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采薇
无论发生了什么，他们最终还是走了出来。
冲动的惩罚
放学时，男孩儿和女孩儿总是一起回家，从小学到高中。
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面对面的两栋楼里。男孩儿住三楼，女孩儿住四楼。每天清晨，隔着窗子，女孩儿会看见男孩儿举着哑铃锻炼身体，男孩儿会看见女孩儿对着镜子梳妆打扮。
上高中后，两人同班。新学校离小区很远，要穿越一个又长又窄的桥洞。桥洞里没有灯，夜晚，里面黑漆漆的，附近的人称之为“黑洞”。女孩儿胆小，每到这时，男孩儿就会牵着女孩儿的手，一步步从黑暗中穿过。黑洞里，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男孩儿的心跳沉稳有力，女孩儿握着他的手，觉得很踏实。
一天，从黑洞里传出一声女孩儿的惊叫，接着，女孩儿从黑洞里跑出来。她的头发散乱着，满脸惊恐和愤怒。片刻后，男孩儿也从黑洞里跑出来，涨得通红的脸上，挂着羞惭和窘迫。他叫着女孩儿的名字，请求她停下来。女孩儿没有回头，坐上出租车，车子绝尘而去，只剩下男孩儿张着嘴，站在十字路口清冷的街灯下。
那天，男孩儿独自走遍小城的每一条马路，深夜才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家。他发现，女孩儿家的窗口依然亮着灯，印在粉红窗帘上的那个窈窕的剪影没有梳头，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男孩儿的脸又开始发烧，他想敲开女孩儿家的门，对女孩儿说点什么。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已经是高二的学生，一种朦胧而异样的情愫与冲动，在属于青春的身体内折磨很久了。
再次手拉手
第二天，女孩儿没有和男孩儿一起回家。第三天、第四天……整整一个星期，女孩儿都没有来找他。接女孩儿回家的是她的父亲——那个强壮而不苟言笑的中年人。男孩儿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怅惘和失落。他看不进书，做不进习题。书页中、稿纸上，都是女孩儿俏丽的身影和温柔的笑容。每天放学，一个人穿越黑洞时，他开始感到恐惧。没有了女孩儿手心的温度，他觉得自己被无底的黑暗吞噬。
就在男孩儿沮丧消沉得近乎绝望时，女孩儿突然找了他。她什么也没说，塞给男孩儿一封信就跑了。
男孩儿的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信上会说什么？谴责？辱骂？还是……他哆哆嗦嗦地拆开信封，看信的一刹那，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出乎他的意料，信纸上只有一道很复杂的数学题。题的下面有一句话：“能帮我解开吗？”
男孩儿的数学不好，女孩儿也是。平时，他们一见数学题就头疼，更何况是一道如此复杂的习题。可这不是一般的题，这是女孩儿给他出的题！
问遍能够问的人，又熬了一个通宵，男孩儿终于彻底弄懂这道题。第二天放学时，他主动找到女孩儿：“一起回家好吗？我给你讲一讲那道题。”女孩儿无声地点点头。一路上，他们都在讨论着那道题，走着走着，又来到黑洞。男孩儿再次向女孩儿伸出手，女孩儿踌躇一下，没有拒绝。
黑洞里，他们第一次说话，说的还是那道数学题。走出黑洞后，男孩儿主动放开女孩儿的手。两个人的脸都有些发红，但神情明显放松。
从此，他们又一起回家。女孩儿继续向男孩儿请教许多复杂的数学题。为了能找到与女孩儿一起回家的借口，即使再难的题，男孩儿也会硬着头皮去“啃”。两个人就这样把大量的时间，用在他们并不擅长的数学上。回家的路上，他们谈话的内容成了对数学难题的讨论。过黑洞时，男孩儿依然会牵着女孩儿的手。他们不再脸红心跳，脑里、嘴里和心里，已经被一个又一个数字、公式占满。
期末考试，男孩儿和女孩儿的数学成绩取得令人瞠目结舌的进步，总成绩也上升一大截。两人万分欣喜。假期，他们依然在一起讨论数学题，再不是硬着头皮，而是心甘情愿。半年的切磋与交流，让他们深深地喜爱上曾经让他们头疼不已的数学。
温馨数学题
两年后，男孩儿被清华大学数学系录取，成为小城中唯一考上清华的学子。女孩儿被南方某重点大学数学系录取。两人一直保持着通信联系，信的内容，已经远远超出一道数学题的范畴。
一个初秋的夜晚，他们又一次站在那个黑洞的入口。
“还记得这个黑洞吗？”男孩儿问女孩儿。
“怎么不记得？”女孩儿出神地望着黑黝黝的洞口，“每次都是你牵着我的手走过这里，走了整整三年。”
“还有那个夜晚，我们……”
“还说呢！”女孩儿娇气地说，“那个夜晚，差点儿毁掉现在的一切。”
男孩儿深深地吸口气：“青春的冲动啊！”他望了望她，认真地说：“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放学的路上，是我的手牵引着你走过这个黑洞。在人生的道路上，是你的数学题牵引着我，走过青春的那个黑洞。如果不是那些复杂的数学题，我真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出那个黑洞，也不知道能否取得现在的成绩。现在你该告诉我了，你究竟从哪里找到那么多刁钻古怪的习题？”
女孩儿开心地笑道：“其实那些题，都是妈妈帮我找的。妈妈身为小学老师，那阵子却一天到晚帮我找高中的数学题。她说，如果把这些题都解开，我们的心结也就解开了。”
男孩儿动容地听着这一切。尽管是黑夜，女孩儿依然看到某种发光的东西在男孩儿的眼睛里闪烁。“你妈妈解开了我们青春道路上遇到的最大难题！”他感慨地说，“尤其是，她给了我莫大的信任，让我战胜那朦胧而古怪的冲动。我真的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你妈妈能放心地让我们继续交往。”
女孩儿偷偷地笑了。她没有告诉他，在半年内，父亲一直推着自行车，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在这个黑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也不需要知道。我们只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他们最终还是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