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刘玉香问王红,家里有陈杏核吗?王红问干啥?刘玉香说,天这么热,猪可能是中暑了,你砸点杏仁给它吃,这东西败火的,比药还管事。王红说没有,原来有点来着,今年春天都让我砸了做咸菜了。刘玉香说看把你馋的,几个杏核也放不住,我家里有,晌午你去拿吧。她走到门口,又问王红家里有鸡蛋吗?王红说有,不少呢?刘玉香说,你给猪沏点食,往食里打几个生鸡蛋,猪闻到腥味,就乐意吃了,生鸡蛋这东西也是清火的。
两个人刚走出大门,就听西头有人骂起来了。王红先听到的,她说三嫂子,你听,好像有人在打仗。刘玉香说是啊,像是他们前街的。王红转身带上大门,跟着刘玉香往前走一段,她说听声音像是我桂花姐。刘玉香说保不住就是她,我听着也像呢。在走到李三家胡同口时,王红停下了,她说我不去了,是张凤英跟我桂花姐她俩。刘玉香也停下来,她说不去不去吧,去了你也不好说话,这两个人,那是针尖对了麦芒,谁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去了事也许更麻烦,我顺那边走,顺便劝劝她们得了。
郝桂花和张凤英都是老葛家的媳妇,郝桂花和王红是两姨姐妹,而张凤英跟王红是亲妯娌。按说这事王红应该出面调停,问题是她跟张凤英今年春天因为他婆婆的那份地也吵过一架,两个人现在见面也不说话。刘玉香知道这件事,她们吵架时,差点动了手,还是刘玉香给拉开的呢。
刘玉香顺着李三家的胡同,去了前街。她刚转过弯,就看到郝桂花和张凤英在指着鼻子对骂。跟前围着一帮看热闹的小孩子,有几个老李家的娘们,站在自己家的大门口前,远远地看着,谁也不上前。
刘玉香来到跟前,她站在郝桂花和张凤英的当中,没急于劝说,只是左一眼右一眼地瞅着。郝桂花和张凤英两个人虽说还在骂,但声音却是一声比一声小起来,最后郝桂花先停了下来。刘玉香看她俩不骂了,这才说,你瞅瞅你们俩,还亲门近枝的呢,只为啥大不了的事,就在当街撒泼,让别人看笑话,你们也不嫌可碜。
郝桂花率先往刘玉香跟前走了几步,说三嫂子,你不知道因为啥事,张凤英太不是人了,欺负人也没这么干的,你看把我们孩子打的,肩膀子现在还红着呢。她说着把他儿子小蛋拉过来,撩开孩子的衣服,给刘玉香看。
刘玉香了一眼小蛋的肩膀,果然有一处红手印子。她回头瞅一眼张凤英,还没等她想好应该说啥,张凤英也领着她女儿萍萍过来了。她说三嫂子,她们家小蛋打我们萍萍可不是一次两次,三天五头的就给打哭了,你看孩子的胳膊,让他拿树条子给抽得,全是血印子。张凤英说着,把女儿往前推了推,送到刘玉香的跟前。萍萍懂她妈的意思,举着小胳膊给刘玉香看并嘤嘤地哭起来。
刘玉香没去理会两个大人,她把两个孩子扯到跟前,她一手拉着一个,蹲在两个孩子中间。她先问小蛋姓啥?小蛋歪着脑袋瞅了刘玉香一眼,说三娘,这你还不知道?刘玉香笑着说,我知道,我是想看看你知道不?小蛋抹了一把鼻子,理直气壮地说,我爷爷姓葛,我爸姓葛,我也姓葛,我们全家都姓葛。他说完后,忽然抬眼看见他妈了,便很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说我妈不姓葛,她姓郝。刘玉香被逗笑了,她也抬头瞅了郝桂花一眼,见郝桂花脸上也有了笑模样,便又转过头来,抻手替萍萍擦两下脸上的泪,又把萍萍往怀里抱了抱,她问萍萍姓啥?萍萍说她也姓葛。刘玉香马上说,你们俩个都姓葛,那就是一家子人,一家子咋能打仗呢?你们两个是谁先动手的?萍萍抬起手来指着小蛋,说是他先打我的。
刘玉香又问小蛋,说你为啥打妹妹呀?小蛋说谁让她拿沙子扬我来着,她扬我,我就打她。刘玉香又问萍萍,说你拿沙子扬哥哥干啥?萍萍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在那儿扬着玩,没看见他过来。刘玉香对小蛋说,你听着了吗?妹妹都说她不是故意的了,你以后就不能再打她了。小蛋瞅了一眼萍萍,低下头去。刘玉香拍拍小蛋的脑袋,说这孩子真乖,三娘就喜欢不打仗的孩子,等过几天三娘家的杏熟了,三娘给你摘杏吃。萍萍听后,也冲着刘玉香说,三娘,我以后也不扬沙子了,我也要杏。刘玉香说好好好,萍萍也是个乖孩子,过两天杏熟了,你让小蛋领着你去,三娘给你们摘杏吃。刘玉香又转过头来对小蛋说,记着三娘的话,以后不行打妹妹了,领着妹妹玩去吧。说完把萍萍的手放在小蛋的手上,小蛋领着萍萍乐呵呵地走了。
刘玉香站起来,她瞅郝桂花一眼,又瞅张凤英一眼,啥都没说,拎起铁锹走了。郝桂花和张凤英也互相对视一下,都扭头回家了。
刘玉香跨过西边的公路,感觉头上火燎燎的,她抬头看一眼太阳,感觉有些不对,太阳怎么都快到头顶上了?她在路边的树荫下站一会,见一个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她打老远就看见人家胳膊上戴着手表,便大喊,说大哥,现在有几点了?那个人一只手扶着车把,把另一只手抬起来,看了一眼,说十点多了。
刘玉香没再往前走,这里离她家的苞米地还有差不多两里远。以前没修这条公路时,通往那片地有一条小道,是从各家各户的地里斜穿过去的。虽说有点不好走,比现在近便多了。自打公路开通后,那条小路被各家种上庄稼,便没人敢再去人家地里走了。她计算一下时间,如果走到苞米地,也就是顶多能干半个小时的活计,就得往回返了。丈夫和孩子中午都要回来吃饭,再晚做饭就不赶趟了。孩子还好说,只是丈夫葛春不好答对,这人急嘴子,进屋就得吃饭,晚一会就赖急了。
刘玉香顺着原路往回走,一路上,她觉得自己很可笑。这山上的,走了差不多一个上午,没等到地方就回来了。这要是让人知道了,不得笑话掉大牙啊?
来到村口,刘玉香停下了,她怕碰上郝桂花和张凤英她们。这些娘们都鳖精的,她们按时间一算,就知道她没走到地方。真要是让她们知道了,不出一天的功夫,满村子的娘们都知道了。
刘玉香绕到北街的后边,顺着各家各户的后院墙边上,向村子东头走去。
北街的后面是村里的水浇地,今年大伙种得都是葵花。所有的人家都差不多把葵花种到墙头上去了,在葵花和墙之间,想挤过一个人去很费劲。刘玉香每走一步,都得用手先把葵花往边上扒拉一下。现在葵花正是开花季节,上面的蜜蜂被她惊得飞起来。那些蜜蜂好像很仇视她,围着她身边嗡嗡地乱叫。她不得不抬起胳膊,把脸挡起来。她这边小心着蜜蜂,那边还得小心着墙里的人,每次听到院里有人说话,她都得稍微地猫下腰。各家的院墙都不高,她怕人家从院子里看到她。在路过老五家房后时,她听到老五媳妇正在门口招呼孩子,她在心里说,这娘俩还在当街玩呢,都玩一上午了。
刘玉香好不容易来到她家房后,她把铁锹顺着院墙扔进院里,自己依在墙上歇了一会。她对今天上午的行动有些懊恼,在心里骂自己,真是吃一百个豆子不知道豆腥气,咋就不长记性呢?因为管闲事,自己都吃过多少次亏了。今年春天帮老李头子截牛,让牛撞了腰,好几天不敢下炕,当时葛春就骂她是“闲事主任”。前几天东院的孩子发高烧,两口子领着孩子去医院,她替人家放了半天羊,结果把耳环弄丢一只,到现在她到没敢说实话。葛春问起两次,她只说舍不得戴了,放起来了。她觉得今天这事也不能让葛春知道,要是让他知道了,又该惹一肚子不痛快。
刘玉香爬上院墙,向左右院子里看了一眼,见左邻右舍都不在家,便跳下去。在着地时,拖鞋滑了一下,左腿没站稳,摔了个腚蹲。后院种的是几畦子青菜,她想跳到两个畦子中间没菜的地方,结果脚确实在中间,身子倒向东边那个畦子里了,砸倒两棵茄子秧。
刘玉香从地上爬起来,她先活动一下身子,感觉没摔坏那儿,只是身上手上粘了些泥。她把手上的泥在墙上蹭了蹭,她刚想回屋,突然想到儿子早上说要吃豆角饭,便停下来。她想反正满手都是泥了,就顺便摘豆角吧。她绕到豆角畦子边,摘起豆角来。每摘一把,她就放在地头的空地上,估摸着够用的了,她就把上衣脱下来,反正上衣也全是泥了,该洗了,她用上衣把豆角包上,一只手拎着铁锹,另一只手拎着豆角回屋去了。
刘玉香回屋换了身衣服,洗把手,开始做饭。
豆角饭看起来挺简单的,只是把切好的豆角和米饭闷在一起。其实做起来并不那么容易,光切豆角一项,就很麻烦。必须得从豆角的两个豆之间下刀,不能把豆切碎了。如果豆都掉出来了,那样闷出来的豆角饭,吃起来不是滋味,看着也不受看。要想不把豆切破或者是少切破,最好的办法就是少切。每次拿三两根豆角,在一头对齐了,用手按住,在豆角的低凹处切开。期间发现那根不合适,还得调解一下。刘玉香在切豆角之前,就把米下到锅里了。她让火自己燃着,开始切豆角。等到豆角切好了,锅里的米饭也烂了。她用笊篱把米饭捞出来,放到盆里。再用油炝锅,把切好的豆角放在锅里炒到翠绿的程度,期间加上各种调料,过程和炖豆角差不多。只是填上汤后,要把刚来捞出来的米饭扣在菜上,盖上锅烧火,等菜里的汤靠尽了,饭也熟了。
做好饭后,刘玉香开始洗刚脱下来的脏衣服。才把第一遍洗出来,没等洗第二遍呢,就听到她家大门响动一下。她这才想起来,大门还锁着呢。她以为是儿子回来了,便拿起钥匙向大门口跑去。她刚走到院子当中,大门开了,葛春推着车子进院了。
葛春见到刘玉香,好像是见了鬼一样,愣在哪儿了。过了半天,他才说你在家啊?刘玉香说是啊,我听见动静就跑出来了。葛春说大白天的,锁上大门干啥?刘玉香说我上山来,就把大门锁上了。葛春听完点点头,推着车子继续往前走。可刚走两步,他又停下了,说不对呀,大门是从外面锁着的,你咋进来的?刘玉香呵呵地笑起来,说我跳墙进来的。葛春说你是不是又把钥匙弄丢了?刘玉香说没有,说着把钥匙在葛春眼前晃了一下。葛春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说你有钥匙,你跳的哪门子墙?说完不错眼珠地盯着刘玉香,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
刘玉香一看要坏事,她赶紧嘻嘻地笑着说,钥匙倒是没丢,不过让我锁到院里了。我锁上屋门后,往里兜里揣钥匙,我以为是揣到兜里了,没想到揣漏蛋了,钥匙掉到当院了。中午回来后,一掏钥匙没了,我进不了院,不跳墙咋办?
葛春说你真笨蛋,你就不会坐在门口等我回来呀?我这不是有把钥匙吗?
刘玉香娇慎地说,还不是你这个急嘴子把我闹得,人家为了给你做饭,跳墙时还摔一下子呢。
葛春听后赶紧问,没事吧,没摔坏哪儿吧?
刘玉香说咋没摔坏呢,我现在腿疼,不敢走道,你背我上屋吧。说着真就蹲下去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