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虞城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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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最后的决定

雷振东再次坐上了开往虞城的火车,心里暂缓了一口气:论文总算按时提交送审了,三年的苦熬,可算见到头了......

他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麦田,想起了很久以前:打他记事起,他就在泥巴坑里坐着。大人上地,他就在地头上搓泥巴;回到家里,他又在屋前搓泥巴,一直搓到四岁半......那一天,他闷着头正玩的起劲儿,就刚从外头回来的母亲看到了。母亲见他一身泥水的腌臜模样,竟然没像往常那样扯着嗓子吼他,反倒皱着眉头黑红着脸进了屋。

雷振东赶紧爬起,跑到水缸那儿舀出一瓢水,还没开始洗,就听见屋里吵嚷一片,他扔下水瓢往屋跑,正撞上父亲大发雷霆。

父亲抄着酒瓶冲母亲挥舞:“你咋恁能类?让娃上学?!咱家上几代就没出过念书的,祖祖辈辈都是个刨地的!臭娘们,你少给我找事儿,娃大了,赶早给我打工挣钱去!上学,上个狗屁的学!”

母亲这一次却没有弱气,反倒咬牙跺脚地嚷道:“必须上学!上了学,娃才不会跟你学恶,你除了喝酒打媳妇,还有啥能耐?!”

父亲气的将酒瓶往地上一摔,直冲母亲扑来,拧着她的头叉着上半身开始暴打,母亲左挣右拽,几个回合下来,到底将醉酒的父亲甩到一边去了。她拨拉了几下蓬乱的头发,气喘吁吁地拉着吓呆了的雷振东往外走:“走,报名去!”说着,就将他扯出了家门.......

直到现在,雷振东对酒都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厌恶,再加上肠胃不好,他几乎滴酒不沾。即便实在抹不开脸了,也是走个过场,从不狂饮,更不曾醉过。他想要自己时时刻刻都能保持着四平八稳的清明,宁愿清醒地痛苦,也不愿昏沉沉地睡去。在他的潜意识里,失控是一种极其难堪的状态,而这些丑态,他在父亲那里见过太多了.......

可谁料到,他到底还是喝醉了一回,一头栽进张媛媛这杯酒里,差点没醒过来:张媛媛利用他对现实的无奈和深藏的执念,将他狠狠地灌倒在地。可惜,张媛媛对他的了解并不全面:他是实际的,也是功利的,可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残留着几缕对母亲的感激。

一个对母亲心存感念的男人,无论他多么现实和世俗,为人处世都不会太极端,也就做不出抛弃妻子的事儿来。另外,他的务实,不在于一分一厘的算计,更在于天长日久的筹谋:张媛媛太物质了,分毫必清,若跟她在一起,后半生里,估计他难得半分的松懈。晓佳才是他的心头好,情智单纯无欲无求,苦也行,累也罢,最起码回到家里,心里无需设防......

男人一旦真正精明起来,女人才会彻底明白什么是绝望:他们不仅能看清眼前的所得,还能预见以后的利息.......在北京忙碌的这些日子,雷振东刻意自制,没再瞅张媛媛一眼,就连交接文件也是冷颜淡语,彻底无视了她愠怒的眼神。酒再好,只是一会儿的快意,有醉的一时,就必然有醒的一时,这会儿,他算是彻底醒过来了。

既然醒来,就该直面醉酒造成的狼狈。逃避不是他做事儿的习惯,以前为了少走弯路,或先走几步,他都能强迫自己去正视现状,哪怕苦寒,也要面对面地熬过。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也没有熬不尽的日头,他心想。

这次他抽空儿主动回来,就是想看清楚,弄明白晓佳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也知道,以晓佳的性情,绝无轻易放过他的可能。如果她要闹,就闹吧。实在不行,挨几顿打也成,只要她肯原谅他,怎样都行!

他又想起一桩事儿:有一次晓佳缠着他说闲话,晓佳问:“都说日子是越过越淡的,要是有一天咱俩也过厌了,你会不会出轨?出轨了咋办?”

他那会儿正忙的不可开交,压根顾不上搭理她,可晓佳却死抱着他的脖子,就要他说,他无奈地叹气:“谁出轨,就净身出户呗!”

晓佳噘着嘴,不依不饶:“只是净身出户么?那惩罚也未免太小了吧?利利索索地走出家门,一点儿皮肉伤都不带的?”

他又惊又气:“净身出户的惩罚还小啊?都一无所有了,还要怎样?!”晓佳撇撇嘴,没再说下去。

想到这儿,他感慨万千:谁也想不到,一句闲话竟成真了......也只有到了这一刻,他才看透晓佳当时的意思。晓佳物欲淡泊,只求精神,可精神上的惩罚,又该如何实施呢?难道就只有离婚这一条路么?想到这儿,他满面焦黄:不!一定还有别的路,只要不离婚,无论她提出什么条件,他都答应!

打开家门,妞妞第一个冲过来,惊喜地大喊:“爸爸回来了!”

岳母从厨房里探头一笑:“累坏了吧?赶紧坐着,饭一会儿儿就好。”

晓佳也从里屋走出,神色淡然:“回来怎么不说一声?”

雷振东盯着她的眼,笑着说:“不是想给你个惊喜么?”晓佳诧异地扫了他一眼,也笑了起来。

饭菜上桌,一家人安然落座。晓佳妈一边喂孩子,一边叹气:“唉,振东啊,我是说不过她的,她就是个拗性子,正好你回来了,你好好说说她吧!”

雷振东惊讶:“妈,咋啦?”

岳母更惊讶:“她没跟你说她要去读博么?后天就去参加面试呢!”

雷振东惊愕地看向晓佳,晓佳淡然一笑:“咱哥那儿有个学校正好招在职博士呢,不需要笔试,只需面试,考上了就去那儿上一年的课,一年后就能回来接着上班了。”雷振东点点头,迟疑了一下说:也行。

晚上,雷振东给孩子掖好被角,挪到晓佳身旁,伸手揽住了她,轻声问:“还是无法原谅我,对么?”

晓佳侧转过身,看向一边的柜子,神色淡漠:“学校的政策改了,只要不提走档案,念在职的,头一年会发个基本工资。上完课回来接着上班的,就正常发工资,我觉得是个不错的机会。”

雷振东沉声说道:“博士不是那么好读的,在职的跟我这种脱产的毕业要求是一样的,都要发两篇小论文,还有十几万字的大论文。虽然钱上不委屈,可要付出的更多,得经常两地跑,两头兼顾,要是到年限了还写不出论文,这几年也就白辛苦了。”

晓佳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学校里最近变化挺大,账面也公开了,后勤上改了不少,政策也合人心了,能有这个机会,算是不错了。没说会轻松,就觉得错过有些可惜!你在信里不也说了么?咱家的生活压力都在你身上,总有一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我出去读书,也是条出路吧......”

雷振东沉默了一会儿,柔声问道:“那不过是一时的糊涂话,咱这个年纪,谁活的轻松啊?!我想问你的是,你是不是因为无法原谅我,才非要去读博的?”

晓佳半天不语,过了许久,才低头轻叹:“我不知道,我只觉得,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想清楚。”

“要多久?”雷振东盯着她的侧颜,轻问。晓佳摇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雷振东一时气馁,叹了口气:“行,只要你不觉得累,怎样都行。”

晓佳看向他:“你这次突然回来,也是有事儿吧?”

雷振东也低下了头:“快毕业了,导师问我愿不愿留下来再做两年博士后呢,我想征求你的意见。你要是同意,我就做,不同意,那就算了。”

晓佳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你想做就做吧,又何必问我呢?!”

雷振东看着孩子,低声问:“妞妞怎么办?”

晓佳也看向妞妞:“跟我走吧,咱哥那儿有地儿,凑合着过呗。”

雷振东抬头盯着晓佳的脸:“你要知道,又是两年的分离啊,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

晓佳点了点头,淡淡地说:“我觉得还好吧。”

雷振东只得随她:“你觉得好,就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