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除草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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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慢慢地长到六七岁了。可以帮养父铲野菜了。一天晚上,养父对我说,香椿,爸爸给你找个妈妈好不好?我当然说好。别人家的小孩除了有爸爸,还有妈妈,每次我看到别人的妈妈给她们梳头,站在门口喊他们吃饭的时候,我的眼泪就在眼眶子里滚。听爸爸说要给我找个妈妈,我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过了几天,真的有一个姑姑到我们家里来了。爸爸望了我一眼,把我拉到她面前,对那个姑姑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香椿。那个姑姑抱了我,还说我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然后,爸爸就要我出门玩一会儿。我就出门去铲野菜。到晚上回来时,那个姑姑走了。我问爸爸那个姑姑去哪儿了,爸爸便把我抱起来,抱了一阵便流起泪来。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哭,我从没见过爸爸哭。我以为他病了。我用手去摸他的额头,就像我不舒服时他摸我的额头那样。这时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哇的一声哭起来,说,香椿,爸爸没病,爸爸怎么会有病呢,香椿还没长大呢!我说,那你怎么要哭呢?爸爸这时揪起衣袖把脸上的泪擦了,叹着气说,爸爸是难,爸爸遇到难事了。那个姑姑,你先见着的那个姑姑,她有两个孩子,都比你小,一个三岁,一个一岁多。我说好哇,我也有弟弟妹妹了,我还可以照顾他们,还可以铲野菜,我现在认识好多好多野菜了,灰灰菜、苦苦菜、婆婆丁、荠菜、刺树芽、马兰头,好多好多。爸爸听我说这些,又呜的一声哭起来。后来的几天,我从别人的口中知道爸爸为什么叹气了。那个姑姑要爸爸把我送给别人。如果爸爸不把我送人,她就不和爸爸成家。爸爸那年就三十几岁了。那个姑姑是爸爸最后的机会。听别人这么说,我心里很难受。我知道一定是我拖累爸爸了,因为我,爸爸才这么大年纪还没成上家。我觉得不能再拖累他了。可是我一想到要离开他,眼泪就不住地流,怎么也忍不住。我独自一人在坡上铲野菜时流,我睡在爸爸身边时也流,就像我的眼睛关不住泪水了。可最终我下定了决心。一天,等爸爸睡着了,我就悄悄地爬起来,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可惜我不识字,如果识字,我会给他留个纸条,感谢他养了我。我只跪在门前,给他磕了几个头。

我一直想着怎样用除草剂的问题。我不知道它泼到人脸上有没有硫酸那样立竿见影的效果,也不知道把它掺到食品和饮料中,会不会被他们发觉。我觉得应该回去以后做点什么实验。

然后,我又开始想张二凤,想易斌。

是的,这些天来我总是这样。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无论眼睛闭着还是睁着,无论有没有人说话,我脑子里冒出来的全都是他们。他们就像魔鬼,把我的脑袋当成了巢穴,像啸聚山林、蛮不讲理的强盗,在我脑子里占山为王,任我怎么驱赶,都赶不走。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盯上易斌的呢?是她离婚了到我家以后,还是以前?

以后,有道理。她被男人抛弃了,想寻找依靠,想早点有个家,她到我家了,跟易斌接触多了,迷惑易斌的机会也多了。

以前呢?有没有以前就和易斌暗通款曲,而把我蒙在鼓里?

这个问题,我想过很多次了,就像是要为自己的引狼入室开脱。可我一直没有找到很有说服力的证据。

有一点迹象是,她结婚不久,跑过来问我,易斌和我一夜做多少次爱,每次多长时间,喜欢什么样的姿势,等等。那时,我觉得这些问题很正常。因为我和她无所不谈,我们之间没有什么隐私可言。她被一个男人性侵之后,跟我说;我读大学的时候,和文学院的一个同学在外面租房过夜也跟她说。所以这个话题我当时并不在意。我如实回答她,一夜四五次,每次十几分钟吧。我反过来问她,她说,褚云飞不是个正常人。有时候一夜七八次,一次半个小时,还特别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方式。我不知道她是炫耀还是埋怨。

现在我想,她并不是对男人的能力好奇,而是想了解易斌,那时她就对易斌有心了?

如果是这样,她也真是隐藏得太深了,她也太会伪装了。我想想都不寒而栗。想想看吧,我和易斌就像躺在鸟巢的两只呆鸟,而旁边一直潜伏着一条毒蛇,瞪着骨碌碌的眼睛,伸着长长的芯子。

因为我和她的这种关系,我们两家走得都比较近。周末,或者长假时,我们两家会聚一聚,吃吃饭,或者一起去武汉周边的风景区逛逛。可我从来没有发现她和易斌有什么暗送秋波之举,她总是很淑女或者说很矜持,难道这一切都是装的?

我还想从易斌身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可也没有找出什么。有个周末,我知道褚云飞出差,就约她去逛街,逛了街之后她到我家玩了很久。我要易斌去送她,可易斌要我和他一起去送。易斌这是避嫌还是做贼心虚?

婆婆没在意我听没听,自顾自讲着,沉浸在回忆里。我们就像来自两个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