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宋瓷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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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事情基本敲定后,李大嘴告辞,她让王开过几天听个准信。王开把李大嘴送出院门口,便迭忙回屋去了。刘桂兰跟李大嘴说话搭理地又走一程,两人所聊的都是关于范春芝的话题。在走到王申家门口时,刘桂兰站住了,跟李大嘴打个招呼,进了王申家

刘桂兰见到王申,她语调不阴不阳地说,老叔,你猜猜我们家又有啥好事了。

王申站在炕沿边上,手里拿着个螺丝刀子,他抬头看刘桂兰一眼,没吱声,又低下头去专心地鼓捣他家的鼓风机。

王申老婆在一旁搭话,说你们家不是又冒出一个唐朝的大碗来?

刘桂兰哼了一声,说唐朝的大碗倒没有,但这件事可能跟宋朝大碗有关。

刘桂兰转过头来,仍冲着王申说,老叔,这事别说是猜了,你就是做梦都想不到,也快赶上大碗的事神奇了。说着她自己先呵呵地笑起来。

她笑过几声后,用手捂了一下嘴,把笑声挡回去。这才郑重地告诉王申,说李大嘴去给我爹当媒人去了。话刚说完,又把刚才挡回去的那半截笑声接着释放出来。

王申两口子让刘桂兰笑得有点发毛,王申老婆说,看你这孩子,净说些没边海岸的事,你爹都多大岁数了,还有人当媒人,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刘桂兰最终刹住笑,她把一条腿抬起来,挎到炕沿边上,身子来回地摇动了两下,屁股便移到了炕上。她说这事还能有假,我刚送李大嘴出来,都没顾得上回家,就上你们这来了。这也就是半个小时前的事。

刘桂兰把事情的经过跟王申两口子讲叙一遍,没等王申两口子搭话,她便接着表明自己的态度。她说按常理讲,这是件好事,我爹清苦了这些年,也应该有个着落了。真要是有个人,能诚心诚意地帮助我们来照顾老爷子,我们当儿女的也省不少心啊!,可人家范春芝那么年轻,李大嘴说她长得又挺好看的,家里还有房子有地的,条件这么好,人家能是为了来伺候我爹吗?我总觉得这事有些不靠谱,老叔,你说呢?

王申放下手里的活计,从炕头扯过烟口袋来,找出一条纸,一下一下地卷着旱烟。刘桂兰看到王申把烟卷完,她跳到地下,从烟口袋旁拿起打火机来,迅速地给王申把烟点着。她说老叔,我们家就你这么一个至近的亲人了,你在咱们老王家这些人中,又是最明白事理的,我们家的事就靠你给把关了。

王申抽一口烟,可能是吸得过猛,呛得咳嗽起来。刘桂兰赶紧移到他身后,她刚把手举起来,想给王申砸砸背,王申的咳嗽停下了,刘桂兰的手也跟着停在半空中。

王申咂吧几下嘴,他说要我看,这的确是一件好事,你爹才五十来岁,体格还很硬朗,找个老伴行啊。你们要是怕日后给你们添罗乱,等他们结婚后,就把家分开,各过各的,要不干脆让你爹去老官地过算了。

刘桂兰听完王申的话,哼哈地答应几声,说也行,就听你的,便把话题岔到庄稼上去了,跟王申老婆说起她们家的哪块地该浇水了,哪块地该描肥了。说着说着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英钟,说不好了,我得赶紧回去做饭了,都快十点了,一会孩子放学了。在走到院门口时,她回头冲着院里骂了一句,说这俩个老头子,一对糊涂蛋。

王开的婚事进展得非常顺利,几天后,李大嘴便送来准信,说女方同意嫁到合庄来。当天下午,李大嘴领着王开与范春芝见面,两个人都表示没有意见。特别是王开,李大嘴问他同意还是不同意时,他连连点头,跟鸡啄米似的。

接下来便进入实质性运作阶段,刘桂兰对这件事也表现得很主动。她让栓柱到建筑队请了几天的假,在家里收拾屋子。她又找上王申老婆和几个婶子,给公公做了两套新行里。

这样的婚事在程序上比较简单,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和搬家一样,王开家去两台农用大三轮,把范春芝日用的东西拉回来就算完事了。合庄人甚至都不把这种事叫结婚,他们管这种婚姻叫搭伙。男女双方也不需要到有关部门去办手续,并且在没结婚前就讲好了,以后王开死了,与他老婆埋在一起,范春芝死了,与她丈夫埋在一起。后事由双方儿女自行承办。如果王开死在范春芝前边,范春芝还搬回到老官地去住,栓柱和刘桂兰两口子没有赡养她的义务。

王开结婚的当天晚上,家还是请了一桌子客。来的都是老王家的亲门近枝,大伙进院时,王开逐个地向范春芝做以介绍。王开说这个是三哥,范春芝便上前叫声三哥,王开说这个是六哥,范春芝便叫声六哥,之后,把来人让到屋里。

王老五当然也在被请的人员中。但老五来得稍晚一点,他进院时,别人基本都到齐了。大伙都围坐在桌子前,刘桂兰两口子正在往上端菜。王开听到院子里狗叫,便叫上跟范春芝一起迎出来。王开见到老五,对范春芝介绍说,这是五哥,范春芝笑了一下,说你来了,快上屋吧,别人早就到了,就等你了。

酒席进行得很快,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因为来的这些人中,多半都是王开的哥哥,大伯子在兄弟媳妇跟前,说话很受拘束。再加上这样的喜酒,也没啥喜庆的气氛,人们只有闷着头喝酒了。酒量大的口大点,酒量小的口小点,席间王开两口子敬了一圈,栓柱两口子敬了一圈,大伙又回敬王开两口子一圈,这酒就算喝完了。有的吃一口饭,有的连饭都没吃,就继续地退席了。老五在送大伙走时,他说我来得晚,再走得早,有点不好看,我就在这多呆一会吧。

刘桂兰两口子收拾利索饭筷,倒上茶水,炕上就剩下老五和王开一家人了。老五喝了口茶,他指着范春芝对王开说,老八,你知道她为啥不管我叫五哥吗?

王开听后愣了一下,这时他又想起来老五进院时的情景,也想起刚才喝酒的过程中,他和范春芝敬酒,每到一人,范春芝都管人家叫点啥,就连两个岁数比王开小的人,范春芝都说老弟,嫂子敬你一杯。唯独到老五这儿,范春芝说,来,跟你喝一个。王开当时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但他以为范春芝是听到他与老五家以前有些隔膜,不愿意搭理老五呢。他也没去多想,当时甚至还有点高兴,觉得这个媳妇挺善解人意的,这些年来,他从心里也不愿意搭理老五。

王开瞅着老五,栓柱两口子也瞅着老五,只有范春芝把脸扭过去看着电视。

老五说我跟春芝是亲戚,她是你五嫂子的亲表妹。这件事就是我托李大嘴促成的,以前没跟你们说,是怕这期间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事不好办。现在你们结婚了,也不怕敞明了。老五又抬起头来对着范春芝说,春芝,如果你愿意改口,叫我五哥也成。你不愿意改口的话,咱们就各亲各论,还叫我表姐夫,总之不差辈。

听完老五的话,第一个有反应的是刘桂兰,她把刚端到嘴边的茶杯往桌子上一墩,冲着老五说,五大爷,你这事办得可够阴的,从李大嘴来我们家那天,我就感觉这事有点蹊跷,敢情是你在背后支招!你这么做啥意思呀?

老五没理刘桂兰,他冲着王开说,老八,你们别多心,我这也是好意。这些年你也够苦的了,春芝老早没了丈夫,也是个苦命人。我把你们俩撮合到一起,也是想让你们都能享点福。咱们亲门近枝的,我不能害你的。

王开依靠在炕稍的墙角上,他一言不发,边抽烟边端祥着手里的那个烟袋。

刘桂兰从炕上站起来,照着栓柱的屁股踢了两下,说咱们还在这瞅着干啥,走,回屋睡觉去。两个人下地穿鞋,在走到门口时,刘桂兰回头冲着炕上说了一句,这都是一些啥人啊?

老五又喝了两口茶,从炕上的烟盒里拿起一支烟点着,他说我也该回去了,你们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准备准备,请你们吃顿饭。他走到当院,回头看了一眼,只有范春芝跟在他的身后,他向后摆了摆手,说你也回去吧,往后啥事加点小心。范春芝送老五到大门口,她说姐夫,你慢点走,回去告诉我姐,不用为我担心。

这天晚上,王开合衣睡在炕稍,范春芝睡在炕头。两个人谁也没说一句话。

第二天,人们从刘桂兰那里得知王开和老五成了连桥的事。大伙先是嬉笑,后是惊诧。人们联想到那个大碗,都说老五这事做得是有点阴损,怪不得那天他不跟大伙说实话呢,敢情是早有阴谋。之后,大伙也认定王开胡说八道,谎话连篇。你不想给大伙看碗也就罢了,还编出什么儿媳妇不孝顺的话来。大伙都说没有像他这样当老人的,公开地臭排自己的儿女,刘桂兰不孝顺他也算对了。大伙说来说去的,说到最后,他们竟然觉得刘桂兰还是一个比较可信的人。

王开和范春芝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相处得渐渐地愉快起来。两个人一起下地,一起收工,早出晚归,还有些形影不离的样子。

王开他们结婚后,刘桂兰和栓柱还管范春芝叫姨。这样老王家跟栓柱同一辈份的人们,也都跟着栓柱他们管范春芝叫姨。而栓柱儿子这辈的孩子们,自然管范春芝叫姨姥姥了。

老王家的这些人,对范春芝的态度明显地不友好。人们见到她不冷不热的,刘桂兰在管她叫姨时,也是长声怪调的。范春芝没地方去串门,家里没事时,她就长在老五家里,王开也跟着她呆在老五家里。几个人天天研究那个大碗的事。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小宇突然回来了。他还领回一个文物贩子,说是来专门收购王开家的那个碗的。

小宇和老五领着文物贩子进院后,王开把他家的大门插上了。他们来到王开住的这间东屋,王开又把东屋的门也插上了。大伙马上就明白了,这个碗就在这间屋子里。小宇的眼睛盯着那两只箱子,老五则盯着那个电视柜。刘桂兰却不盯着这些东西,她在盯着顶棚上的一个通风口。她知道那个东西不在箱子里,也不在电视柜里。这些地方没有锁,王开不在家时,她都翻过不知多少遍了。在这间屋子里,除了顶棚上的这个通风口,剩下的的犄角旮旯,她都找过了。

王开把大伙都让到炕上坐下,拿出一盒烟来,给老五小宇和那个文物贩子点着。他自己也点上一支,抽了几口,稳定一下情绪,把剩下的半截递给拴柱。他来到那两只箱子前,但并没打开箱子,而是蹲下来,把箱子底架上的那个布帘撩起来。大伙坐在炕上,正好面对着那个箱子。他的这个动作,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几个人都把眼睛盯到那个箱子底下。特别是刘桂兰,竟啊了一声。这个箱子底下,她也找过好多遍了,怎么会从这里面呢?

大伙顺着王开的身边看过去,箱子底下除了几双穿过的破鞋,啥也没有。就在大伙刚想问起的时候,王开慢慢地坐在地上,他把箱子底上的鞋掏出来。他躺下身子,一点点地往箱子底下移动。在把头完全挪到箱子底下后,两只手抬起来,向上去够。原来王开在箱子底下钉一块布,他只钉死布的三个面,靠近里头的那个面敞开着,就像我们衣服上的明兜一样,那个碗就装在箱子底下的这个兜里。

刘桂兰看明白后,她在心中暗骂,说这真是人老了奸,马老了滑。但嘴上却跟着大伙不住地夸赞,说这个地方好啊,就是小偷也想不到。

大碗拿出来后,小宇第一个说要看看。王开没放手,只是送到小宇跟前让他看了一眼。小宇说这跟出土时可不一样了,当初要知道这个碗这么值钱,我爸才不找你来分那个烟袋呢,我们就要半拉碗得了。他的这一番话,说得大伙都笑起来。

王开把碗递给文物贩子,那人接过来后,仔细打量老半天,又翻过来看看碗底下的印章,说这碗还可以,应该是景德镇民窑出来的东西,但绝对不是宋朝的,充其量是晚清到民国初年的。他说着便把碗递给了王开,表现出非常失望的样子。

老五从旁边赶紧插话,说师傅,你看这个碗能值多少钱?

文物贩子摇摇头,说卖好了能值两千块钱。

文物贩子的话一出口,就像针一样,刺痛着屋子里每个人的神经。他们都像泄了气的皮球,立时瘪了。

文物贩子移动一下身体,回过头来问小宇,现在还有去县城的车吗?我得赶回去了。不过咱们可是事前讲好的,事情要是不成,来回的路费可是你掏啊?

就在文物贩子下地的那一刻,王开拉他一把,说二千块钱你要吗?那人回头瞅王开一眼,很坚定地说不要。王开说多少钱你要?那人说一千块钱可以考虑。

王开寻思一会,说一千就一千吧,你快把它拿走,也省得我看着它闹心。

还没等他们把事情讲妥,范春芝说话了。她说谁家过日子也不差这一千块钱上,咱们不卖,留着它做个纪念了。

大伙都把目光集中到范春芝的身上,王开瞅范春芝一眼,见她眼睛里流露着很坚决的神情。王开马上改口说,不卖就不卖,就留着它做个纪念吧,咋说这也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

没过半个月,王开和范春芝被刘桂兰撵出来了。老五套上他家的驴车,拉着王开的那对箱子,送他们去老官地。

在车上,老五对范春芝说,你别怨姐夫,我也是为你好才这么做的,本来想让你跟着老八享点福,没想到会是这样。

范春芝瞅老五一眼,又回头瞅一眼焉头巴脑的王开。她说我开始是冲着这个碗来的,现在看,没有这个碗我们也得过日子,大不了我们端着这个碗要饭去。说完,她首先呵呵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