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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义仆高亲娘

在蓉芬眼里,高亲娘和好亲婆是两个性格不同的长辈。虽然高亲娘是佣人,但感觉她跟好亲婆一样都是亲人。

蓉芬感到很幸福,她有两个疼爱她的好亲婆(奶奶)。

淡雅好亲婆,慈祥和蔼、端庄稳重、不爱管事,不爱多说活。她是大家闺秀出身,按老规矩,做长辈的样子。说话极有分寸,就是对孩子涚话都是细声细气,笑咪咪的,是个很温柔、文雅的人。

高亲娘似乎跟孩子们距离更近一些,两代人,包括蓉芬的上代:父亲心安、叔叔心平和两个姑姑心怡、心欢,都是高亲娘看着出生並带大的。

高亲娘快人快语,丰畗的阅历和人生经验使她说话内容丰富,其中不乏恢谐。用词很确切、实际、中听,说活能说到点上。她为人不凶,但众人都服她。

自从进了吳家门,她伺候了五代人,当过老四房总管,分家后一直跟着大房当总管,现在跟着的是老四房中的长房长孙吴心安。

高亲娘管着整个家的大小事务,采买、烧饭也是她的事。她泼辣、精明、能干,平时很忙,但不变的是对主人的称呼和忠心,淡雅和依琴跟她说过多少次,不要再这样叫了,她不听,不管家里已变穷,仍是称‘’太太‘’、‘’大少奶奶‘’、‘’蓉芬小姐‘’……

吴家劝她改嫁。

当初陪嫁过来,劝她当子真的侧室,她不肯。一是为了对已过世的恩爱丈夫的忠诚,二是不愿意分掉子真对淡雅的爱,她始终觉得真正的爱只能给一个人。所以她为了淡雅,宁愿做下人,也不愿挤身主人行列。

为了不躭误她的终身大事,吴家多次托人做媒,想把她当女儿一样嫁出去,或让她在仆人中挑个好的成家,她都一一拒绝了。

她对淡雅说:“我要是想嫁人,早就嫁了,不会从阳澄湖家乡逃婚出来。‘’

蓉芬姐弟三人都爱听高亲娘讲故事。

蓉芬童年,高亲娘为了哄她高兴,就编故事,说在她老家有一种花叫嘴巴花、长得象人的嘴巴一样,还有耳朵花、头发花……

在蓉芬的幼小心里,一直想去高亲娘的老家看看这种奇怪的花。

高亲娘教孩子们唱童谣:长手巾挂房门,短手巾揩茶杯,揩得茶杯亮晶晶,揩给啥人用,揩给爹爹用,爹爹给我找个好人家,仪亭镇上第一家,大船小船六、七只,弯角水牛二、三只……。

这是她老家的儿歌,是小时候父母教她唱的。唱时,坐着的荷花微笑着,轻轻晃动着头,两眼发光,似乎回到了快乐童年。孩子们圍坐在她脚旁的小矮凳上,依依呀呀地跟着合唱起来。

孩子们和高亲娘无话不谈。

蓉芬问道:‘’高亲娘,你为什么会叫’荷花’这个名字?‘’

高亲娘说:‘’我的老家在苏州阳澄湖畔的仪亭农村。我是夏天生的,我的父亲望着窗外满湖盛开、碧叶连天的荷花,对我的母亲说:‘给小孩取名荷花吧。‘我母亲说:‘好的,荷花淡雅、清香,高洁,浑身是宝。我们乡下人没文化,取不了高深的名字,就这个名字了。'后来,我有个表妹,因父母意外双亡,一点点大时被我父母收养,给取名莲花。我父母身体不好,家中无男孩,莲花又小,所以我从小当家。‘’

确是这样,当时该男人干的重活,她得干。田间和鱼塘的活,她件件都得做。心灵手巧,刺绣、缝纫样样精通。粗活、细活,里里外外全包揽。过人的能干,就是这样锻炼出来的。

父母老实本分,一家人虽不富裕,但很温嗳。

靠湖吃湖,靠着家中有条小船捕些阳澄湖的鱼虾、大闸蟹等特产,挑到镇上卖点钱。

卖钱的还有水八仙:莼菜、鸡头米(欠实)、慈菇、莲藕、菱角、荸荠、茭白、水芹。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家里还有几亩地,田里种些粮食、蔬菜自给自足外,多余的卖给收购商贩。

在荷花十六岁吋,她和同村青梅竹马的黄愿成家,原指望白头偕老,不料没过几个月,体格健壮的丈夫会传染上伤寒,得病去世。

接着不幸的是她的父母双亡。

高荷花十七岁时,从农村老家逃婚到陆家。后来谈雅出嫁,她跟着从苏州陪嫁到上海。几十年来一直没有离开过淡雅。

现在高亲娘成了吴家的顶梁柱。

她逃出来后,唯一牵掛的莲花,后来嫁在附近的村里。她只要一回老家,就会马上去看妹妹。

她过继了一个村里远房叔叔家的孩子作儿子,小名叫阿六。

过继时孩子已大,她如同已出,陆续把一生在吴家的工钱和积蓄,全部给了阿六。

给他盖房、娶妻、建打麦场、船棚……条件搞得相当好。

蓉芬、庆官小时侯跟着高亲娘去过她的老家,见过阿六和他的耳聋媳妇。

那里是孩子的乐土,美丽的田园风光、会捉鱼摸虾的农村小伙伴、湖光十色的阳澄湖、丰富的水、陆物产。

还有不少新鲜的事儿,粽子是用筷子戳着在糖缸里转的,高亲娘还告诉蓉芬糖缸里有白枣(冬栆)。

蓉芬最难忘的是让她和庆官坐在小船里,在湖塘里的荷花、荷叶丛中穿梭,采摘莲篷和坐在大木盆里采摘水红菱。

庆官摘了个大荷叶撑举着,跟打着伞一样,玩着。她自己学着高亲娘划浆,她没木浆,就拣了根木棍,也这样比划着。

有时她淘气,在船上,把口袋里事先装的小石子,远远地向水面扔去,激起浪花和一圈圈涟漪,引得庆官叫好起来。

在小船上能听到村子里其它小船上人的声音,但荷花和荷叶丛隔着,看不见人。

蓉芬高兴得放声唱起歌来。

傍晚回来,满船的收获。

阿六和他的媳妇看来是很小气的那种人。

用高亲娘一生的钱盖的房子,打麦场,船棚这些在全村看来是最好的,规格和规模也较大。房子是瓦房,共六间。和村里其它人家大都住在草棚里比,显得鹤立鸡群。

当高亲娘要给蓉芬和庆官做些好吃的菜,如大闸蟹和大鱼,他们借口要拿去卖钱。高亲娘要杀鸡,给小孩们熬汤补身体,阿六说,这只母鸡快生蛋了,不行,要杀个鸭子也不行。

富裕的农村,杀只鸡鸭算什么,再说又不是差这点钱,主要是阿六夫妻本性吝啬。

蓉芬想起住在上海四牌楼吴家老屋时,每隔二、三个月,阿六上门找高亲娘拿她工钱时的猥瑣样子,就恶心。

吴家把阿六当作是自己的亲戚招待,还劝他多住几天,以便在上海买些东西,办点事。

有一次,高亲娘把几个月积下的工钱全给了阿六,阿六提出还要给些零钱,路上好用。高亲娘拿出一把零钱,让他自己拿。他居然不顾脸面,一个不剩地全装进自己的腰包里。

蓉芬后来问高亲娘:‘’为什么不说他,这么多零钱都吃进,这样子好难看哦。‘’

高亲娘说:‘’反正钱对我来说没用,他要就给他呗,他是我儿子,叫我姆妈呢。‘’

蓉芬看到阿六夫妻对她和庆官很冷淡,对高亲娘也不是很亲,觉得阿六不见得听高亲娘的话。

后来高亲娘回老家探亲,她和庆官说什么都不愿意跟着去了。

高亲娘心好,曾经逼她改嫁的婆婆下葬时要钱,当时交通很不方便,她坐火车从上海到苏州,再雇车到仪亭。

仪亭边上的阳澄湖很少结冰,这年冬天特冷,因湖边上结冰而渡船停航,她心急火燎不顾危险地从冰面上走过去。当时还有接亲的新娘掉下去的事。

其实丈夫黄愿去世后,婆婆对她很不好,把她卖给人家做媳妇,才有她逃婚的事。她完全可以不管婆婆的身后事,但她善良,看在死去丈夫的面上,把丧事全包下来了。

当时时局不稳,物价飞涨,吴心安一家光靠亲戚接济,生活已很紧张。

她每月仍挨家去老四房的五个亲戚家,拿救助心安家的月例钱,每户五元银元,共二十五元银元。

高亲娘在心安家做事,早已不拿工钱了。

反过来她出去做‘’喜客人‘’,挣钱来养活她的主人一家。

她做“喜客人”时,除给的报酬外,还有席上客人给的赏钱,所以钱很多。

她外面关系好,吴家的亲戚多,没有一个亲戚不认识她的,或再介绍给外人,总有做媒、主持婚礼等的事。

小蓉芬跟着高亲娘去过不少婚礼现场。婚礼热闹、欢庆、排场,尤其都是富贵人家,礼节也多。

高亲娘做‘’喜客人‘’时,头上揷戴着红花,佩戴着金灿灿的首饰,显得珠光宝气。

身上穿着大红绣花衣裙,手中拿着一块大的红方手帕,伶牙俐齿打趣着。

她说着喜庆吉祥的恢谐话,逗得全场哈哈大笑,活跃着婚礼的气氛。

有时候高亲娘被请去主持婚礼,当着司仪的角色。

有时侯请去当媒婆,做月下老人给人牵红线。

她总是出去做几天再回来住一、两天,把挣来的钱全数交给依琴。

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她不在家里吃饭。

依琴是小脚,不能出外做事,就在家里照顾婆婆谈雅、有病的心安和蓉芬、庆官、和美芬三个小孩。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这样。

庆官小时候,高亲娘经常背了他外出,吃馄饨、汤团之类。鞋袜不全,去地摊上买来,给他穿上,如同孙子一般。

只要她一有空,就会背着庆官。只要她有空,就会对这个心安家的独苗专心照料,让他平安、健康地成长。

高亲娘用自已的智慧和毕生精力来养活这个鍾爱的‘’家‘’。她已是这个家庭中的重要的一员,全家人全靠着她。

她的恩情永世难忘!

三十年代的中国,内战不断,民不聊生。穷人的生活在政局动荡下,更加艰难。

在蓉芬十二虚岁时,蓉芬家在上海己苦苦地支撑不下去了,为了节省开支,作出了全家搬到苏州去的重大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