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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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望远镜

我准备去一趟库姆·特雷西。

由于前一天晚上没机会告诉亨利,所以直等到临行前我才告诉他我的行动计划。他听了之后神采飞扬非得跟我同去不可,我费了许多口舌,才说服他留在家里。

就这样,我怀着一种微服出访又重任在肩的心情到了库姆·特雷西。

我来到了莱昂丝太太家。

一个女仆很随便地把我引进了客厅之后,我就看见了这个劳拉。

她满脸笑容,从打字机后赶紧站起身向我寒暄。当我说出自己的姓名时,她又坐下了,十分庄重地问我有何贵干。

这位太太的确标致,让人见了不免赞叹。她的头发和眼睛都是美丽的深棕色,皮肤稍暗,面颊上有点雀斑,但乍看起来如同动人的红晕,给人一种新鲜芳香的感觉。

但是这个女人经不住仔细端详,看上一会儿你就会发现,她的目光过于生硬,她的唇角十分松弛。

我答话时免不了有点支吾:

“其实,很高兴,我与您父亲的关系不错。”

“他和我之间没有关系,他的朋友也不是我的朋友。哼,他没有在乎过我,我之所以能有今天,全靠已故的查尔兹爵士和其他朋友的接济。”

“我就是由于查尔兹爵士的事情才来找您的。”

她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就白了,那些雀斑也就更明显了;她双手无意地摸弄着打字机的符号键,用一种异样的口气对我说:

“由于他的事情?您要干什么?”

“你们很熟吗?”

“他很关心我,他是个好人,我永远感激他。”

“您给他写过信吗?”

她愤怒地反问:“您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有些话好说不好听。为了面子,在这里问比让大家在背后说三道四要好一些。”

她沉默了片刻之后很勇敢地说:

“好吧,我回答你要问的。”

“你和查尔兹通过信没有?”

“我写过一两次。”

“什么时候发给他的?”

“记不清了。”

“你跟他见过面吗?”

“见过,他到这来过一两次。不过,他一向是个不爱抛头露面的人。”

“他了解你的情况吗?”

“他是从别人那里了解了我的困难的。比如,斯台普吞先生,他也是个好人。他跟查尔兹爵士往来频繁,他说过我的遭遇。”

“你是不是写信跟他约会了?”

莱昂丝太太生气了,满脸通红:

“先生,请尊重点!什么意思?”

“没什么别的意思。对不起,我不得不问这个问题。”

“你听着,我从来没有约过他!”

“是吗?查尔兹爵士死的那天也没有约过他?”

她顿时缄口不言了,脸色的灰白说明她内心是痛苦而又内疚的。

我又加了一句:

“你不会忘的。我能背出那封信的一句话来。你听好:‘您是个君子,请千万把这信烧掉;记住十点钟去栅门那里。’”能看出来,她在努力抑制着自己,呼吸都加快了:

“看来,他真不是个君子!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

“你别怪他,其实,他是把信烧掉了,只不过没顾得上再检查一下。你现在得承认写过这封约会的信了吧?”

她几乎是忍不住了:

“承认承认!我写过!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约了他!但我是为了当面请求他的帮助!”

“怎么偏约晚间呢?”

“由于我刚刚得知他第二天就要去伦敦,可能一去就是好几个月,而且正赶上我手头挺忙,只能约晚间见了。”

“为什么不约在客厅?偏要让他去到栅门那里等呢?”

“我就是怕别人说三道四,我是个寡妇,他是个鳏夫,人们的舌头什么都能说出来呀!”

“你去了栅门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根本就没去!”

“看你说的!”

“我敢保证,发誓也行,我就是没去!当时我赶上另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私事,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你约了人家,最后你又失约呢?”

“前赶后凑,就是这么回事!”

我真想问个水落石出,可是说到这她就不再开口了,而且那种决心十分坚定。所以我只有拿出最后的一着了:

“莱昂丝太太,你愿意保留什么就保留什么好了。我不问了,等警察来问你吧!这不明摆着吗?你是嫌疑犯,他就是在你约的时间和地点死的!”

“我,我只是担心,怕被牵涉进去!我一个妇人家,经不起大折腾的。”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求爵士把那封信千万烧掉?”

“你该明白,你不是读过那封信了吗?”

“我没有读过那信的全部内容。”

“刚才你不是还能背出来吗?”

“我背的只是你信后的附言。我告诉你了,那信是被烧了,但留了个尾巴,没有处理好。你为什么要让他把信烧掉呢?”

“这是个人的隐私。”

“别找什么借口了。”

“我就豁出去了,告诉你,我结过婚,而且很不幸,唉!”

“我知道。”

“我丈夫是个坏蛋,他天天都糟踏我,夜里更是有恃无恐。为了摆脱他,我想向爵士借一笔钱,我不想再和他过下去了。我觉得,爵士不会不借给我钱,特别是我当面去借的话。”

“那你怎么又不去了呢?”

“就在那之前,我从别人那里借到了。”

“那怎么不告诉爵士呢,以免他空等呀?”

“第二天早上我正要写信告诉他,可我从报上见到了他死去的消息。”

看来,她没有说假话。当然,她和她丈夫分手的事还得调查一下。

可以想见:如果她真去了庄园的话,车马人力的不可能没人知道,她也没法瞒天过海。

我一无所获地回了庄园。

说实话,对这个女人我仍是抱着怀疑的态度。面对我的盘问,她能对答如流,这就足以说明她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而且,在个别问题上,她闪烁其词,可见她隐瞒了一些事实。

但是,我怎么才能弄清这条线索呢?是啊,看来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先把这头放下,去寻寻另一个头吧。

我想到了山坡上的小石头房子。

在这成千上百的石头房子中去哪里找他藏身的那一间呢?

唉,大海捞针!

我计划了一下:他曾站在山头,那么也就是说,他离山头不远,我就以山头为中心,向四面搜索吧。

就这样,我下定决心,非找到这个小石头房子不可,非找到这个跟踪我们的人不可!也许他在伦敦的大街上好溜,但在这荒凉的沼泽里就怕是难逃了。

就在回庄园的路上,我被弗兰克兰截住了,他盛情邀请我进他家喝杯庆功酒。

他是个面容和蔼的老头,看上去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

因此,我给亨利写了个便条——告诉他我晚饭时自己走回去——便叫波斯金赶着空马车回庄园了。

弗兰克兰的家门正对着大道,我随老人走进他家的餐厅。

他笑呵呵地说:

“华生医生,今天是个大喜日子,我特别高兴,我结了两件案子。我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哼,不知道什么是法律还行?我已证实了,有条公路刚好穿过老米多吞的花园,离他家前门不到一百码!”

“您意下如何呀?我不怕当官的,有钱有势的,他们敢做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我就教训他们!这些脑满肠肥的混蛋!”

‘哎,对了,我还封了一片树林,弗恩沃西家的人常去那里野餐,无法无天的玩意,竟不把产权归属什么的放在眼里!这太不像样子啦!以为是他们家的呢,乱糟蹋一气,到处扔得都是烂纸空瓶什么的,破坏环境!’

“华生医生,这两件案子我都胜诉了。自从我告发约翰·摩兰爵士在他家饲养场随意开枪之后,我还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呢!”

“您是怎么告他的?”

“看看记录。弗兰克兰对摩兰,高等法院。这官司花了我二百镑,但我最后还是胜诉了!”

“您得到什么了呢?”

“什么也没得到,先生,什么也没得到。不过,我这是为了公众利益,为大伙好,我不计较个人得失!”

“不瞒你说,弗恩沃西家,他们把我恨之入骨了,今晚他们准得扎我的草人并烧掉。上次,我就报告了警局,可他们这些家伙居然置若罔闻,听之任之!”

“华生医生,这是他们不对吧?告诉您,弗兰克兰对女王政府的诉讼,不久就会引起全国的关注了!轰动一把!不是我把丑话说到前头,他们会后悔的!看看,这不,我没说错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我随便问了句:“您怎么就这么有把握?”

他有点洋洋自得了:

“我本来能给他们救急的!但是,一想这群人的那般德性,我也就不愿告诉他们了!哼,帮他们?”

我原本想找个借口赶快溜走的,可没成想他道出这么一句,看来得顺着他的性子让他把这事说出来。

因此,我故意打岔:“是件偷猎的事情?”

“哦,不是不是,是沼泽里那个偷偷藏着的犯人!’”

我真的出乎意料:“您真看见他了?”

“我没看见他,但我知道他从那里要饭;顺藤摸瓜,一逮一个准儿!”

我心里扑腾开了:“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亲眼见过那个给他送饭的人!”

我一听这话,更是禁不住为白瑞摩遗憾,唉,不会有好下场了;人命关天的事让这个爱打官司的老头给知道了,那还会有好?

但是,当我听到老头的第二句话时,一下子又轻松了许多。

他煞有介事地说:

“我在屋顶上放了一架望远镜,我观察到了,送饭的是个小孩,每天都挺准时的,走的路也总是那一条。”

我简直是惊喜至极,真是歪打正着!

我清楚地记得,白瑞摩说过,给那个沼泽里的男人送饭的是个小男孩!这不就完全对上了吗?

但我又不能表现出我的心事,便装出怀疑的表情,反问老头:

“那是个牧人的儿子在给他爸爸送干粮吧?”

老头认真地瞪起双眼,灰白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不是!您不相信我?您看,那山头的黑石头看见没有?那里乱石林立长满荆棘,能有人去那里放牧?”

我只好顺从地点了点头,以示同意他的看法。

老头十分高兴地叨叨开了:

“我没看错,他每天都送一次,有时还送两次,抱着卷东西,我能看错?华生医生,您看,那不,快看,山坡上像是有什么在动呢!我的眼不花呀……”

我也看到了,的确有个小黑点在山坡上移动着。

老头一边上楼一边喊我:

“来,上来,您可以用望远镜看清的,省得说我看错了……”

那是一架很大的望远镜,固定在三角架上,三角架支在铅板的屋顶上。

弗兰克兰把眼对在镜头上,高声叫我:

“华生医生,快点,要不他就走过山梁了!快点!”

的的确确,是一个小男孩,他肩上扛了卷东西,朝着山顶慢慢地爬呢。

当这个送饭的男孩走到山顶时,出现了那个男人。他衣着不整、神态慌张,闪了一下身子就又缩了回去。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

“当然没错。我看那孩子倒不像坏孩子。”

“那我就不敢说了。他给犯人送饭,哼!不会太好吧!哎,您可得保守秘密呀,华生医生,千万别外传。我决不告诉县警局那些傻货!”

“我绝对不外传。”

“等着吧,等着弗兰克兰对女王政府的诉讼案有了结果,肯定举国哗然,老百姓的眼光是最亮的!我决不告诉警局,他们太不够意思了。华生医生,您别走啊!咱们喝干这瓶庆功酒!”

我离开了弗兰克兰家。

是的,我不能再耽搁了,争取时间就能争取胜利。

我挑了一条小路,直奔那个有黑石头的小山。

太阳挂在西天,把全红的光辉洒满山坡,山坡上奇形怪状的石头闪烁出灰蒙蒙的光。沼泽那边呈现出阴冷的景象,没有一丝生机,没有半点气息,荒凉、孤寂而又神秘的氛围笼罩过来,如同要袭击一群天真的孩子的怪物。哦,太可怕了。

当我爬到山顶时,太阳已经落到暮云之中了,大地上升腾起一层灰暗的色调,让人看了不免有点着急。

我朝另一面的小石头房子走去。

那些散乱不整的青色石头突突兀兀地显示着怪怪的神态,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在这些矮矮的破房落之中,有一栋似乎较为完整——那里能遮风避雨——肯定是藏身之处。

我摸索着靠近它,一步;两步,尽量不让自己的脚踏出声响。

山野死一般沉寂,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可能在里边坐着呢?

或许他不在里边,他正在别处游荡呢?

又一次冒险!

我的心头在发热,全身的血管都在膨胀,仿佛要把我整个给抛起来……

前边就是门槛了!

我扔了烟,牢牢地抓住了左轮手枪……

原来,屋子里是空的。

但是,我没有找错地方。屋子里有几块防雨布、毛毯之类,这说明是有人在这住着的。一个粗陋的石槽里还有灰烬,是新鲜的,边上有半桶水、空罐头盒和一些吃饭用具。屋角处还有半瓶酒和一只小金属杯。

只见屋子的中央有块很大的石板,石板上放了一个卷,卷里是一块面包、一听牛舌和两听桃罐头。看来,这是那个小男孩刚送上来的。

当我把这看完了之后,我突然看见下面有张纸条。我仔细地拿起来看,上面有一行歪歪扭扭的铅笔字:

华生医生已到过库姆·特雷西。

我着实吃了一惊。看来,我的行踪也在他的监视之内。

我有点想不通了,难道这个家伙不是在跟踪亨利爵士?

但我很清楚他没有亲身尾随我去库姆·特雷西,这点我敢肯定。莫非他派了这个小孩盯我的梢?

想到这,我周身都感到了恐惧,哎呀,他一直没有放过我们!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我们无法挣脱出去啊!

既然有这一个纸条,那么还会有报告我的行动的其他纸条。对,我搜寻一下就知道了。但结果是再没有第二张纸条了。

从现有的环境可以肯定,这个人有种斯巴达人的特点:随便而能吃苦,坚定而超乎寻常。

这样一个人,他有何居心呢?到底是我们的敌人,还是我们的朋友呢?

我想了想,决定留在这里,不弄个明白,决不回庄园去。

天色暗淡下来了,夜幕就要降临了。

想到黑夜,包匿罪恶与凶杀的黑夜,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是啊,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我能对付得了这个家伙吗?就这样,我越想心越虚……

然而,怎么能临阵脱逃呢?更何况肩负着许多重大的责任!坚持下去,一定要坚持下去!

我躲在小屋的阴暗处,双眼紧紧地盯住门口。

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

等了不知多久,我终于等来了脚步声。

那肯定是他的脚步声,咚咚作响,可以听出来,是皮鞋……由远而近了!到了,到了!

我抓紧了左轮手枪……

可那脚步声却停在了门外。他在干什么?在做格斗的准备?在等着我出屋?

死一般的寂静啊!让人两腋直滴冷汗。

哦,他终于又迈步了,咚咚咚……

我能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了。

“黄昏多么美丽呀,亲爱的华生,出来吧,躲在那里多难受呀!”听起来,声音有点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