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统治者以科举笼络人心,束缚思想,而一般知识分子沉溺其中,不能自拔。父责其子,兄勖其弟,在科场中出人头地,博得一举成名天下知的状元郎,藉以光荣门楣,这种遗毒由来很久的了。秀水沈淇泉(卫)点了翰林,颇以未能独占鳌头为生平遗憾。
抗日战争前,沈淇泉为海上寓公,孙筹成和他有戚谊,很是契洽。有一天,汪柳门之子某,托筹成转请淇泉写一小幅,筹成踵门代求,淇泉说:“这是狭路相逢的冤家。”筹成莫名其妙,问其究竟,才知道淇泉本有状元之望,却被汪柳门一言丧邦压抑掉。当时淇泉撰有《佹失记》,自鸣不平,奈记中牵涉许多名流,褒贬左右,未免有所顾虑,因此藏诸私箧,秘不示人。淇泉既逝世,该手稿被王蘧常所获。筹成和蘧常为表兄弟,便借录一通。曩年襄园茗叙,筹成出所录副本假我一阅,虽寥寥数页,却属绝好科场掌故。
淇泉为清光绪己丑恩科,受知于顺德李芍农、衡山陈伯商,始膺乡荐。庚寅二月,北上应保和殿复试,四书文题《耕者九仕者世禄》,试帖诗题:《经涂九轨》,得“经”字。淇泉结联:“车同钦盛世,机巧黜重溟。”因其时维新人士,提倡筑铁路,而顽固派反对甚力,该卷大为汉军徐荫轩所赏识,置诸第一,且进呈光绪,亦颔首称善,一时朝贵争相延誉,期以大魁。不料在此紧要关头,淇泉忽得母病急电,即仓卒南下,三年丧服满,再度入都,先补贡士,复试列一等,继补殿试。这时衡文阅卷的大臣,都喜培植自己的得意门生,借此夸耀。黄慎之颇思擢拔淇泉,阅卷一过,向淇泉翘着拇指说:“好好!”可是翁同龢却拟擢拔张季直(謇),于是季直成为淇泉敌手。淇泉向慎之探季直卷,慎之说:“不兴不兴”!过了三天,淇泉至乾清门往听胪唱,忽有人从稠众中拍淇泉肩,长揖道贺,其人自言江西徐姓,素喜相法,特来访觅状头,并谓:“己丑曾相过李盛铎,认为可登高第,李果然中了榜眼。今日相君,紫气布满天庭,必获首选无疑。”淇泉笑着道:“状元已有人定去。”便拉了徐某往访季直暗相之,徐左右环视,退谓淇泉:“此君秋气满面,必分刑部,即翰林亦不能得,遑言状元,请放心可也。我寓鸿升店某号,明日请我吃喜酒,不验打招牌。”一笑而散。淇泉当然很得意,以为状元可稳稳到手。岂知在评定甲乙之际,翁同龢力诋淇泉卷,盛誉季直。张之万不赞成,认为“季直卷字迹乾枯,无福泽,其人必老迈,不宜为多士之魁。”翁乃商诸汪柳门,汪谓:“沈淇泉为了母丧,是庚寅补殿的,如庚寅得状元,那么新科没有龙头了,不妥不妥。”并把这理由直陈张之万,最后便决定取季直卷为第一,以淇泉补殿试故,抑之又抑,而把尹铭绶、郑叔进、吴筠孙递升为榜眼、探花、传胪,淇泉仅点翰林。
淇泉不但黄慎之赏识他,许以魁元,同时邵友濂于淇泉北行之先,便猜可得鼎甲。费屺怀也预祝淇泉获得状头。淇泉说:“这不敢妄想。”费说:“我两人可赌一东道,君得元,以一万字小楷屏赠我,不得,我罚如例。”及揭晓,费大力扼腕,说:“出于意外,东道输了。”过了一个月,果然持赠小屏八帧,书画各半,淇泉始终宝之,作为纪念。而汪柳门以淇泉被抑,由于他的一言,事后颇有歉意。旧例有新贵订期同谒师门之举,洪泉也随众至汪宅,凡二百数十人。汪嘱当差谢客说:“大人累了,向诸位道乏,改日再见。”于是诸人纷纷散去。当差又传命:“那位是沈卫沈老爷?大人吩咐有话说,请慢走!”淇泉既入,汪亲为解除冠服,延之上座,款以茶点,且说:“老弟不要介意,此次固然抱屈,但鼎甲亦不过一时高兴,于将来名位绝不相关。”敷衍一套,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