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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爷爷见儿子没理他,他首先不耐烦了。他说,我知道你们孩子大人都嫌我絮叨,都不待见我,变着法地和我找别扭,你们是想气死我呀,是想让我死了都闭不上眼。

吉宝爹抬头瞅了爹一眼,向正在外屋包饺子的吉宝娘喊到,别让吉宝放爆竹了,爹都生气了。

吉宝娘放下手中的活计,站在门口冲着吉宝喊,吉宝,吉宝,别放了,都吓着爷爷了,快回来吧。

爷爷听到吉宝娘喊吉宝,他噌地坐起来了。用手遥指着儿子的脑门说,你招呼孩子干啥?这能怨孩子吗?爆竹都买回来了,过年不放,你还想留到年后放是咋地?

吉宝爹又抬头瞅爷爷一眼,他心里想,老爷子今个咋的了?这是成心和我找别扭。大过年的,我可千万别惹他不痛快。想到这,他赶紧拎起叠完一半的元宝去了外屋,嘴里小声地叨咕,我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你。

来到外屋,吉宝爹小声地问吉宝娘,今天谁惹着老爷子了?

吉宝娘说没有啊,上午还挺好的,把当院前前后后地打扫一遍,说晚上黑灯瞎火的抱柴禾不得劲,把晚上煮饺子用的柴禾给我抱到窗下了。晌午吃饭时你不也看到了,喝了半杯白酒,还说晚上要跟吉宝他们俩掷色子赢钱呢?下午也没有谁惹他,突然就不高兴了,无缘无故地把吉东骂了一顿。

吉宝爹又问,我都一下午没看着吉东了,大过年的,他又跑到哪野去了?

吉宝娘说,吉东让爷爷骂了一顿,满肚子的委屈,又不知道是因为啥。他怕在家呆着惹爷爷生气,就躲到东头大姐家去了。

这时,吉宝带着一股凉风跑进屋来,他说咋了,爷爷不让放爆竹了?

吉宝爹瞪了小儿子一眼,说去去去,净给我添乱,上大门口外放去,快放尽了省心,省得我跟着挨骂。

吉宝走后,吉宝爹接着问吉宝娘,说这是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呢?

吉宝娘说,就是你出去找老王头剪头那会。你刚走,和平媳妇抱着孩子来了,她说找一块红线绳,和平娘用桃木给孙子削了个小棒锤,和平媳妇想找条好看的红线绳拴上,给孩子带到脖子上。她来的时候,爹还好好的,还逗人家孩子玩呢。打她走后,爹就不高兴了。

吉宝爹问,爹骂吉东总得有个理由吧,因为啥骂他?

吉宝娘说,爹骂人还能没有理由!他刚才骂你时,不也给你理由了?爹的理由有的是,随便一划拉,就可以骂你三天三宿。这不是下午两个孩子把录音机拿过来了,他们鼓捣着往电视上接,想把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录下来,留着以后听。每年不都接过吗?这有啥犯隘的。还没等接呢,爹说骂开了,说吉东不务正业,不干正事,明天就二十五岁了,也不长个出息,录那个东西干啥,又不当吃,又不当喝的,还要把录音机给他们砸了。爹这一闹,吓得吉东跑了。后来还是吉宝把录音机拿走的,爹到是没骂吉宝。

吉宝爹想了想,用一副观察家的口气说,问题可能还是出在吉东那里。上个月吉东拿了全国书法比赛的银奖,回来跟他汇报,爹都没瞅一眼。以前爹是很关心吉东练书法的,也不知道这小子咋把他爷爷得罪了。

吉宝娘说,这老小孩还不如这小小孩好伺候呢,他使起性子来,你急不得,恼不得,说深了不是,说浅了也不是。下午我寻思劝劝爹,大过年的,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刚开个头,我就没敢往下说,他到是没骂我,可还是瞪了我一眼。

吉宝爹搓搓手,说这个家还顶数你的面子大,以后要是爹再发脾气,还真得你出面,瞪一眼总比骂一顿强得多。吉宝爹说完,在吉宝娘的肩上拍了两下,拎着他那些没叠完的元宝,去了西屋。

吉宝爹叠完金元宝,他准备到院里去找一根木棍,再做一条栏门棍。

合庄人过年时说道多,因为家家都供着神仙,祭祀是各家各户的头等大事。从三十这天早上开始,每天三次给神仙烧香。到了大年夜的晚上,香火要连续不断,一直持续到祭祀完毕。这里所谓的年前年后,并不按钟点说,而是以祭祀仪式为界。家里没有小孩子的,都是等到十一点后才煮饺子。孩子稍小的人家,大人怕孩子困,吃不好新年的第一顿饭,十点前就把饺子煮了。煮了饺子,就表示祭祀开始,在神仙在牌位前摆好供桌,把煮好的饺子先端到供桌上,点上香烛,全家人都要跪到牌位前,祈祷,再把叠好的金砖元宝烧了。磕过头后,放一挂鞭炮,去年就算过去了,今年也就开始了。不过,在祭祀之前,家家都要先做好一个栏门棍。就是在一根与门口一样长的木棍,中间先用黄纸糊上一段,在黄纸上面,再用红纸糊上一个箍,样子和电视里孙悟空拿的那根金箍棒差不多,祭祀时横放在大门口上。目的是为了把那些不是自己家供奉的穷神恶鬼拦在门外,不让他们进院来分享供品和钱财。

吉宝爹刚从西屋出来,吉宝娘在厨房里问几点了?吉宝爹推开东屋门,看了一眼墙上的时英钟,同时也看了一眼斜依在炕上的爷爷,见他好像是睡着了,就小心地把门带上,走到厨房门口对吉宝娘说,快六点了。

吉宝娘说,你快去打个电话,让吉东赶紧回来,今年是他的本命年,一会出星星了,他还得避星呢。

本命年避星,也是合庄人过年时众多说道之一。他们都认为人在本命年里,火力弱,时运差,如果再让扫帚星给扫了,新的一年做什么事情都不会顺利,严重时还会带来各种灾祸,殃及生命。因此,大年夜,不管有多重要的事,本命年的人都不能出屋,屋里还要拉好窗帘。

吉宝爹又返回到东屋给吉东打电话。

吉宝爹进屋后,爷爷坐起来。他问吉东上哪去了?吉宝爹说好像在东头他大姑家。爷爷说,你还不把他叫回来,都几点了,一会出星星了。吉宝爹说,我这不是正想打电话叫吗。爷爷说,那有你这样当爹的,对孩子的事,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白管你叫一回爹。

吉宝爹苦笑了一下,他没吱声。他心里说,要不是你骂他,孩子也不会吓得躲出去。你把他吓跑了,反来教训我了,这真是越老越不讲道理了。但他只是想想而已,真让他把这话说出来,别说今天是大年夜,就是平常日子,也得借给他一个胆子。他不知道跟爹说这样的话会是一个什么后果,他从来也没试验过,他也不打算去做这种尝试。也许说了也就说了,爹只是以后不再磨叽他了。但他怕的就是这点,爹要是这天不说话,不去经管这个家了,或者说,这天不骂他了,他反觉得不得劲了,感觉日子中少了些什么。

不一会,院子里铁门响动,吉东回来了。

吉东是前年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分到黑龙镇中心校的,在那里当体育老师。合庄是黑龙镇的一个自然村,离黑龙镇十来里地,吉东每天骑自行车上班,也就是二十分钟就到了。吉东的体格好,五大三粗的,办事也有些粗枝大叶,这点不像他的父亲。他们爷俩唯一能说到一起的是书法。吉东的父亲就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合庄各家各户的对联,年年都是他写。吉东打小就跟着父亲练习写字,上初中后,功力就超过了父亲。几次在县市获奖之后,就拜市书协的王主席当老师,苦练几年后,就开始冲击省和国家的奖项。在当地的书法界,也算是个小小的名人。

吉东进屋后,娘就把他叫进西屋。娘告诉他,爷爷还在气头上,大过年的,谁也不行招惹他,他骂你,你听着;他打你,你都得笑。娘还给吉东下达了任务,说要是不把爷爷哄笑了,今年的压岁钱就没你的份了。

吉东回到东屋,见爷爷直溜地在炕头坐着,搭拉着眼皮,烟袋里的烟已经抽透了很久,早就灭了,他还是不住地吧嗒着。

吉东趴在炕沿上,把脸凑到爷爷跟前,说,爷爷,你累了吧,我给你找个枕头,你躺一会儿,等一会演联欢晚会的时候,我再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