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除草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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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更想跑回去了。我觉得我欠下了小石头他们的。有天晚上演戏,趁没人注意,就悄悄溜了。我走了一整夜,第二天中午到了一个镇子,我正打听路呢,高班主他们从一辆班车上下来了。高班主跟我说,我这样回去,小石头他们会很难受的。真要回去,就混个人模狗样儿了再回去。

我想想也是啊,小石头让我进戏班子是盼我好啊,我怎么能不听他的话呢。

高班主果真给我缝了一套新衣裳,我至今都记得那套衣裳的样子,衣服是绿底白花,好鲜亮,裤子是红色,家织布染的。还让兰姐用香皂给我洗头。我自己顿时感觉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们那个戏班子,什么都演。所以,高班主给我安排了几个教我的师傅。唱花旦的兰姐教我吊嗓子、学唱功,小红姐就教我压腿、翻筋斗、耍枪。高班主教我扮丑、打鼓。聂师傅教我拉胡琴。

我不知道演个戏要会这么多,跟高班主说,要学做饭。因为我已经会做饭了,跟养父在一起时,我就能做饭了,而且还会找野菜。可高班主不答应。只有时候,没人看戏,我们粮食不多时,高班主才让我去找过几回野菜。

我要做饭,并不是因为练功苦,而是不愿吃闲饭。其实,我们这种戏班子,挣口饭吃并不容易。我们一般不在城里演戏,大部分时间是在乡下,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往下走。走到哪里,就去找生产小队的队长,问他们要不要看戏,不看我们就继续走,直到找到一个要看戏的村。有时候我们一连走好几天都找不到一个要看戏的村,这时我们吃饭就成问题了。

一个人一张嘴。我天天在戏班子里吃饭,却只能压压腿,咿咿呀呀吊嗓子,什么戏也不能演,完全就是一个吃闲饭的人。我觉得自己对戏班子是个拖累。可做饭就不一样了。我会找野菜。我会多找一些野菜,混着粮食吃。

高班主不同意,我就只好还是吊嗓子,学翻筋斗。我吃得下苦。所以,一年多工夫,我就能唱一些简单的曲子了,筋斗也会翻几个了。有时候,观众点了某出戏,兰姐嗓子唱塌了,高班主就叫我顶一顶。遇到了武戏,高班主也会让我跟着小红姐一起上台翻几个筋斗。到第三年,我会的戏就更多了。枪也会耍了,鼓和锣也能打了,胡琴也能拉几声了。有时候,谁生病了,我就顶上去。戏班子的人都夸我聪明,说我有这个扮相,有这副嗓子,一定能成个台柱子。

我心里对高班主,对戏班子所有的人都充满感激。越是这个时候,我就越想养父,想小石头他们。有时候,演完戏,卸了妆,别人睡觉时,我会一个人在外面待一阵,望着天上的月亮想一会儿养父和小石头他们。我真希望他们都在月亮上看着我。有几回,我问小红姐,我们在哪儿,哪个省哪个县?小红姐说不知道。我又问兰姐,兰姐也说不知道。

我们戏班子里识字的人不多。识字最多的是拉胡琴的聂师傅。他会写节目单子。每天晚上演什么,都是他安排的。他还会认地图。有时候,高班主问我们到哪儿了,聂师傅就拿出一张地图来看,然后就说我们在哪儿了,是哪个省哪个地区。聂师傅是个跛子,据他自己说,如果不是跛子,他就在小学校当老师了。因为腿跛了,书教不成了,就到高班主的戏班子里来了。聂师傅平常对我不错,除了教我拉胡琴,还主动教我识字,算算术,而且十分用心。只要看到我有空,就叫我,香椿,过来认字。我就跑到他跟前,让他在我手板里写个字。我现在能识几个字,能算算账,都是他教的。

一天我们去了一个很大的村子。演完戏,队长便跟高班主说,他给我们找好睡觉的地方了。我们这个班子总共有十一个人,六个男人,五个女人。平常,队上如果不能帮我们找睡觉的地方,就帮我们借两间大房子,我们只要把草席子往地上一铺就在地上睡起来,男人一班,女人一班。队长给我们找好了住处,我们就省事多了。

队上让人来领我们去各家住。我和小红姐跟着一位大婶走了。我们到大婶家里洗漱时,队长领着聂师傅来了。队长对大婶说,少算了一个,你家床铺多,这位师傅腿脚不太好,就让这位师傅在你家睡吧。这样聂师傅就跟我和小红姐住到了一起。

那天晚上,我们吃的是白面馒头,并且队长还让我们每个人带两个馒头,明天在路上吃。我当时就想起了养父和小石头。所以,洗了脸以后,就没有上床睡觉,而是到了外面,坐在院坝边上一个石磙上看月亮。

我也不知道在外面坐了多久,聂师傅出来了。看见聂师傅,我便问他我们这是在哪儿。聂师傅说,大地方是江西。我问江西距我们那个县城有多远。聂师傅说中间隔了几个省。等了一会儿,聂师傅便问我是不是想家了。我说,是的,我想养父和小石头了。聂师傅说,进屋去吧,外面露气重。我站起来,跟着聂师傅进屋了,一直跟进了聂师傅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