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清俞平伯,名铭衡,生于一九〇〇年,去年(一九八〇年)八十寿辰。他学识渊博,著作等身,海内外人士,都为他遥举杯觞,以代华封三祝。
平伯乃曲园老人的曾孙,老人享耄耋之寿,故平伯幼年,犹得亲沐老人的教泽,可谓异数。当他四岁时,未上书房,由他母亲教读《大学章句》,有时长姊教他读唐诗。每天晚上,由保姆抱到老人居室内,以循定省故例。某晚,他玩得很高兴,直至八点多钟,该回屋去睡觉了,他还是赖着不肯走,经多方催促和哄骗,才勉强离去,临行却对保姆等念了—句:“送君还旧府。”这句原是他长姊教他的唐人诗,恰巧合着当时的情况。一时听到的都很惊喜,老人更掀髯大笑,连呼可儿!即忙写信告诉平伯的母亲。原来平伯的外祖许祐身,任松江知府,平伯的母亲赴松江归宁,这封原信,平伯一直保留着,奈于十年浩劫中失掉了。
平伯七八岁时,老人命他每晚来做功课。他凭着方桌,一灯耿然,老人据着靠壁的大椅子,口授文字,以部首偏旁为序,如从木的为“松”、“柏”、“桃”、“李”等,从水的为“江”、“海”、“河”、“汉”等,命他一一写在用竹纸订成的本子上,较冷僻的字写不出来,老人写给他看,照样录下,每晚所写不多,时间也不长,但持之以恒,给他很大的进益。后来老人病了,才告辍止。他回忆有句云:“九秩衰翁灯影坐,口摹苫帖教重孙。”光绪丙午(一九〇六年)中秋,老人于院中燃着香斗。这是吴中的俗尚,斗高数尺,可点整夜,斗的四周,遍插五色尖角的彩旗。他喜欢得很,因为看过京剧,武将背后插有旗帜,正想把斗中的彩旗拔下来,自己插在颈背间以壮威风,可是老人忽发吟兴,要大家联句,命他先开头。这一下,他搔头摸耳,大感为难,逼着逼着,才逼出了七个字来:“八月中秋点斗香”,老人认为尚可,第二句是平伯母亲的:“承欢儿女奉高堂”,第三句是平伯长姊的,已记不起来,老人结句:“添得灯光胜月光”。这事经过七十多年,成为旧话了。
曲园老人,当时有人称他“拚命著书”,平伯传着衣钵,著书也很多,如《冬夜》、《雪朝》、《西还》、《燕知草》、《杂拌儿》、《红楼梦研究》、《古槐梦遇》、《古槐书屋词》、《读词偶得》、《读诗札记》、《清真词释》、《俞平伯选集》,这一大堆书中,有新体诗、有旧体诗,有散文、有小说,有随笔、有考证,最近又有《唐宋词选释》,嘉惠后学,贡献很大。
他于丁巳(一九一七年)秋九月十六日,和许宝驯夫人结婚。一九七七年,又复岁次丁巳,梁孟偕老,整整六十花甲,平伯著《重圆花烛歌》,用古风叙述,某刊物上曾全篇登载。许夫人娴雅能曲,凡唱《西厢记》的,一般为《南西厢》,北曲传唱甚稀,而许夫人能唱北曲“哭宴”一折,由电台录音,既而录音被毁,兹又重唱试录,以二胡伴奏,成绩很好。
他夫妇俩居住北京数十年,而旧寓乃在吴中马医科巷,即“春在堂”故址,有“前曲园”、“后曲园”、“曲水亭”、“瑞梅轩”、“小竹里馆”诸胜,奈年久失修,亭榭倾圯,池水阻涸,重行修理,殊非易易。我想总有一天,能够得到修葺,恢复旧观,或许作为文物保护单位,以供四方人士的游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