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梁启超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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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归去来兮(2)

昔为锦绣区,今为腥血场。

嗷鸿与封豕,杂侧纷相望。

兹栝安可触,驰恐难复张。

仰视云飞浮,俯瞰海汪洋。

天远亮可知,回向恻中肠。

其二

亭亭须磨月,穆穆双涛园。

地偏适我愿,栖仰费盛年。

我有所爱女,晨夕依我肩。

念我行役劳,送我忍汛澜。

我已身许国,安所逃险遭。

成毁事不期,行我心所安。

天若佑中国,我行岂徒然。

待我拂衣还,理我旧桃园。

11月9日,“天草丸”号轮抵达大连港。

汽笛带着海上归来的疲惫,声声鸣响,梁启超久别之后乍见故国山河,不禁黯然泪下。真是无法形容重新踏上这块土地时的心境,萧条也,萧杀也,一时难以细说,而收拾旧山河的种种设想一旦身临其境后,却又变得扑朔迷离,无从做起了。

也许仅仅是巧合吧?梁启超动身回中国的当天,袁世凯派人在石家庄刺杀了吴禄贞,不久蓝天蔚也被免职,这是两个握有军队、梁启超回国后倚重的人物,如今一切落空了。

“君看愚叟志,太行曾可移”,即便如此,梁启超还是想有所作为。

梁启超得知,京中方寸已失,但禁卫军等要害部门均为袁世凯的亲信所控制。其时“都中虚无人焉,旧内目已辞职,不管事;新内阁未成立,资政院议员遁逃过半,不能开会,亲贵互相司”。总之是人心惶惶。

按照原先的设想,梁启超此次归国是想挟兵勇人京都以定大局的,他在轮船将氐大连港时写给女儿梁令娴的信上说:“吾无论如何险难,必人都。都中若忽有他篷,无论何国使馆皆可暂住,决无他虑,可极放心。人都后若冢骨(即袁世凯)尚旨人心,当与共戡大乱,否则取而代之,取否惟我所欲耳。”

可以想见,梁启超确曾以为,他一旦回国便有万众来归势不可挡的局面,甚至丁以“取否唯我所欲”,所以才决心“躬赴前敌”的,书生如梁启超真以为从此‘更无险象”了。

当军队的凭借失去之后,梁启超考虑到清廷内部值此纷乱之际,会有不利于立若党人的变化发生,又怕革命党人乘机占领京师再得先机,便仍想冒险入都。时任篝天督练公所总参议的蒋方震对梁启超“终身敬之如师”,再三与梁启超晤谈,“似管运动军队之接洽”。梁启超既然入都之决心已下,总不能单刀赴会,至少也得‘挟百数十军士往”,以壮声威,危急时也好可供驱策。

正是抱着这一线希望,梁启超准备离开奉天,直赴京师。

这时候,在北京活动的亲信汤觉顿匆匆赶来,报告说京师已有布置万不可前主,当即返日本为上策。熊希龄也在大连给梁启超发电报打电话,说情势大变,急崔东渡,“半日不许逗留”。

梁启超感到了又一次的幻灭!

返国只10天,身在关外,遥望京师,千百往事,涌上心头。

又是汪洋大海。

那涛声日日夜夜地呼叫着,归去来兮,胡不归?

渐行渐远的是中国的海岸线,地球由水浸泡着,内心由风浪撕裂着。

回到日本后,梁启超继续通过各种渠道与国内保持联系,以便把握时机;同时里头著述《新中国建设问题》。

这篇著名长文,在纵论世界大势、中国未来发展的可能性时,也比较了各种共咱政体的优劣得失,提出了与康有为相仿的“虚君共和”论,实质是君主立宪的代吕词。

梁启超显然已经看到了清王朝之必然灭亡的各种迹象,君主立宪已到了很快就蕈无君主可言的状况,退一步到“虚君立宪”,从哪儿去找君主呢?康有为的异想民开是推举孔子后人为虚君,这大约是孑L老二始所未料的。梁启超也说“吾民族中芎孔子之裔衍圣公者,举国世泽之延未有其比也,若不得已,而熏丹穴以求君,则辱公爵加二级,即为皇帝”。

梁启超千方百计与康有为一起,要为中国的老百姓找个皇帝,且于光绪辞世、善亥革命发生之后,实在是大不得人心。也反映了梁启超在革命大变动时期思想的挂退失据。

进退失据的日子也过得很快,1912年开始,“虚君共和”之想又彻底化为幻彰,人民不会接受,且清帝逊位,已在旦夕。

1912年元旦,一元复始之际。孙中山坐沪宁线专列花车起程,由沪赴京,就任扣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上海各界、人民代表相送者万余人,下午5时抵达南京下关乍站,礼炮轰鸣,军乐齐奏,长江江面的军舰上也传来了21声隆隆巨响。

晚11时,大总统授任典礼。

孙中山誓词说:

颠覆满清专制政府,巩固中华民国,图谋民生幸福,此国民之公意,

文实遵之,以忠于国,为众服务。至专制政府既倒,国内无变乱,民国卓

立于世界,为列邦公认,斯时文当解临时大总统之职。谨以此誓于国民。

孙中山随即下令改国号为中华民国,并用公元纪历,1912年亦为民国元年。

当这些消息,连同孙中山的就职誓词传到日本梁启超案头时,梁启超惊呆了:“时不我待也!”

梁启超痛感到,距离是多么的可怕,他甚至后悔不该返国10天又匆匆回到日本,如果不是这样,即便一个人毅然人京,又能怎么样?或者既然知道革命已是势不可挡,何妨联络黄兴、章太炎诸公?如今已是一切落后了。

梁启超有一种被时势抛弃的感觉。

梁启超只有一条路可走:回国。

当武昌起义发动,其时孙中山也不在国内,然而同盟会中人前仆后继不畏死难,以行动、实践打响了第一枪,遂有南北对峙的局面,南北议和的形势,进而有中华民国之成立。

历史,总是艰难地跨出了一步。

梁启超也预料到,中国的政局变数仍然太多,袁世凯如何动作将是关键。自“和袁”之策既定,袁世凯对梁启超也有种种不同寻常的表示,先是组阁时,名单中有张謇、杨度、梁启超,给梁启超派了个法务部次官,算是延揽人阁;梁启超坚辞不就,既因为对袁世凯不放心,“项城之心,千疮百孔”,又因为这“次官”由梁启超去做,实在不伦不类。

袁世凯却一直在催,函电不断,谓“十余年来,执事含忠吐谟,奔走海外,抱爱国之伟想,具觉世之苦心,每读所著文字,未尝不拊掌神往也”。又云:

“执事热心匡时,万流仰镜,现值国事羹沸之际,民生涂炭之秋,必不忍独善其身,高蹈远行,不恩同舟之急难,坐视大厦之就倾。”

袁世凯是求贤若渴,不记前嫌了。

这时海外立宪党人中主张“迅赴北都”、“尽早入阁”,而担心坐失再一次良机的是极大多数,梁启超却还是在观察、等待。

1912年2月12日,清廷退位,15日,袁世凯从孙中山手里接过民国临时大总究之职,权倾一时。梁启超知道,除了联合袁世凯以外,已经是山重水复疑无珞了。

梁启超当即致电袁世凯,贺其就任。

继而,又写一长信,吹捧之外再献上安邦定国之策,并最终发出了归国合作的言号。对梁启超来说,这封信写得并不轻松,他有很多理由作为解释,但总觉于心不安。

梁启超一番字斟句酌之后,写道:

欧阳公有言,不动声色,而厝天下于泰山之安,公之谓矣。三月以前,举国含生,汲汲顾影。自公之出,指挥若定,起其死而肉骨之,功在社稷,名在天壤,岂俟鲰生揄扬盛美者哉?今者率士归仁,群生托命,我公之所以造福于国家者,实仅发端。而我国民所为责望于我公者,益将严重。

袁世凯做大总统以后面临的一大问题便是财政,罂启超认为只有“合租税政策、银行政策、公债政衰冶为一炉,消息于国民生计之微,而善导之,利司之”。

梁启超在给袁世凯的信中,最大限度地发挥了刍己知识渊博、深悉舆情、广知民意的特长,替袁堡凯作分析、陈利害。他认为活跃于今日中国政治肇台上的不外乎三派,旧官僚、旧立宪、旧革命派乜。他希望袁世凯以旧官僚派的熟悉行政之长而为行政部中坚”;以旧立宪派和革命派中“有政治思虽者”组成“健全之大党”。梁启超还不失时机建迎袁世凯“今后之中国,非参用开明专制之意,不己以奏整齐严肃之治”。

也许,梁启超这封信的最后部分应是最难落笔勺,既要发出归国合作的讯息,又不能降低了自己勺身份,语言之妙,尽可观来:

数月以来,承我公不以常人相待,国士之

报未尝或忌。既辱明问,用竭区区。交本非浅,

至不觉言之深也。犹憾所怀万千,非褚墨能罄其一二。客冬事变之方启,无日不欲奋飞内渡,以宣力于左右。徒以方处嫌疑之地,为众矢之的,恐进不以时,为知己累。又审我公大计其定,凡鄙见所怀欲陈者,早已次第实行。枵俎旁舞之时,绵力亦未由自效。是以履次方命,良用渐增。今感情之时代既去,建设之大业方始,谣诼之集,当不如前。驱策之劳,略堪自贡。亦拟俟冰泮前后,一整归鞭,尽效绵薄,以赞高深,想为大君子所不弃耶?

从仇袁、倒袁、和袁一变而为与袁世凯合作联手,梁启超走出了他政治生涯最为艰难也最为矛盾的一步。

梁启超从此始,与袁世凯函电往来便日见频繁,同时还派汤觉顿到北京面见考世凯,详述梁启超对时局的看法和建议。

和袁联袁,到了实际运作的阶段。

应该指出,梁启超尽管对袁世凯有过过分的捧场言辞,但却不是为了委身袁,或者说两者之间都是在某一特定时期的互相利用。张君劢给梁启超的信充分诌明了这一点--“然长处超然之地,又势所不能,唯有择其比较适于建设者,则歹如联袁。数年之后,我们可以造成一大党,为建设事业之中坚,袁亦将听命于我。”

同时代人中,谁能责备梁启超呢?革命党中人不也在纷纷联袁,把个临时大启统都让出来了吗?

袁世凯催促梁启超早早归国,各方人士也函电敦请,亡命天涯的日子可以盔束了。

1912年11月中旬,梁启超启程归国。

11月16日,船抵天津港,当年被清兵追着从天津出逃,如今北洋系军政大点张锡銮、唐绍仪等隆重迎候。及至到达下榻处,三天之中,登门拜访者达200人与此同时,“各省欢迎电报亦络绎不绝”,梁启超兴奋地说:“此次声光之壮,真捌料不及也。”

11月28日,梁启超离津赴京师,各界欢迎,盛况空前。到京4天后梁启超绛女儿梁令娴写信说:都人士之欢迎,几于举国若狂,每日所赴集会,平均三处,来访之客,平均每日百人。吾除总统外,概不先施。国务院自赵总理以下至各总长,旧官吏如徐世昌、陆征祥、孙宝琦、沈秉垄之流,皆已至。吾亦只能以20分钟谈话为约……

谁都有喜欢热闹、喜欢众星拱月的一面,梁启超也不例外,他告诉令娴:

在京十二日,可谓极人生之至快--盖此十二日问,吾一身实为北京之中心,各人皆环绕吾旁,如众星之拱北辰。其犹为快意者,则旧日之立宪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