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胡适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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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在美国当寓公(2)

傅斯年死后,台湾国民党“行政院长”陈诚电邀胡适继任台大校长,但遭到谢绝。胡适在给赵元任信中说:“孟真死后,有一个时期,陈辞修(陈诚)逼我回去做台大校长。我力辞,并推荐钱思亮,听说辞修大概决定思亮就任了。”后来陈复电表示准辞,称“不强先生所难”,接受胡建议任钱为台大校长。在此之前,蒋介石曾写信给胡适,要他返回台湾,准备为他祝寿,也被他谢绝了。胡适说:“我本想回国看看,结果因事牵扯,分不开身,兼之心脏病复发,只好婉谢总统的盛意了。”由上述两事可看出,台湾当局那时是想积极争取胡适回到台湾,但结果都没有成功。

胡适虽然没有回到台湾,但他对台湾国民党政府仍抱着希望。同年3月1日,蒋介石在台北发表文告,宣布复职。他与在美的曾琦(青年党人)联名发电,表示祝贺。这时李宗仁仍居美国,后来“副总统”的名义,也被蒋介石收回了,可见台湾已成了蒋家的天下。胡适对这种独裁政治是感到怨烦的,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故他还是把希望寄托在国民党身上。

1951年12月17日,这天是胡适的生日,天气很冷,大雪纷飞,他在普林斯顿大学讲学回家的车上暗自思量:今年已是61岁了,所得的心脏病连人寿保险公司都拒绝保险,他常带着药瓶走路,生命可能忽然结束,所以下决心无论如何应在有生之年,还清一生中所欠的债务,于是定下“生日决议案”:第一笔债是完成下卷《中国思想史》;第二笔债完成下部分《中国白话文学史》;第三笔债《水经注》的考证也应该判决了;第四笔债是如果国家有事,只要力所能及,无论为团结自由力量,为自由中国说话,都愿尽力而为。由此可看出,胡适客居外域,晚景并不乐观,其中苦楚凄凉、思念故园之情跃然纸上。在这种思想指导下,第二年他在普林斯顿的聘约满期后,接受台湾大学及台湾师范学院的邀请,11月19日由美第一次回台湾省,旋即在台大以“治学方法”为题,连续作了三次学术报告。讲的内容多是过去的老话,他说:方法是什么呢?我曾经有许多时候想用文字做一个公式或一个口号、一个标语,把方法扼要的说出来,但没有一个满意的表达方式。现在我想起二三十年的那两句话,即“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是治学方法的一种很简单扼要的话。第二次讲治学要养成“勤、谨、和、缓”的良好习惯,所谓勤,就是不偷懒,举他考证《水经注》上天下地去找材料经验为例。谨,是不苟且,不潦草,不拆滥污。孔子说的“执事敬”,就是小心求证的“小心”两个字。和,是虚心、不武断、不固执成见,不动火气。他说:“动了肝火,是非就看不清”,“谦虚的跟着事实走,不管它带你到什么危险的境地去”。这就是和。缓,是不要着急,不要轻易发表,不要轻易下结论。在证据不充分或不满意的时候,姑且悬而不断。悬不是不管,而是去找新材料,等到找了更好的证据,再来审判这案子。他认为这点很重要,“如果不能缓,也就不肯谨、不肯勤、不肯和了。”最后他说,有好习惯当然就有好的方法、好结果。第三次讲方法与材料,大意是说,材料可以帮助方法,材料不够,可以限制做学问的方法,而且材料的不同,又可使做学问的结果与成绩不同。他说,做研究工作要得到好的成绩,需要有三个条件:(一)直接的研究材料;(二)能够随时地扩大材料;(三)能够扩充研究时所用的工具。他举《红楼梦》的研究为例,说:因为所用方法比较严谨,比较肯去上天下地动手动脚找材料,所以我们研究工作才能有点成绩。这点他感到可以自慰的。

之后,他在台湾师范学院讲《杜威哲学》两次,又应社会各界之聘,作了多次演讲。有一次,在新闻界的欢迎会上谈他治学的经验,其中特别强调要“小题大做,不要大题小做”。他说,“我教书教了30多年,都是拿极小的题目,各方面研究周到。否则便毫无用处。”“能够这样研究下去,一定有成。”并引佛语“功不唐捐”来加以说明,努力是不会白费的。此外,他在台东曾与中学生讲《中学生的修养与择业》问题。关于修养,他说应该注意两点:(一)是工具的求得,不论就业或升学,语言文字是最需要的工具;其次是基本的科学知识,在学校里读书,应该把它当做求知识、做学问、做人的工具。他说,拿工具的观念看功课,功课便是活的,这也可以说它是中学生治学的方法。(二)要养成良好的习惯,他说中学生是定型的阶段,与其注重治学的方法,倒不如提高良好的习惯的养成。有了良好习惯,无论做人做事做学问,将来都会有成就的。至于择业,他主张应该根据个人的兴趣、性格、天才,看适于那一行、能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可赶时髦,求好的待遇。选择学业也如此,应该根据自己的性情、天才来决定,不可勉强从事。胡适在台湾住了两个月,于次年1月17日返美。

这次胡适返台,受到蒋介石热情的接待,约他共进晚餐。在交谈时,胡向他提建议,要求改良政治。胡适说:“台湾今日实无言论自由。第一,无一人敢批评彭孟缉。第二,无一语批评蒋经国。第三,无一语批评蒋总统。所谓无言论自由,是尽在不言中也。”对此蒋不表示意见,而问胡适道:“召开国民大会有什么事可做?”这使胡适感到很奇怪,回答说:“当然是选举总统与副总统。”蒋又问:“这一届国大可以两次选举总统吗?”胡适说:“当然可以。此届国大召集是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3月29日。总统任期到明年(1954年)5月20日为满期,2月20日必须选出总统与副总统,故正在此第一届国大任期之中。”蒋要连任“总统”,希望胡适帮忙制造舆论,故对胡说:“请你早点回来,我是最怕开会的。”蒋希望胡适返台,参加国民党召开的第二届“国大”,助他当选。胡适对此表示惊讶地说:“这最后一段话,颇使我惊异。难道他们真估计可以不要宪法了吗?”(以上见于《胡适的日记》)

胡适回到美国后,辞去所有教职,专心从事中国思想史的著述,其中大部分时间用在整理朱熹的学说,《水经注》的工作暂时停止。1954年2月18日又回台湾省,出席国民党政府召开的伪国大二次会议。当有人问他的生活时,他跟人家开玩笑地说,“已经‘失业’一年多,也‘自由’了一年多”。这次在台湾住了一个半月,对台大学生讲《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史的一个看法》及《美国大学教育的革新者——吉尔曼的贡献》; 在省立第一女子中学讲《白话文的意义》;并出席了教育部动员月会。在这个会议上,他对台湾当局的留学政策发表了意见:希望放宽尺度,使青年学生有较多的出国升学机会。4月5日返美。后来他对为他作口述自传的唐德刚说,“共产党里白话文写得最好的还是毛泽东。”1955年又说:“我在这30年中从没有发表过一篇批评或批判马克思主义的文章,这是全国人知道的”。从这些话里,我们可以看出他对祖国大陆不是毫无眷念之情的。

胡适回到美国后,即出席哥伦比亚大学200周年纪念会,在会上以《古代亚洲的权威与自由的冲突》为题发表演讲。他说为讲这25分钟,却使我花了40余天的准备。它的要点有四:(一)是无政府的抗议:以老子为代表,主张无政府主义,他的哲学,可以说是无政府的抗议。(二)孔子、孟子提倡一种自由主义的教育哲学;认为个人有个人的尊严,“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三)古代极权政治的起来;以墨子的《尚同》思想为代表,它影响到商鞅。这种极权思想,后来用武力统一了中国,建立秦帝国。(四)由于汉朝初期有70余年无为而治的政策,使汉帝国有400年的安定局面。最后他说:中国2000年来的政治,实受“无为而治”的恩典,这是值得我们想想的。这篇演讲反映了他“自由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解释历史现象肤浅,当然谈不到是科学的了。之后,又为哥大东方学会及远东学会联合年会各提论文一篇:一是《中国思想史上的怀疑精神》,另一篇是《老子其人其书的年代考证》。这年6月在耶鲁大学容闳毕业100年纪念会上讲《容闳毕业一百年后》。9月撰《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这是宋朝范仲淹的两句名言,他说,从国家与政府的立场看,言论自由可以鼓励人人肯说“忧于未形,恐于未帜”的正论危言;从时间上来说,这两句话是900年前一个中国政治家争取言论自由的宣言,比美国亨利柏得烈的“不自由,毋宁死”的话,要早740年。1955年后胡适除了做自己的研究工作外,先后接受美国一些大学的短期聘请,作学术演讲,如在加州大学讲学4个月,讲有关中国文化问题,共10讲;此外,在毕茨堡大学、耶鲁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弗吉尼亚州史威特布丙尔学院等校都作过短期讲学。

1957年2月17日胡适胃溃疡病重,随即住进纽约医院,将胃割去6/10,月余出院。3月17日写信给朱家骅,详述这次患病的经过,因伤风吃了治感冒的阿司匹林而引起。初未发现,直到吐血才进医院抢救。胡在信中说,“这个年轻朋友的当机立断,大概救了我的命。”可见病是不轻。6月4日他已经写下英文遗嘱,并请了台湾驻纽约的“总领事”游建文,中华教育基金会秘书叶良材,胡的同学、美籍友人李格曼及台湾驻加拿大“公使”刘锴等四人为签字的证人。其内容:身后愿火葬,骨灰则由治丧的友人们执行处理。遗产处理由四位证人代为处理。家中一切文稿、论文和存书全部捐赠台湾大学等等。7月26日写信给赵元任说:“我的看法是我有一个责任,可能留在国内比留在国外更重要。”之前,他有个想法:为要完成未完的著作,颇有回台定居的意思,经过这次大病后,自知来日无多。所以写信给赵元任提到回台湾的问题。此外他与台湾中央研究院的李济也表示过有回台居住的意思。他在信中说道:“想来想去最合适他的图书,是史语所的图书馆——这些书他以前在国内时,曾经常常地利用,现在他想回来完成几部著作,可就近利用史语所的藏书。他并且说,由他自己出钱,向中央研究院借一块地,建筑一座自己住的小房子。将来过了若干年后,就把这座房子捐给中央研究院”。胡适的消息不胫而走。蒋介石得知后高兴地说:“胡先生肯回来,不必自己花钱盖房子,政府可以给他办。”台湾当局很快作出反应,11月蒋介石以“总统”的身份明令发表胡适为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并称在他未到任以前,由李济暂行代理。与此同时“中研院”为他修建住宅,虚位以待。胡适经过一番客气后,终于允就,但他的医生不同意,认为还需要治疗,不宜开始工作。他不听劝告,1958年4月2日从纽约动身返回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