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啸天拖着沉重的腿，走在夜雾里。
“鸡司晨，犬守夜，你就值夜班吧”，他回想起总统领说的话，恨得牙根痒痒。别说他堂堂洛水帮帮主，就是一个正常人，但凡有点儿气性，谁又愿意真的被人当做狗呢？
因此，本来丞相府里有他一间单独的客房，不用每天两头跑。可他还是希望尽量呆在自己家里。虽然，那也不算是真正的家。
远处影影绰绰走来一个人，秦啸天心想，可能是宵禁后巡查的官兵。雾这么大，他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于是伸手掏出腰牌。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还有那么点儿特权。
那人在不远处停下脚步。
“秦小天？”声音竟然是个女子。
“什么人！”秦啸天立时竖起双掌，凝神戒备。对方竟然知道他曾经的名字，定然是来者不善。
“果然是你！”那女子又走近了两步，“你可还记得，十年前，洛水河上最快最好的那条客船？”
秦啸天大惊失色，这世上怎么可能还有人知道那条船上的事？他心里咯噔一下，紧走了两步，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你是……不，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谁？”
“我记得当年，除了柳如龙和他的打手，那条船上几乎所有人都同情我们母女。大家把关我的屋子尽量打扫干净，给我娘添够灯油，甚至给柳如龙送饭都是能拖就拖，将就了事。后来船上出事，他们被打手威逼，被官府查问，仍是一口咬定，不知道我们母女去了哪儿。”凌红着眼圈，自顾自的说着。
“你，你是……恩公的女儿？”秦啸天揣起腰牌，放下双掌，四下寻找着，“呵呵，恩公她人呢？”
“我记得当时有个小哥哥叫秦啸天，是船主的独子，在船上学着管理各项事务。”凌根本不理他的话，继续往下说着，“秦哥哥见我病的可怜，就趁那些打手不注意的时候，偷着溜进软禁那间屋里照顾我。他见我毒发时太难受，就特意熬热粥给我喝，还趁柳如龙不注意，让娘进屋看我，自己在外面把风。柳如龙死的那天，也是他偷偷带着我们绕到船尾，放下小船，送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秦哥哥是个大好人！”
“没错没错，秦哥人真的很好。”秦啸天手心里都是汗，忍不住在裤子上擦了擦。
“你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吗？”凌的眼中有摸不去化不开的哀伤。
“不知道啊。那次下船之后我大病了一场，就再也没回船上做工。你要找他们吗？”秦啸天强笑道，“我抽空带你回去看看啊。”
“我找不到他们了。”凌的目光和她的声音一样，骤然变冷，“三年前，曾经在那条船上做工的所有人都死了，有人雇杀手杀了他们。而秦哥哥，他死的最惨。。”
“啊？这怎么可能！”秦啸天暗中运起内力，灌注于掌上。他本来就瘦小的手掌竟然又小了一号。
“秦哥哥那时在船上有个朋友，跟他年纪相仿，名字也很像。秦哥哥没有嫌弃那人只是个打杂的，教他读书识字，和他一起习武。后来，他还教人如何打理帮中事务，提拔他当副手。”凌的右手握住剑柄，“之后的事，你还要我继续说吗？”
“我对他仁至义尽了！”秦啸天低声吼着，像突然换了个人，“秘籍是我的，我让他跟我一起练，他练的比我好我都忍了！他爹把洛水帮传给他，有人过来抢地盘，我暗地里替他解决掉了！可他整日做什么，跟人切磋武艺，学人家行侠仗义，虚度光阴。行，我当他的影子，我替他把脏活累活都干了，我帮他壮大洛水帮的声望，让他在外面风风光光、有头有脸。可他是怎么对我的？！我替他搭上卢丞相这条线，他非但不领情，还说我心术不正！他不仅趁我不备把摧心断脉手的秘籍烧了，还说要废了我的武功！他才是忘恩负义、心术不正！”
“仁至义尽?呸！秦哥哥当年不知怎么被你哄骗，练了摧心断脉手。后来他发现此功乱人心性，尤其是对你这种心术不正之人。他想劝你改邪归正，结果反遭了你的暗算，经脉尽断、心肺俱碎而死！不仅如此，你还抢了他的名字，抢了他侠义的事迹，抢了他的帮主之位，然后投靠卢纪为虎作伥！你不仅杀了帮里反对你的人，又怕有人拆穿你的武功来历，杀了当年在那条船上做事的所有人！”凌怒不可遏，“秦小天，你简直灭绝人性！”
“我不杀他他也得死！当朝丞相想招募他，他竟然一口回绝，他不要命我还要命呢！”秦小天不敢吼的太大声，怕招来巡逻的官兵。如果这女子当众说出真相，他还得费事多灭口几个。
凌深吸一口气，单手握剑，平举于身前，“即便你忘恩负义、丧尽天良，我相信秦哥哥也没想过要杀你，他觉得你只是受邪功所侵，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最后给你个机会，愿不愿意自废武功，认罪伏法？”
“竟然是你！”秦小天忽然看到她剑鞘上的三块墨玉，愣了一下，然后他冷笑着说，“原来你是李承安的人。我本来看在你娘的份儿上，想饶你一命。现在看来，咱们各为其主，今日只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了。”
凌也冷笑道，“你对秦哥哥尚且恩将仇报、辣手无情，我娘可不敢让你还这救命之恩。”
“你误会了。”秦小天阴测测的说，“就算留你一命，也只是想把你献给卢丞相，起码，也让你写出她当年烧掉的那本书。”
他现在被人呼来喝去，就是因为在京中寸功未立，只要帮卢丞相除去个眼中钉，就再也不会被人瞧不起了。虽然知道屠伟死在对方手里，但他可不一样，他一向善于把握机会，当年在洛阳可以，现在在京城一定也可以。
凌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人，这还是个人吗？她缓缓摇了摇头，“当年我们就该不惜一切找到那本书，然后亲眼看着它被毁去！”
“哈哈哈，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愧疚？是你的草率和心存侥幸，后来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行走江湖多年，秦小天早已不是吴下阿蒙，他深知攻心为上。
“你以为你这么说，就会增多一分我的罪业吗？”凌目光中的愤怒如火苗般燃烧，“不管背了多少罪，将来我自己会偿！现在我要做的就是亲手杀了你，毁去这世上最后的摧心断脉手，告慰众人于九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