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摘星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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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来源:《中华传奇》2010年第02期

栏目:拍案惊奇

无戒手搭凉棚,紧皱着眉头向这条黄土道东侧眺望着,六月的骄阳毒毒地刺灼着他宽厚的背脊,天际无云,周遭无风,唯有嘈吵的知了在树端上尽兴地吸吮着甘美的树汁,发出长长的锐鸣。

小和尚无戒今年年方十七,圆肚圆臂圆腿子,大头大脸大耳大眼大嘴巴,唯独脸盘最中央的鼻子象个未曾发酵的干瘪小馒头,时而发痒痒,即使在最毒的骄阳下也会猝然打出一串飒爽的喷嚏。此刻,他脱去身上的短褂,扒去胖腿上的薄裤,连着自己的小包袱一股脑地围在腰际,就这样穿着一条青灰色的短裤衩,光秃秃的脑门上顶戴着临时用柳枝编的遮阳帽,大步流星地在镜州城外的黄土道上行走着。

脚底热剌剌的,口中燥乎乎的,“偶的菩萨爷呃!修炼之路迢迢漫漫,饿着肚皮渴着嗓子难免有碍修行,早知道江湖这么没趣,当初就该拒绝师父的要求,让三师兄出来当这份苦差。”无戒懊恼地搔着粗短的颈脖子,那上面火辣辣地长满了痱子。

不远处的路边,终于看见一座小凉亭了,无戒心中一爽,撒开短腿就向凉亭跑去,心中渴望着,一壶大麦茶、两斤肉包子,还有,一个漂亮的露乳赤胳膊的漂亮小妹妹。

凉亭是供路人行旅歇脚用的,没有茶水,没有肉包子,漂亮妹妹倒有一个,却是那种穿着大红衣裙的火辣妹子,身段极美,个子也比无戒高半头,头上盖遮着一幅绿色面纱,隐约间,一双绝对勾魂的杏目向冲进凉亭的无戒瞄了一眼,转首向亭外某个地方看去,显然对这个小和尚毫无兴趣。

红衣女子斜对面坐着一名白衣少年,无戒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像那少年如此漂亮的男子,白皙的皮肤,挺鼻梁,红润的嘴唇上一圈细细的绒毛,眉眼是那种能教女孩子一见钟情的剑眉电眼,个子颀长削瘦,纤长的手指白润玉洁。白衣少年的背后斜插着一根黑色长箫,低眉垂目,做出一副冥思状,对跑进凉亭的无戒丝毫无动于衷,如此赤热的天,身上连一丝汗渍也没有。

无戒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希望能引起凉亭中两人的注意,他嘴里咂巴出声,胖手拍着自己的弥勒肚,发出“噼啪”的肉响声。白衣少年剑眉微蹙,怡然未动;红衣女子转过头来,目光落到他头顶上那顶柳枝帽,再往下移,赤身裸体!简直是个败德的和尚。

无戒终于忍不住了,他一进来就盯上了红衣女子身前那只漂亮的水壶,唉,口渴难当,向女施主开口要口水喝,想来总不会拒绝吧,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有菩萨之心,特别是女人。

哪知红衣女子回绝得很坚决:“不行!口渴,自己撒泡尿喝。”

“我干死了,连尿都撒不出。”无戒央告道。

“那就割腕子,喝自己的血。”红衣女子冷生生地说。

无戒常年待在寺里,除了偶尔来玩的小尼姑,就是接触到附近“丹枫赤霞书院”来学艺的几个女法师,还从没见过这样恶声恶气的女孩子,想必俗世上的女孩与庙里的尼姑还是有区别的,冷血不说,兴许还是丑八怪,否则干嘛大热天的把自己的脸给蒙上。

红衣女子不知如何竟然看出无戒心中所想了,口中冒着咝咝冷气,“你娘才是丑八怪哩,生出你这副怪模怪样的矮瓜蛋。”

无戒吃吃笑了起来,露出他的大板牙,“正给施主说着了,我娘平日里就爱脸上遮块黑布头,说是自己丑,怕走在路上把小孩子给吓着了。”

“你这小沙弥多半是活得不耐烦,”红衣女子蹬蹬几步逼向无戒,“敢来消遣姑奶奶。”语声未落,无戒矮胖的身躯倏然斜里向上飘开数尺,双脚倒勾,圆胖的身体倒挂在凉亭横梁上,口中啧啧称奇,“女施主居然能驭气伤人,这算哪门功夫?”

坐在不远处的白衣少年和红衣女子俱是一震。

白衣少年心下暗震的是此女居然身怀剑气,而且隐匿得极为高明,从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红衣女子心头惊怔的是自己仅不过微转杀念,小沙弥竟然能够马上体念出来,其感应能力和机敏程度与他的年龄大不相符,难道这个和尚精通驻颜之术,看似年少,其实老成?

凉亭中的气势甚是微妙,三人心中俱怀惊戒,一时无话。

倒挂在横梁上的无戒目光正对着凉亭西侧一副横匾上,“咦,这里就是‘查雁亭’,原来已经到镜州地界了,看来我是找对地方了。”

白衣少年“扑哧”笑出声来,无戒不解地看向他,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脸上露出表情。

“是‘杳雁亭’,不是‘查雁亭’,白痴!”红衣女子白了无戒一眼,纠正道。她打心眼里很羡慕他头上的那顶用柳条编织的遮阳帽,暗忖着这个光秃秃的脑袋怎么长的,倒挂在梁上头上的柳枝帽还不会落下?

凉亭外传来一串枯燥的“笃笃”声,一名鸡皮鹤发,身形佝偻,脸、颈和手上的皮肤多处有白斑的灰衣老妇柱着拐杖走进凉亭,她昏浊的目光在凉亭三名年轻人身上扫了两圈,开声问道,“三位可是应摘星楼楼主杜星娘的召唤而来?”

白衣少年和红衣女子未答话。

无戒翻身从横梁上跃下,对老妇嘿嘿笑道,“我师父要我找的人正是叫杜星娘。”

“小和尚的师父是谁?”老妇问道。

“你是摘星楼楼主么?”无戒问她。

“不是。”

“那我不能告诉你。”无戒伸指去抠自己鼻孔,又有打喷嚏的冲动,眼前的老妇身上有股怪味儿。

老妇面色不变,再转首看向白衣少年和红衣女子,向他们点了点头,“诸位如是找摘星楼楼主杜星娘,请跟老身走。”说罢转身走向官道,无戒毫不犹豫地跟在她的身后。

“你是引路人?”白衣少年开声问道,声音低沉悦耳。

“正是。”

白衣少年站起身来,姿态从容潇洒地跟在无戒身后,红衣女子走在最后,婀娜的身姿犹如柳枝轻摆,甚是好看。

老妇带着三人沿官道行约一里半路,身形倏转,沿着一条隐约可见的小道,攀上官道旁一座峻峭的山峰,她看似苍老无力,行路颤巍,其实脚力极健,她脚下不断加力,佝偻的身形愈行愈快,到后来索性足踏山石,离开那条隐约的山道,在崎岖山脊间飞纵起来,起先她尚能听见跟在其身后轻松的脚步声,随着她的加速,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轻,终至无声。

老妇飞身爬至半山腰处,微微喘息着停下身,向后看去,面色大震,无戒等三人面色不改地紧跟在她身后,始终保持着上山时的队形,面带微笑,就好像这一阵狂奔是在自家后院里闲庭漫步。

经此一阵轻功较量,老妇输了一筹,眼前三人,除了那名面蒙绿纱的红衣女子无法觑准年龄,其余二人无非十七、八岁年纪,轻身功夫皆不弱,不愧出身名门。老妇收起小觑之心,在峻拔的峰石间飞速翻跃着,如同林间攀枝纵跃的猿猴,她偶尔斜睨身后三人,居然气定神闲,脚尖微点石尖,飘纵自如,特别是白衣少年和红衣女子,宛如双仙临世,姿形始终保持优雅挺拔,如履平地。

在山峰的南坡有一道倾泻而下的涓涓细瀑,瀑白如雪,细瀑两旁树木苍翠,灌木丛生,无戒倏感浑身清凉舒泰,燥热之感蓦然消散。在细瀑旁有一幢三层楼面的木屋,竹檐陡斜,青藤攀附,石竹花和五星薇点缀其间。

老妇指着屋外树荫下的石台和藤凳对三名年轻人说道,“屋内燥热,诸位在此稍息片刻,待我去通报娘娘。”

“我要喝水,最好有吃的。”无戒开口说道。

老妇对他笑道,“小师傅稍等片刻,你们是娘娘的贵客,老身怎敢怠慢。”

红衣少女待老妇进屋后,伸出纤纤玉指抚捋着额头前的一缕青丝,悠然说道,“真没想到二十年前中原武林三大美女之一杜星娘落魄如斯,隐居到山里来了。”

“人若是有野心,该当入世;若是心淡泊,就该出世。云山深处,踏青采菊,人生得此欢,夫复何求。”白衣少年轻声说道,他俯身看了看面前一张藤椅,见上面积尘甚厚,剑眉微蹙,右掌漫不经心地向藤椅上凌空拂去,一圈清风卷去积尘,椅面光亮如鉴。白衣少年依样把身边一张藤凳拂干净,示意红衣女子坐下。

“风拂流云!”红衣女子轻笑着坐下,“这一招该是儒家的云袖神功吧,看公子随身带着长箫,不知是出身‘香潭画舫’还是‘八音涧’?”

“不才赵清云。”白衣少年坦然说道,“八音涧‘天籁坊’的第十二代弟子。”

“花翎儿。”红衣女子报名道,没说出身,白衣少年淡然一笑,并未介意。

“我叫无戒。”无戒一屁股坐在一张最脏的藤凳上,“飞来峰的。”

赵清云和花翎儿心下俱是一震,飞来峰弟子极少在江湖中走动,是个神秘莫测的门派,偶尔有弟子出现江湖,亦是武功奇高的绝世高手,眼下这个无戒似乎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刚才在凉亭中露出一手“雪猿上树”,感应之机敏曾令花翎儿深为钦佩,二人隐隐动了好奇之心,暗想这杜星娘该是何等人物,连隐世云端的飞来峰都牵扯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