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爱的教育(给少年的世界名著·名家名译导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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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1月

清扫烟囱的孩子

1日,星期二

昨天晚上,我到靠近我们学校的女子学校去,把《帕多瓦的爱国少年》送给姐姐西尔维娅的老师看——她也想看一看这个故事。这所女子学校有七百个女生。我到的时候,她们已经开始放学了。今天和明天是万圣节和万灵节[10],是学校放假的日子,她们个个欢欣雀跃,显得格外高兴。

这一次,我遇到一件令我终生难忘的事情。学校对面的街头上站着个清扫烟囱的人。他的一只手臂靠在墙上,额头紧贴手臂,浑身全是烟黑。他个子瘦小,肩背挎包,带着刮刀,一会儿号啕大哭,一会儿低声抽泣。

三年级有三个女生走上前去问他:

“你哭什么?”他并不答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痛哭。

“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哭?请告诉我们!”女生又问。他松开手臂。噫,原来是个小孩子!一张幼嫩的脸蛋上透着天真的稚气。他哭着对她们说,他给几家人清扫烟囱挣了三十个铜币,但不知什么时候丢掉了,是从一个衣袋的裂口漏掉的。他边说边指着裂口给她们看。没有钱,他是不敢回去见主人的。

“我空手回去主人是要打我的。”他哭诉着说,又用手臂遮起脸,到了绝望的地步。

女孩们神情严肃地望着他。这时,又有几个大女孩围拢过来,她们之中有穷苦的女孩,也有富裕的女孩。一个帽子上饰着蓝羽毛的女孩从衣袋里掏出两枚铜币对他说:

“你别着急,我给你两个铜币,我们搞个小小的募捐就凑够了!”

“我也有两个铜币。不用担心,我们一定能给你凑够三十个!”另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说。

她们又喊另外一些女孩的名字:

“阿玛丽娅、路易吉娅、阿尼娜,每人拿出一个铜币。”

“谁还有铜币?”有人问。

“喏,我还有几个铜币。”有人回答。许多女孩的钱本来是要买花和作业本的,这次就派上用场了。一些小的女孩也主动拿出零花钱。帽子上饰着蓝羽毛的大女孩把所有的钱都收集在一起,大声数着:

“八个,十个,十五个。”啊,还是不够,于是,有一个像老师模样的大女孩走过来,拿出半个里拉,大家向她表示热烈欢迎和道谢。现在只差五个铜币。

“五年级的学生来了。”一个女孩说。一会儿工夫,五年级的学生到了,接着,钱币冰雹似的倾泻下来,人群依然潮水般地向这边涌来。这个可怜的清扫烟囱的孩子站在穿着五光十色服装的女孩中间,被饰着羽毛、缎带,鬈发披肩的多彩多姿的人簇拥着……眼前这热闹的场面真是好看极了。

三十个铜币早已绰绰有余,可钱币还是源源不断地抛过来。那些没有带钱的小女孩也想送点什么,便挤过大女孩,把朵朵鲜花送给他。这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女看门人突然冲着她们来了。

她大声说:“校长快来了。”

女孩们惊慌失措,麻雀似的四散而逃。唯有清扫烟囱的小男孩站在街头,高高兴兴地擦干眼泪,手里攥着满满一把钱。他上衣的纽孔中、衣袋里和帽子上插得满是鲜花,连他的脚边也散落着鲜花。

万灵节

2日,星期三

今天是祭祀所有死者的日子——万灵节。这一天,所有的人,当然也包括所有像你这样的孩子,都应当向所有死者寄托哀思。特别要悼念那些为你们,为所有少年儿童而死去的人。我的恩利科啊,这一切你都知道吗?为你们死去的人已经很多很多,还有很多人正在继续死去。你想过没有,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做父亲的因劳累过度而撒手人寰!又有多少做母亲的为支撑家庭、养活自己的孩子,平时省吃俭用,受尽苦难而英年早逝!你知道,有多少男人因目睹自己的孩子一贫如洗而陷入绝境、捅了自己一刀吗?又有多少女人因失去自己的娇儿或投河自杀,或痛苦致死,或发疯吗?恩利科,这一天,你要哀悼这些死去的人!你还要想一想那些女老师。她们由于热爱自己的学生,对他们牵肠挂肚,呕心沥血而过早地离开人间!你想一想那些医生。他们为了挽救孩子们的幼小生命,勇敢地面对被传染的死亡挑战;面对船只失事、火灾、饥荒和突发事件等诸多的天灾人祸的死亡威胁,又有多少人把最后一块面包、最后一座安全岛、最后一条能从熊熊烈焰中逃难的绳索留给少年儿童,为保护无辜、天真的孩子们的生命而甘愿牺牲。恩利科,这样的死人是数也数不清的啊!每座公墓都埋葬着数以百计的神圣灵魂!假若他们能从坟墓中获得片刻的第二次生命,他们肯定呼唤那些孩子的名字。为了这些孩子,他们献出了青春年华的欢声笑语,献出了老人的安宁,献出了爱情、友谊、聪明才智和生命。二十来岁的未婚妻、黄金时代的男青年、八十岁的老人和豆蔻年华的年轻人——这些为孩子们而献身的勇敢烈士和默默无闻的英雄——有着伟大和高尚的品德,即使我们把全世界所有的鲜花都拿来,敬献到他们的陵墓前,都还是不够的。

孩子们啊,人们就是这样亲如兄弟、骨肉般地爱着你们哟。我的恩利科啊,今天你应该怀着感激之情来哀悼那些故去的人。只有这样,你才会更善良、更深情地对待所有爱你的人和为你辛勤劳动的人。亲爱的恩利科啊——我的万幸的孩子,万灵节这一天,还没有一个叫你悲伤而痛哭流涕的人!

你的母亲

我的朋友卡罗内

4日,星期五

只有两天的假期过去了,可我觉得有很长时间没跟卡罗内见面了。跟他相识越久,我就越喜欢他,其他人也不例外。只有几个蛮横无理的孩子才不跟卡罗内打交道,因为他不理睬他们横行霸道那一套。每当某个大孩子动手殴打某个小孩子时,这个小孩子只要喊一声“卡罗内”,大孩子就不敢再打了!

卡罗内的爸爸是火车司机。他病了两年,上学晚了些时间。他是班里个子最高、力气最大的孩子。他一只手能举起一张课桌,嘴里老嚼着什么东西,人品诚实可靠。别人向他索要铅笔、橡皮、纸、削铅笔刀之类的用具,他都乐于借给或赠送。上课时,他从不跟别人随便说话,从不放声大笑,纹丝不动地坐在位子上。狭窄的座位对于像他这样一个膀阔腰圆、大头大脑的孩子实在难以承受。我留神看他时,他总是眯缝着眼睛对我微笑,似乎在问我:“喂,恩利科,我们是朋友吗?”

卡罗内的身材粗壮高大,可上衣和裤子都太短,袖口太瘦,小小的帽子几乎扣不住剃光的大脑袋,鞋子大而粗糙,领带拧扭得像一条绳子,见到他这般装束,不管谁都会忍不住开怀大笑。亲爱的卡罗内,谁看你一眼,都会喜欢你的。班里最小的同学都愿成为你的邻座。

卡罗内的数学最好。他总是拎着用一根红皮带捆成的一摞厚厚的书去上学。他有一把柄上镶着珍珠贝母的刀子,是他去年在操练场上捡到的。有一天,这把小刀割破了他的手指,深得连骨头都露了出来。可同学们谁也没发现这件事,他在家里也不吱一声,生怕父母担忧受惊。不管别人跟他开什么玩笑,他都让人家说个痛快,从不见怪。他表示同意某件事情时,假若有人说“这不是真的”,那这个人可要倒霉了。这时候,他的双眼会射出恼怒的光芒,用足以砸开课桌的拳头痛打你一顿。

上星期六上午,二年级一个学生用来买作业本的钱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掏走了。他站在街头放声大哭,卡罗内把自己的零花钱给了他。

卡罗内母亲的命名日[11]即将到来。三天以来,他正写一封长达八页、描绘着精致花边的信,准备送给母亲。他母亲经常到学校来接他,跟卡罗内一样,她身材高大,富有同情心。课堂上,老师总是端详着卡罗内的一举一动。从他跟前走过时,老师常常用手拍拍他的脖颈,仿佛在抚摩一头温顺的小牛。当我紧握他那成人般的大手时,我心里总是乐滋滋的。我肯定卡罗内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搭救他的任何一个同伴,还会为保护别人而献身,这一点从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里便可一清二楚,尽管他常常大声呵斥某些人,但谁都能感到,那训斥声分明是发自内心的友善之言。

烧炭工和绅士

7日,星期一

我敢打包票,昨天上午卡尔罗·诺比斯对倍梯说的那句话,卡罗内是绝对不会说的。诺比斯的父亲是当地的有钱绅士,因此他便趾高气扬,目中无人。他父亲身材魁梧,蓄着浓密的黑胡子,表情十分严肃,几乎每天陪儿子上学,接儿子下学。昨天上午,诺比斯跟班里最小的一个孩子、烧炭工的儿子倍梯吵架。诺比斯自知理亏,无法辩解,就冲着倍梯气急败坏地骂道:“你父亲是个乞丐!”

倍梯委屈得要命,顿时面红耳赤,默不作声,热泪夺眶而出,回到家里,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

午饭过后,全身黑乎乎、个子矮小的烧炭工领着孩子来到学校,向老师抱怨。大家不吱一声,只是静悄悄地、全神贯注地听着。跟往常一样,诺比斯的父亲正在门口给儿子脱外衣,他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便走进教室,问是怎么回事。

“是这位工人先生在抱怨您儿子。您儿子对他儿子说:‘你父亲是个乞丐!’”老师回答。诺比斯的父亲听后,皱皱眉头,羞愧得有点儿脸红,于是询问儿子:

“你说那句话了吗?”

诺比斯站在教室中间,当着倍梯的面,低着头不言不语。父亲紧紧抓着儿子的胳臂,把他拉到倍梯的面前说:“快道声对不起。”烧炭工以和事佬的口吻连声说:“算了吧,算了吧。”

可绅士不理睬他,依然谆谆劝告儿子说:“照我的话这样说:‘我说了愚昧无知的话,侮辱了你的父亲,请你原谅。如果我的父亲能紧握你父亲的手,那将是非常荣幸!’”

烧炭工做了个果断的手势,好像在说:“不必了。”

绅士不听他的话,逼儿子照他说的办。他的儿子头也不抬,轻声细气而断断续续地说:

“我说了——愚昧无知的话,侮辱了——你的——父亲。请——你原谅。如果我父亲——能紧握你——父亲的手,那——那将是非常——荣幸。”

绅士向烧炭工伸过手去,烧炭工用力紧握着。然后,烧炭工捅了儿子一把,儿子心领神会,扑到诺比斯怀里,两人紧紧拥抱。

“喂,请您帮个忙,让他俩坐在一起好吗?”绅士对老师说。于是,老师把倍梯安排到诺比斯旁边坐下。待他俩坐好后,诺比斯的父亲打个招呼告辞了。

烧炭工若有所思地站了片刻,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靠近坐着的两个孩子,然后来到课桌前,带着爱怜和歉意的表情端详着诺比斯,仿佛想说些什么,可什么也没说出来。他伸手想慈爱地跟他亲热一下,似乎又没有这个胆量,只是用他那粗大的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诺比斯的额头。他走到教室门口,回头瞥了诺比斯一眼,才慢慢走开了。

“孩子们,你们要牢牢记住今天的事情。”老师语重心长地说,“这是本学年最精彩的一课了!”

我弟弟的女老师

10日,星期四

烧炭工的儿子曾是德尔卡迪老师的学生。今天,德尔卡迪老师来到我家看望生病的弟弟,并给我们讲了许多令人可笑的事情。两年前,倍梯的母亲带了整整一围裙木炭来到老师家,感谢老师为她儿子发了奖品。老师坚持不收礼,而可怜的女人又不情愿将木炭拿回去。不管女人如何苦苦哀求,老师总是婉言谢绝,最后女人不得不把木炭拿回家去。据说,女人还为这件事哭了鼻子!

老师还告诉我们,一位心地善良的女人送给老师一束沉甸甸的鲜花,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放着一摞一摞的铜币。老师绘声绘色地讲起这件事,我们听得都入迷了。弟弟以前不肯吃药,今天居然痛痛快快地吃了!

对那些一年级的学生,老师不知要付出多少精力,需要多大的毅力!这些孩子像老人一样,牙齿残缺不全,有的音节发不出来,有的咳嗽个不停,有的鼻子流血,有的将鞋子掉在凳子下面,有的被笔尖扎破了手而疼得叫唤,有的因为买错了作业本而哭叫。一个班有五十个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们的手软绵绵的,老师要教会他们写字实在不容易。他们的衣袋里装着甘草根、纽扣、瓶子木塞、碎石块等小玩意儿。老师搜查时,他们便把这些东西藏到鞋子里。他们上课不注意听讲,一只苍蝇飞进教室,他们大喊大叫,把课堂弄得乌烟瘴气。夏天,他们把杂草和甲虫带进学校,虫子在教室里飞来飞去,有的掉进墨水瓶里,作业本上都沾满了墨汁。

老师好像学生们的妈妈。老师帮助他们穿衣服,给他们包扎手指的伤口,为他们捡起掉在地上的帽子,嘱咐他们别拿错了大衣。谁穿错了衣服,他们就大喊大叫,乱作一团。多么操劳的老师啊!有些孩子的父母还来到学校大发怨言,质问老师:

“老师,我孩子怎么丢了钢笔?”

“老师,我孩子怎么什么也没学到?”

“我的孩子知道得那么多,为什么没有表扬他?”

“老师,您为什么不拔掉课桌上的钉子,把我孩子皮埃罗的裤子都划破了!”

我弟弟的老师也有对学生发火的时候。她实在忍受不住,想要动手打人时,硬是咬着手指,强压下怒火;她有时失去了耐心,遏制不住怒气责备了某个孩子,过后她就非常后悔,于是,便去亲昵地抚摩刚刚被她训斥过的孩子;她把一个顽童赶出教室,但她的心里十分难过,还悄悄地流了眼泪;有的父母为了惩罚孩子不给饭吃,老师发现了就对家长大发脾气。

德尔卡迪老师洋溢着生气和活力,是一位容易动感情的年轻女子。她身材苗条,穿戴漂亮整齐,皮肤棕色,做起事来像弹起的弹簧那样敏捷,讲起话来温柔亲切。

“孩子们都很喜欢您,是吗?”母亲问老师。

“可以这样说。”老师回答,“但以后呢?学年一结束,就不是那回事了。这时候,大部分学生都冷眼相看我了。特别是换了男老师教他们时,他们还会因为我教过他们而羞愧呢。两年中,我是那样地关心爱护他们,日夜为他们操劳,等到跟他们分手时,我心里就难过。我时常琢磨着:那个孩子肯定会永远爱我。但我错了。假期一过,他来学校时,我跟他相遇,主动跑过去连声叫他:‘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呢?连忙转过身子走开了。”老师讲到这里,心里一酸,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老师抬起泪汪汪的眼睛,亲吻着弟弟,满怀深情地问:

“小不点儿,你会这样吗?将来有一天你碰见我,不会倏的一下转身跑掉吧?这不会是真的吧?你不会背离为你操碎了心的老师吧?”

我的母亲

10日,星期四

在你弟弟的老师面前,你对母亲很不尊重。恩利科,你知道不知道,类似的事情还从未发生过。你那些失礼的言行钢尖般地刺痛着我的心。前几年你生病时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令我终生难忘。你母亲整夜整夜地守在你的床前,屏息静听你的呼吸。她以为马上就要失去你而怕得浑身发抖,因过度悲伤而痛不欲生。我真怕她会发疯的!今天回想这些往事,我仍然为你当时的状况忧心如焚。恩利科啊,是你伤了母亲的心。为减轻你一小时的痛苦,你母亲可以牺牲一年的欢乐。为了你,她可以沿街乞讨。为了挽救你的生命,她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恩利科,你要听我的劝告。你可以想一想,你整个一生中,会经历许多可怕的天灾人祸而痛苦,但最痛心的莫过于有一天失去你的母亲。恩利科,你必须把我的话铭记心头,永世不忘。等你成了身强力壮的大人,经历了人生的无数次艰苦磨炼以后,你会千百次地苦苦哀求母亲的宽恕,尤其渴望能再次听到哪怕是她片刻的声音,像一个失去保护、失去舒适生活的不幸孩子想要重新投入母亲的怀抱那样而涕泣呜咽。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你才会回忆起那些让人伤心落泪的往事当初是怎样刺激着母亲的心灵,并怀着深深的内疚而愿意付出所有的一切向她赎罪。真是不幸的人啊!如果你现在给母亲带来痛苦和悲伤,你这一辈子休想过得上安稳的日子。

将来有一天,你即使求她宽容,对她怀有极大的敬意,也是无济于事的。到那时你将追悔莫及,你的良心将得不到片刻的安宁,母亲那生来温柔善良的形象对你将投下永远悲伤和斥责的阴影,使你的灵魂深受折磨。

我的恩利科啊,你要牢牢记住这一点:人世间最神圣的爱莫过于母爱了。不管谁践踏了这种爱,他必然落个可悲的下场。一个杀人犯,只要他还敬重他母亲,说明他还有起码的仁义道德。纵然是光彩照人的人物,但如果他使母亲伤心落泪,他就是分文不值的人!

从今以后,对于生你养你的母亲,请你不要从自己的口中说出一句蛮横无理的话。你如果万一说出一句不恭敬的话,请你不是由于怕我,而是在灵魂的感召下,毕恭毕敬地跪倒在母亲的脚下,求她在额头上亲吻你,期望得到她的宽容,拭去那忘恩负义的污点!

我的孩子,我爱你!你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希望,可我宁愿失去你,也不愿意看到你对母亲忘恩负义。你走吧,走开一会儿也好。你别再来跟我亲热了,我现在不能真心诚意地跟你亲昵!

你的父亲

我的同学科列帝

13日,星期日

我父亲原谅了我,可我心里还是有点儿难过。我母亲叫我跟看门人那又高又壮的儿子去林荫大道上散散步。途中,当我经过停在一家铺子前的一辆马车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我的同窗好友科列帝。他穿着巧克力色的毛衣,头戴猫皮帽子,肩上扛着一捆很重的木柴。尽管累得汗流浃背,可还是乐呵呵的。站在马车上的男子递给科列帝一捆木柴,他接过来,运到父亲开的柴铺里去,然后,又急急忙忙地把木柴堆放好。

“科列帝,你在干什么?”我问。

“你没看见吗?”他一边伸手去接木柴,一边回答说,“我正在复习功课呢。”

我忍不住笑了。科列帝说的是真的,不是开玩笑。他接过一捆木柴,一边跑一边念:“这叫动词的语态变化……动词根据数和人称的变化而变化……”

他把木柴放下来,又一边堆一边念:“动词……动词根据动作产生的不同时态而变化……”

他跑回来,拿起一捆木柴边走边念:“动词……动词根据动作发生的不同语式而变化……”

这是我们明天的语法课。“有什么办法呢?”他对我说,“要知道,我是在利用业余时间温习功课呢。我父亲跟一个伙计做买卖去了,我母亲又生病,这不,轮到我来卸车了,于是,就利用这个机会复习复习语法。这课的语法很难记,怎么记也记不住,真是白费功夫!”然后他对马车上的男子说,“我爸爸说,他晚上七点回来付给您钱。”

马车走了。科列帝对我说:“进铺子玩一会儿吧!”我走进去,看见房间很大,满是一捆捆柴,一堆堆柴垛,旁边有一杆秤。

科列帝又开始干活儿了。他说:“我敢打赌,今天是我最忙的一天。我必须争分夺秒地温习功课、做练习。往往正做着练习,马车就来了。今天上午,我已到威尼斯广场的木柴市场跑了两趟。我的腿累得都没感觉了,手也肿了。要是有绘画课,我就倒霉了。”说完,科列帝拿起扫帚清扫砖地上的干叶和细枝。

“科列帝,你在哪儿做功课?”我问他。

“当然不在这儿。你跟我来看一看。”科列帝回答。接着,他把我领进铺子后面一间既当伙房又当餐厅的小屋子。墙角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书、作业本和未完成的作业。

“喏,我就在这里做功课。”他说,“对啦,第二道题好像还没做完。皮能做皮鞋、皮带,还能做皮箱。”科列帝提起笔,用他那漂亮的字体在作业本上熟练地写起来。

“有人吗?”铺子里有人叫了一声。原来是个女人来买柴。“有人,来了。”科列帝应声回答。他拔腿跑出去,称了柴,收了钱,跑到墙角,在一本流水账簿上记了账又返回来继续做功课,并对我说,“看一看这回能不能做完复合句的练习。”他在作业本上写起来:旅行包,士兵的背包。

“哎哟,不好,咖啡都溢出来了!”他情不自禁地大喊一声,飞快地跑到炉子跟前,从炉子上拿下咖啡壶。

“这是我给妈妈准备的咖啡。”他说,“我必须学会煮咖啡。等一会儿,我们俩一块儿把咖啡送给她,这样,她就可以见到你了。我想,看到你,她一定会高兴的。妈妈在床上已经躺七天了……对啦,还有动词的语态变化。不知怎么搞的,我常常被咖啡壶烫痛了手。‘士兵的背包’后面还要写些什么呢?似乎还应该加点什么,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句。走吧,你跟我去看一看我妈妈。”

科列帝开了门,我们走进一间小卧室,里面的一张大床上躺着他的妈妈,她的头上包着一块白毛巾。

“妈妈,喏,这是煮好的咖啡。”科列帝递给妈妈一杯咖啡说,“这位是我的同学。”

“咦,多体面的少爷呀。”女人对我说,“您是来看我的,对吗?”接着,科列帝给母亲整理一下枕头和被褥,捅旺炉火,赶走抽屉柜上的猫。

“妈妈,还需要点别的什么吗?”科列帝收起咖啡杯问妈妈,“两小勺咳嗽糖浆您喝了吗?要是喝完了,我可以再到药铺去一次,反正木柴早已卸完了。我会照您说的那样,四点钟把肉锅放到炉子上;卖黄油的女人来了,我把八块铜币还给她。一切都会好的,您别操心了。”

“好孩子,谢谢你!”妈妈说,“可怜的孩子,没事了,你去吧!你想得真周到。”

科列帝的母亲一定要我拿一块糖果吃。然后,科列帝给我看他父亲的一张照片。他父亲身穿戎装,佩戴着1866年在温伯尔托亲王麾下荣膺的勋章。他的脸型酷似儿子的,目光炯炯有神,脸上挂着愉快的微笑。

我们回到伙房,科列帝说:

“哟嗬,我又想出一个句子。”他说完,便在作业本上这样写着:皮革还能做马的挽具。科列帝继续说:

“晚上我再做剩下的练习。看起来,今天要睡得很晚很晚,明天起不来了。你真幸福。你有时间做功课,又有时间去散步开心。”他说完,又急急忙忙地跑进柴铺,把一块块木头放在支架上锯起来。他气喘吁吁地说:

“这也是一种体操训练,当然,不是那种双臂向前伸展的体操动作。我想父亲回到家以前能把木头全部都锯好,这样他准会高兴的。糟糕的是刚锯过木头,再马上写字——正如老师说的那样——字母就像一条爬行的蛇,弯弯曲曲的,可我有什么法子呢?我会把用胳膊干活儿的事如实地告诉老师的。重要的是妈妈能够尽快痊愈。妈妈今天好多了,谢天谢地。明天凌晨鸡一打鸣,我必须赶快起床温习语法。哦,马车到了,我得赶快干活儿去了!”

满载木柴的马车停在铺子前。科列帝跑出去跟车夫咕哝了几句话,马上返回来对我说:

“对不起,今天不能再陪你了,明天再见。你来我家真是太好了。高高兴兴地散步去吧,祝你幸福。”

科列帝紧紧握了握我的手,赶忙卸木头去了。他在马车和铺子之间穿梭来往,猫皮帽子下面的脸像怒放的玫瑰一样漂亮,他精神焕发,动作灵活敏捷的样子,不管谁见到他,都会感到无限的快乐。

“你真幸福。”他对我说。

哦,不,不,科列帝啊,真正幸福的不是我,而是你。因为你学习多、干活儿多。你对父母亲更有用,你比我好,比我更善良、更能干一百倍,我的同窗好友科列帝啊!

校长

18日,星期五

科列帝今天上午特别高兴,因为他三年级的老师柯阿提先生来参加监考的工作了。柯阿提老师身材魁梧,一头鬈发长而浓密,蓄着黑油油的大胡子,一双褐色的大眼睛圆溜溜的,说起话来嗓门像炮声一样响亮。他时常吓唬孩子们,声称要把他们撕得粉碎,掐住脖子将他们扭送到警察局,要么做出各种狰狞可怕的面孔来。实际上他并不惩罚任何人,大胡子下面藏着微笑。

学校共有八位老师,其中就包括柯阿提老师和一个代课老师。这个老师没有胡须,个子矮小,看起来像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五年级一个老师的腿脚有毛病,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一条大围巾把脖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他常常感到浑身疼痛。他当乡村教师时,学校非常潮湿,墙壁常常渗水,结果他就患了风湿痛。五年级的另一位老师已经上了岁数,头发全白了,据说以前他还当过盲人的教师。还有一位戴眼镜的老师,他衣着考究,两撇金黄色的八字胡异常醒目。另外,他曾学过法律,并取得结业证书,至今虽然职业是教师,但是仍享有“小律师”的声誉;他还曾写过一本教人如何写信的书。体育老师是位具有典型军人风度的人,曾在加里波第[12]部下作过战,至今脖子上还留有米拉措[13]战役被马刀砍伤的疤痕。

最后说说我们的校长。他个子高大,秃顶,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花白的胡子飘拂在胸前,穿一身黑衣服,纽扣一直扣到下巴颏,对学生和蔼可亲。学生们因无理取闹而被叫到校长办公室时,校长从不发火训斥他们,而是拉着他们的手,耐心地给他们讲明道理,告诉他们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谆谆嘱咐他们要知错改错,保证做个好孩子。他说话的态度可敬可亲,声音悦耳柔和。学生们从校长办公室出来,一个个的眼睛都哭红了。说实话,他们比受到惩罚还窘迫不安。

校长为我们操碎了心!他每天早晨总是第一个到校,期望每个学生能按时来上学。他耐心地听取家长们的意见,放学后别的老师回家了,他还独自在学校周围踱来踱去,看一看有没有学生被马车撞倒了,瞧一瞧有没有在街头拿大顶玩耍的,有没有书包里装满石子和沙子的。每当某个角落出现他那穿着黑色衣服的高大身影时,孩子们便停止玩笔尖[14]和弹球的游戏,一窝蜂似的四散而逃。这时候,校长总是从远处举起食指,带着慈爱而忧郁的表情吓唬他们一下。听母亲说,自从他当志愿兵的儿子牺牲后,人们再也听不到他的笑声了。他把儿子的照片摆在办公室的小桌上,以便经常瞧上一眼。自从发生了这个不幸事件后,校长真的想离开学校了。他已向市政府打了离职休养报告,可一直放在办公桌上,盘算着哪一天交上去合适。但他跟学生难舍难分,报告始终没有送上去。听说,前几天他又下了离开的决心。有一次我父亲在校长办公室劝他说:“校长先生,您离开太可惜了。”

这时候,一个男子领着孩子来到校长办公室,说他家因搬到学校附近需要给孩子转学注册。见到这个孩子,校长露出吃惊的神情,端详了他好一会儿,又看看摆在桌子上的照片,回头又望望那个孩子,然后把他拉到两膝中间,叫他抬起头来。原来,眼前的这个孩子长得完全像他那去世的儿子。

校长说:“好吧。”说完,便给孩子注册。

送走那男子和他的儿子,校长陷入深思。

“校长先生,您离开太可惜了。”父亲重复说。这时候,校长拿起他的离职休养报告,将它撕成两半,喃喃自语道:

“我留下不走了!”

士兵

22日,星期二

校长的儿子是当志愿兵时死去的。儿子死后,校长常常在我们放学后独自去大街看过往的士兵。昨天,一个步兵团路过这里,五十个孩子跟在车队后面,边唱边跳,有的用尺子在背包和书包上敲打着,这是按照军乐的节奏在打拍子呢。我们三三两两在街头全神贯注地观看热闹的场面。卡罗内穿着紧身衣服,津津有味地嚼着一大块面包;沃提尼衣着依然整齐,漂亮而干净;铁匠的儿子波列科西仍然穿着父亲的上衣;还有那位卡拉布里亚的孩子,小泥瓦匠,长着红头发的科罗西,厚脸皮的弗朗蒂,炮兵上尉的儿子罗伯弟——那位从马车底下救了一名儿童,而现在拄着拐杖走路的孩子。弗朗蒂朝一个瘸腿走路的士兵发出哧哧笑声。一只大手冷不防地放在他的肩上,他猛然回头一看,原来是校长。

校长对他说:“留神点儿。要知道,嘲笑一名在队伍中间说话和行动都不自由的士兵就像侮辱一个被捆住手脚的人,是卑鄙无耻的。”

弗朗蒂一下子溜掉了。

士兵每行四人,以四行作为一个纵队穿过大街。他们汗水淋淋,满身尘土,扛在肩上的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校长对我们说:“孩子们,你们必须热爱这些士兵。他们是你们的保卫者,要是明天有外国军队胆敢侵犯我国,即使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他们也在所不惜。他们也是孩子,比你们大不了几岁。他们也要到学校学习文化,跟你们一样,他们也有穷富之分。他们来自意大利各个角落,从他们的面容便可以看得出来。你们看呀,西西里人过来了,撒丁人过来了,那不勒斯人过来了,伦巴第人过来了。这是一个老团队,他们参加过1848年的战争。当然,那个时候的士兵今天已不复存在,但旗帜还依然存在。在你们出生前的二十年中,不知有多少人为这面旗帜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过来了!”卡罗内大声喊道。果然,一面面旗帜在士兵头顶上空迎风飘扬。

校长说:“孩子们,我请你们做一件事:三色旗过来时,你们把手举在前额,敬一个学生礼。”

一位军官打着残破不堪、完全掉了色的国旗从我们面前经过,旗杆上挂着无数勋章。我们全都把手举在前额,向国旗敬礼。那位军官一边向我们微笑,一边向我们举手还礼。

“好哇,孩子们!”我们背后有人说。

我们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退役的老军官。他衣服的纽孔上佩挂着纪念克里米亚战役[15]的蓝色绶带。他又说:

“好孩子,你们干得真漂亮!”

军队走到大街的尽头拐了弯,后面被一大群孩子簇拥着,快乐的欢呼声伴随着军号声像是在高唱一支军歌。老军官凝视我们片刻,又念叨说:

“你们真是好孩子。小时候尊重国旗,长大成人后就知道如何捍卫国旗。”

内利的保护人

23日,星期三

可怜的驼背——内利昨天也看了军队的操练。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好像他心里这样想:“我永远当不成兵了。”他善良,学习用功,但身材瘦小,脸色苍白,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他常常套一件发亮而肥大的黑色粗布罩衣。他的母亲穿着黑色的衣服,是一位苗条的金发女人。母亲很疼爱他,怕他出校门时被乱哄哄的学生挤倒在地,常常放学时来接他。因为内利背有点儿驼,很多孩子嘲笑他,用书包抽打他的后背。但他逆来顺受,从不反抗,也不对母亲说。他不想让妈妈知道他是同学的笑柄,惹妈妈生气,给她带来痛苦。别人取笑他,他要么保持沉默,要么趴在课桌上伤心落泪。

一天上午,卡罗内猛然站起来说:

“谁敢动内利一根毫毛,我就狠狠揍谁一顿,打得他人仰马翻,狼狈不堪。”

弗朗蒂不理睬这一套。卡罗内一巴掌打过去,弗朗蒂果然被打得人仰马翻,狼狈而逃。打这以后,没人再敢碰一下内利了。老师安排卡罗内跟内利同桌,这样,他俩靠得更近了,自然成了要好的朋友。内利很爱卡罗内。内利每次走进教室,都要先看一看卡罗内来了没有。放学时,内利总是说:“卡罗内再见!”卡罗内当然也以礼相待。内利的钢笔不小心掉在地上,或者书本掉在课桌底下,卡罗内会马上弯下身子替他捡起来,免得内利费力劳神,然后替他将物品装进书包,有时还帮他穿上大衣。正因为这样,内利跟卡罗内情同手足,他总是深情地望着卡罗内。老师表扬卡罗内,内利就像自己被表扬一样高兴。现在需要说明的是,内利终于把一切都如实地告诉了母亲。告诉母亲有的同学如何嘲笑他,使他蒙受了许多侮辱,卡罗内如何保护他,对他表达了手足之情。

今天上午果然有这样一件事:下课前半小时,老师叫我把课程表送给校长。在校长办公室,我看见一位穿着黑色衣服的金发女人走进来——她就是内利的母亲。她问校长:

“校长先生,我儿子的班里有个叫卡罗内的孩子吗?”

“有。”校长回答。

“劳驾,您把他叫出来一会儿,好吗?我有句话要跟他说。”

校长叫来学校的工友,打发他到教室去。不大一会儿,光着大脑袋、露出惊奇神色的卡罗内在校长办公室门口出现了。女人见到卡罗内,跑着迎上去,把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吻着他的前额,满怀深情地说:“卡罗内,就是你!你是我儿子的好朋友,又是他的保护人。亲爱的,你是好样的,对吗?”

她急忙去摸衣袋,打开钱包,可什么也没找到,便从脖颈上摘下一串饰着小十字架的项链,挂在卡罗内领带下面的脖子上,并对他说:

“孩子,拿去戴吧,作为我的纪念品。亲爱的孩子,作为内利母亲的纪念品。我衷心地谢谢你,并为你祝福。”

班级第一名

25日,星期五

卡罗内讨人喜欢,德罗西令人佩服。德罗西曾多次得过头等奖,今年又是第一名,谁也比不上他。大家不得不承认,所有的科目他都远远超过了别人。他算术第一,语法第一,作文和图画还是第一。不管任何事情,他一看就明白,有着惊人的记忆力,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事事成功。学习对他来说,就像做游戏那样简单容易。老师昨天对他说:

“上帝赐予你无与伦比的天资,你可要珍惜运用啊。”

另外,德罗西个子高大,长得也很漂亮,一头金灿灿的鬈发异常醒目。他动作敏捷,只要用手轻轻按一下课桌,便能麻利地跳过去,而且他还学会了击剑。他刚十二岁,是个商人的儿子,穿着镀金纽扣的深蓝色服装,性情活泼开朗,对人很有礼貌。考试的时候,他乐于帮助能够帮助的任何一个人,谁也不敢对他粗暴无礼,或者说他一句坏话。诺比斯和弗郎蒂往往带着蔑视的表情斜视着他,沃提尼对他怀有忌妒之心,可德罗西本人并未察觉出来。他举止文雅,每当他在教室里转来转去收作业本时,同学们总是冲他笑一笑,或者拉一下他的手和胳膊。他为卡拉布里亚小男孩画了一张小小的卡拉布里亚地区的地图,他送给同学画报和图片以及家里给他的所有东西,好像一位出手大方的阔老板,总是面带笑容;他为人大方,对谁都一视同仁。

任何人都不能不羡慕他,不能不感到自己确实事事不如他。啊呀,我像沃提尼一样也忌妒他了。有时候我在家里绞尽脑汁地做作业,想到此时此刻德罗西没花费什么精力早已做完了,心里觉得酸溜溜的不是滋味,甚至产生了有意跟他作对的念头。

可我一回到学校,看到他是那样地英俊,那样地笑容满面,那样地兴高采烈,听到他对老师的问题对答如流,看到他对别人彬彬有礼,大家都喜欢他,我的烦恼和忌妒顿时通通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并且对自己的想法羞愧万分。打这以后,我总想跟他亲近,跟他一起做功课。他跟我形影不离,他的声音鼓起了我的勇气,激发了我刻苦学习的欲望,我感到特别快乐和由衷的高兴。

老师将明天要讲的每月故事《伦巴第的小哨兵》交给德罗西抄写。我看到他今天上午抄写时,似乎被故事中的英雄行为所打动。他脸色通红,眼睛泪汪汪的,嘴唇微微颤动。我痴痴地望着他,心里想着他是多么英俊啊,多么高尚啊。我真想坦诚地敞开自己的心扉,向他倾诉一番:“德罗西啊,你样样比我好。跟我比,你就像个大人。我打心眼儿里尊重你,佩服你!”

伦巴第的小哨兵(每月故事)

26日,星期六

这个故事发生在1859年,也就是在解放伦巴第战争期间,法国人和意大利人在索尔菲里诺和圣马尔蒂诺战役[16]打败奥地利人的之后几天。

6月的一个朝霞似锦的早晨,萨卢佐[17]的一支骑兵小队沿着偏僻的乡间小道向敌人挺进,观察着战场上的每个动静。这支骑兵小队由一位军官和一位军士率领,他们注视着前方,随时准备透过树丛搜索敌军前哨的可疑目标。他们来到一间白蜡树掩映的乡村小屋,看见一个十二岁的男孩正在用小刀削一根树枝。窗口挂着一面宽大的国旗。屋里没有人,农民由于害怕奥地利人就把国旗挂在窗口逃走了。男孩一看见骑兵,便停止削树枝,摘掉头上的帽子来回摆动。这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孩子,脸上挂着坚毅的神情,一双大大的蓝眼睛泛着光彩,一头金灿灿的长发异常醒目。他没有穿外衣,衬衣敞开着,袒露着胸脯。

“你在这里干吗?”军官勒住马问,“你为什么不跟家里人一块儿逃走?”

“我没有家。”男孩回答,“我是个弃儿,靠给人家打零工过活。为了看打仗,就留在这里了。”

“你见过奥地利人路过这里吗?”

“没有。最近三天都没见过。”

军官思索片刻,从马上跳下来,命令士兵原地继续观察前方敌人的动静,自己走进小屋,上了屋顶。屋子不高,从屋顶上只能看到原野的一小块地方。

“要爬到树顶才能看见。”军官自言自语道,从屋顶上爬下来。

场院前面有一棵钻天白蜡树,树梢在蓝天中随风摆动。军官寻思片刻,先看看树木,又望望士兵,猛然转身问男孩:

“小家伙,你的眼睛好用吗?”

“我的眼睛?”男孩回答,“我能看见一英里远的麻雀!”

“你能保证爬到树顶吗?”

“树顶?我?用不了半分钟就能爬上去!”

“爬上去,你要把看到的一切都通通告诉我,如前面有没有奥地利人,有没有弥漫的硝烟,有没有一闪一亮的枪支或马匹,等等。”

“完全可以!”

“你给我干事,想要什么报酬吗?”

“报酬?”孩子微笑着回答,“我什么都不要。我心甘情愿干这种事。但我绝不给敌人干。为我们自己干事,我乐于去干。要知道,我是伦巴第人!”

“太好啦,那就上去吧!”

“等一等,我先脱掉鞋再上。”男孩脱了鞋,紧紧裤腰带,把帽子扔到草地上,抱着树干开始往上爬。

“喂,千万留神。”军官打了个停止爬的手势大声说,一种担忧突然涌上他的心头。男孩转过身子,带着捉摸不定的神情,用他那天蓝色的美丽大眼睛凝视着军官。

“没什么事,上去吧。”军官说。

男孩像猫一样敏捷地向上爬。

“注意观察前方的动静。”军官大声命令士兵。不大一会儿,孩子就上了树顶。他抱着树干,两腿被浓密的树叶覆盖着,上半身露在外面。阳光照在他那金灿灿的头发上,金子般地闪着光。孩子在树顶显得很小很小,军官刚好能看到他。

“一直往远处看!”军官大声喊道。孩子为了看得远些,看得清楚些,便放开抱着树干的右手,放到额头前,注视着前方。

“你都看见什么啦?”军官问。男孩把手卷成喇叭筒的形状,对着嘴巴,俯视着地面,对军官说:

“有两个骑兵站在土路上。”

“离这里有多远?”

“半英里。”

“有来回走动的人吗?”

“没有。”

“还看见什么啦?”军官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再看看右边。”

男孩朝右边看过去,过了一会儿说:

“树林的墓地附近有一些发亮闪光的东西,可能是刺刀吧。”

“有人吗?”

“没有,大概藏在麦地里。”

这时候,一颗子弹嗖嗖地响着从高空呼啸而过,落在房子后面不远的地方。

“小家伙,下来!”军官大声喊道,“他们已经发现了你,好啦,好啦,下来吧!”

“我不怕。”孩子回答。

“下来!”军官又催促说,“左边你看到什么啦?”

“左边?”

“对,左边。”

孩子伸头向左边看去,这时候,又一个更凄厉、更近的响声哧溜哧溜地划破天空,呼啸而来,男孩像从酣睡中惊醒过来。

“好险哟!”男孩大吃一惊,“他们果真发现了我。”事实上,子弹正从他身边飞过。

“下来!”军官用果断而生气的口吻冲着他大喝。

“我就下来。”男孩回答,“没关系,有树挡着我呢。怕什么?你不是想知道左边有什么吗?”

“对。”军官回答,“但你得马上下来!”

“左边……”男孩把身子伸向左边,大声说,“左边有座小教堂,那里好像有……”

话没说完,又一声可怕的嗖嗖声划破天空。这时候,男孩开始往下坠落,抱一会儿树干,抓一会儿树枝,接着,便张着双臂倒栽葱似的掉了下来。

“糟糕。”军官大声喊着跑上去。

男孩背部着地,两臂摊开,纹丝不动地仰卧在那里,一股殷红色的鲜血从左边的胸部汩汩地流出来。军士和两个士兵从马上跳下来,军官弯下身子,解开男孩的衬衣一看,原来是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左肺。

“没救了。”军官叹息道。

“不,还有一口气呢。”军士说。

“唉,真是个不幸的孩子。好样的孩子。”军官绝望地喊道,“醒一醒!醒一醒!”军官边喊边用手帕按住伤口。男孩睁开圆圆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脑袋,然后就断了气。军官脸色发白,凝视了一会儿孩子,然后,抱起孩子,把他安放在草地上。军官站起来,又凝神望了望孩子。军士和两个士兵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孩子。其余的士兵观察着敌方的动静。

“不幸的孩子。”军官悲痛地连声说,“可怜的孩子。好样的孩子。”军官走近房子,从窗口拿下国旗盖在孩子身上,只露出个小脸蛋。军士把孩子的鞋、帽子、小木棍和小刀都收起来放在他身旁。他们又肃立片刻,然后军官转身对军士说:

“我们得叫救护车队来,等候就地安葬。他是作为士兵献出生命的,所以我们要以军人的仪式来安葬他。”说完,军官向男孩送去一个飞吻,并对战士们喊道:

“上马!”大家纵身跨上马,骑兵小队集合起来,浩浩荡荡上路了。

几个钟头以后,孩子接受了军礼。黄昏时分,一支意大利先头部队向敌人奔袭过来。一整营狙击兵沿着今天早晨骑兵小队走过的同一条小路成两个纵队疾步挺进。几天前,这支部队曾在圣马尔蒂诺浴血奋战。部队离开营地前,全体战士便获悉了孩子牺牲的消息。一条小河沿着乡间小道从农舍前潺潺流过。走在部队前面的军官看到白蜡树下国旗覆盖着的孩子遗体,都举着军刀向他致敬。还有一位军官来到花草繁茂的河边,采下两株花朵放在他身上。所有的狙击兵也都采了鲜花撒在小小的尸首上。不到几分钟,孩子便掩映在花丛中了。

所有路过的军官和士兵都向他致意说:

“勇敢的孩子。伦巴第的小家伙。”

“永别了,孩子!”

“金发的孩子,安息吧!”

“万岁!光荣属于你!孩子,永别了!”

有一位军官向他掷去了自己的荣誉奖章,另一位军官走过去亲吻他的前额,鲜花雨点般撒在孩子的光脚丫上、血浸的胸部上和金灿灿的头发上。国旗覆盖的孩子酣睡在绿油油的草地上,苍白的脸蛋露出微笑,仿佛在静听人们的致敬,并正在为他所献身的伦巴第满心欢喜呢!

穷人

29日,星期二

像伦巴第的少年那样为自己的祖国献身确实是一种伟大的美德。恩利科,我的孩子,你不该忽视那些点点滴滴却反映出高尚品德的小事。今天上午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你走在我前面。当时,你正好从一位穷苦女人面前经过。这女人抱着她那发育不良、脸色苍白的孩子,伸手向你乞讨。你看了她一眼,却什么也没给她。然而,你的衣袋里当时是有钱的。

我的孩子,你听我说,面对向你乞求帮助的穷苦人,你绝不能视若无睹,更不能对一位为孩子乞讨的母亲无动于衷。你想过没有,那孩子正在忍饥挨饿,那不幸的女人正被痛苦折磨着。如果有一天,母亲对你说:“我的恩利科啊,今天我没有面包给你吃了。”听了这话,你完全可以想象到母亲那种因为绝望而哽咽的情景!

每当我给某个乞丐几个钱的时候,他总是对我说:“愿上帝保佑您的家人长命百岁!”你不可能体会到这句话给我心里带来的甜蜜滋味,也不会理解我对那穷人的感谢之情。我仿佛感到,他的美好祝愿真能保证我们相当长时间的身体健康呢。我高高兴兴地回到家后,还暗自思量着:“噫嘻,那穷人报答我的比我给予他的还多。”好啦,但愿我有时能听到你理应得到的那种同样美好的祝愿。你要时时从你的小小钱包中拿出一些钱来放到一个无依无靠的老人手里,放到一位没有面包的母亲的手里,放到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手里。穷人往往更愿意得到孩子的施舍,因为从小孩那里得到东西,不会使自己有丢脸的感觉。小孩需要一切东西,这跟穷人的要求有点儿相似。你可以看到,学校附近总有乞讨的穷人。一个大人的恩赐不过是一种仁慈的行为,而孩子的恩赐是仁慈爱抚的完美结合,你懂吗?这就好比从你手中一起落下来的既是一枚铜板又是一朵花的道理一样。你想过没有,你什么都不缺,而那些穷人却一无所有。你总是想着自己如何快乐,而那些穷人只求得不死就心满意足了。你再想一想,在高楼大厦中间,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在穿着绫罗绸缎的孩子中间,还有数也数不清的女人和孩子没有饭吃,这是多么可怕的情景啊。他们没有饭吃,没有衣穿,我的上帝啊!在繁华的大都会中,有许许多多的孩子像你一样善良,像你一样聪明伶俐,但他们却没有饭吃,像在沙漠中迷途的野兽一样饿得要死!

我的恩利科啊,从今以后,你要是再遇到一个向你乞讨的母亲,你再也不要……再也不要不给她一个钱就扬长而去哟!

你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