一科学的思想武器,就用这武器去战斗,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去认识、分析和解决问题,从而使他的思想见解更加正确,深刻和精辟。由于鲁迅不是教条主义地对待马克思主义,而是创造性地运用马克思主义,所以后期的鲁迅,思想更加活跃,更加有所发展,也更加富于独创性。

由此可见,鲁迅和萧伯纳对当代先进的科学的思想体系所采取的不同态度,是导致他们两人思想发展不同结局的一个根本的原因。

1978年6月作

(原载《鲁迅与外国作家》,陕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4月)

萧伯纳作客功德林

周劭

改革开放以后,数十年离沪的亲友回来探访的多了,总要请他们吃顿饭略尽地主之谊。可是上海的菜馆多达三万余家,却都是大一统的格局,请海外游子吃那些天天空运的海鲜,无疑是班门弄斧,贻笑方家。于是想到最好的去处是吃素菜,而素菜的第一家便是功德林。

功德林之开设,至少已有六七十年的历史,20年代我还在念初中时,便常在家里吃到外卖功德林的名菜烤麸,论斤外卖,每斤只有三大块,长方形的,原料是自制的面筋,用山东生油精烤而成,其鲜美至今难忘;但抗战之后,它的烤麸虽仍外卖,形式却不再旧贯,远道前来排队外卖盛况也就不再了。

上海荤素菜馆的比例严重失调,只是万与一之比,可见上海人都是“食肉者鄙”。除功德林外,只有旧霞飞路上的觉林和另外一家叫春风什么的。时至今天,功德林的旧址已被拆毁,觉林也东迁到金陵路上,大红髹漆,无复昔日淡朴静谧风光。

功德林旧址原处于黄河路凤阳路转角,与卡尔登影院毗邻,两者都是上海胜地,去年同时拆除,每过废墟,总难免有些念旧之情。卡尔登是电影默片时代第一流影院,20年代末我常去看一些有关“一战”的电影,那时片上无声,一般影院都是播放唱片配合情节,只有卡尔登一家雇有乐队音乐伴奏。晚间一场,即使“高等华人”也只好买楼下票,盖楼上暨包厢非峨冠博带身着礼服者莫得而问津。功德林之拆除可惜,连在那里工作的员工都不知道,原来这座古旧的洋楼,楼上还有几间佛堂,收拾得庄严肃穆,金碧辉煌,是居士们礼佛之地,对食客并不开放。抗战胜利那年冬天,家里有位长年持素的老太太整寿,在功德林设筵为她祝嘏。席罢,经理特邀大家到楼上佛堂瞻仰随喜,这使我大开眼界:原来在混浊尘垢的十里洋场上,竟还有如此的清凉佛土,这使我毕生难忘。可是经过十年浩劫之后,我认识一位在功德林工作的青年,问她功德林楼上佛堂情况,她茫然不知所对,佛堂早已在浩劫中夷为民居,无怪青年们不知所对了。

功德林之拆除,只是暂时的事,时隔一年,已在南京西路美术馆对面觅得新址,不日即可复业,但佛堂的恢复是决不可能的了。

功德林吃素菜,当然为大款大腕们所不屑一顾,但它的确曾接待过不少名人,不但是本国的,而且还有世界的,其中的一人,便是跨世纪的爱尔兰大文豪萧伯纳,萧翁是继泰戈尔来华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他却鄙薄这个火药味甚浓的大奖而予以拒却,并且是第一个访问年轻苏联的英籍作家。斯大林对之加以殊礼,赠给萧翁一本访苏期间可以使用、向任何一家银行可以取款而没有存款的支票。萧翁当然不会使用这本支票,游苏后即到了上海。

萧到上海大约是1933年“一·二八”战后的春晚,是乘邮轮来的,上午到沪,晚上便要启碇,逗留不过十小时,接待他的是P.E.N(一群留学欧美学者的组织“笔会”)。P.E.N既无会址,也无工作人员,但规格之高与限制之严,亦所罕见,与会者只五六人:宋庆龄、蔡元培、鲁迅、林语堂,仅仅上述四人堪与萧合影。还有两位供跑腿之役的中央研究院总干事杨杏佛和名作家邵洵美,不但挨不上摄影,连报上新闻都提不到他俩的大名。另一大名人瞿秋白当时身被名捕,当然不便参与接待,却躲在大陆新村三楼和鲁迅合编了一本《萧伯纳在上海》的小册子。那张合影,后来广为流传,“文革”中因林语堂是资产阶级学者,把他的头“飞”去了,后来又“飞”了回来。

萧在上海自然只能吃一顿午餐,这顿午饭因萧是素食主义者,便由跑腿的盛杏荪宫保的长孙婿邵洵美操办,在功德林请这位跨世纪的大文豪尝尝中国香积厨的风味。后来现复旦大学贾植芳教授关在提篮桥大牢时,巧与邵洵美同号,邵洵美自知为年不永,殷嘱植芳教授必须把功德林宴萧这件事著文流传下来。洵美虽在功德林之宴得以叨陪末座,但报上却仍然没有他的大名。但“笔会”没有经费,这笔功德林的账是由邵洵美付的,共银圆46元,付了那么多的钱,买不到一个名,其辞若耿耿焉。当时一席鱼翅席,一般只需银圆12元,而功德林的素菜,竟四倍于翅席,好在邵大少爷是不在乎戋戋之数的。

(原载《海上旧闻》,文汇出版社,1998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