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鬼工球”疑案
11258000000002

第2章 遗嘱被盗乡绅猝死留悬案 一棺两尸县令掘墓现疑云

四更交过,五更伊始,天仍是沉沉的黑。几点惨白的灯笼在乔家坟地中飘摇,坟前的招魂幡迎风啪啦啦的摆动,一声长长的夜枭鸣声,在夜空中回荡。

五六个家丁挥着镐头、铁铲费力地掘开墓门。墓门刚一打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就从里边涌出来。韦七皱着眉头捂着鼻子退开几步道:“王大人、张大老爷,恐怕我们家老爷的尸体已经臭了吧。”

张问陶奇道:“正是秋爽之日,不过两天,尸身如何会坏?”

说话间几个家人已经将棺木费力地拖上来,一个个被呛得愁眉苦脸,一上来就躲到棺材上风处,大口喘气。

韦七和另外三个家丁拿了撬棍,站在棺木两边将撬棍插入,一起喊:

“起——”只听棺钉起处,发出喀喀的声音,棺盖崩的一声滑落。

武北文顾不得尸臭,立刻冲上前去,向棺中查看。刚看了一眼,却“啊”的一声,连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捕头沐清一急忙护住张问陶,张问陶转头看武北文并未受伤,只是被吓呆了,遂对沐清一道:“不妨事。”走近棺材向里瞧,不由得亦是一惊,原来棺材里边没有自己要找的装遗嘱的箱子,而在乔吉士的尸体之上,还伏着另一具正在腐烂的男尸,恶臭正是这具尸体发出的。几个大胆的家人也凑过来看,张问陶命令道:“把这具尸体抬出来,我要验尸。”

尸体被平放到乔吉士墓前的空地上,几具灯笼将尸体照得通亮,尸体的脸尚未完全变形,还能认得出模样来。死者眼睛暴突,脸上显出狰狞的神色,辫子已经散了,头发乱披在脑后,随着夜风摆动。

张问陶取出随身所带的生姜含在口中,走到上风向,俯身细看了一会儿,起身道:“此尸口眼开,手散,喉下血脉不行,痕迹浅淡,舌不出,亦不抵齿。是被他人勒杀的。”

说罢,书吏傅林已经递过来一块浸了溪水的手帕。张问陶擦擦手道:“把尸体放回棺中,一块儿抬回去。”

武北文站在尸体旁边已看了多时,叹口气道:“这个人我在十多年前见过的,没想到十数年后竟又在乔吉士的棺中看到,岂不怪哉!”

张问陶奇道:“看此人穿着不过是江浙一个普通百姓,武大人久在京中做官,只是去年才回到家乡为父守制,如何能在十多年前就认识此人,而且记忆深刻、久未忘记呢?”

武北文道:“此人姓林名肖,并非普通百姓。他原是江浙一带的飞贼,倒着实有些本事,因其做了案子之后,总要在现场画一枝梅花,江湖人称一枝梅。十多年前我在顺天府东路厅任司狱的时候,此贼因偷盗英吉利使臣准备敬献的皇家贡物而被捉拿关入狱中,所以认得。因这个盗案十分重大,圣上专门下旨催办,刑部尚书亲自问案,但这个贼抵死不说赃物所在,拶指和夹棍不知用过多少遍,就连大清多年未用过的刑具,如脑箍、烙铁、一封书、鼠弹筝、红绣鞋都用上了,仍是审不出赃物所在。最后判了军流新疆,永不许回籍,所以印象十分深刻,未曾忘记。”

此时棺材已经装车启程,两人同上了一顶四人抬蓝呢大轿。张问陶好奇,在轿中问道:“武大人,一枝梅所盗究竟是何宝物,竟如此劳师动众?”

武北文提起此物,颇有些兴奋,道:“此宝物名唤‘鬼工球’,我虽没见过那东西,但是因为参审过此案,所以听进贡此物的英吉利使臣详细解说过……”武北文将此物形状描述一番,又道:“此物天下只有三个,在英吉利女王那里还有两个。后来英吉利使臣又专从他们国家补送来一只‘鬼工球’,府尹大人与刑部尚书大人都亲眼见过的,皆说此言不差,果然是奇珍,可算得上是无价之宝。这回一枝梅逃出新疆,潜到江丽镇,可能就是为起赃而来,可惜在墓地遇到正要挖取遗嘱的盗犯,结果被杀灭口,填入棺中,说不定那盗取遗嘱的贼还意外得到了‘鬼工球’呢。看来遗嘱已经被拿走,很难追回了。”

“武大人,我看坟墓并无盗挖痕迹,也就是说在乔吉士下葬之后、你我开棺之前,此墓绝不会有另外的人动过。一枝梅也绝不是在墓地被杀,而是在乔家被杀后塞入棺中,一起运到墓中埋葬的。”

“这么说,此人是被乔家人所杀,那么谁又是凶手,这么做又意欲何为呢?遗嘱又去了哪里?”

“据我推想,一枝梅精于登屋跳梁之术,欲盗遗嘱之人将一枝梅请来,将遗嘱盗走。一枝梅将遗嘱藏好之后,又来领赏,却不料被杀灭口。”

“我在出殡半个时辰前检查时,装遗嘱的箱子还在。若是赶在起棺出殡前的小半个时辰内偷走那么沉重而庞大的箱子,又在众人面前堂而皇之地转移,恐怕不可能吧。”

“以一枝梅的手段,未必不可。”

“但一枝梅轻功了得,拳脚功夫也不错,怎能轻易被人勒毙?乔府之中并没有这样的武林高人啊。”

“可能是被下了蒙汗药、迷魂药之类的东西。究竟如何,目前只是推想,待我细细查验了尸体方能再作定论。”

说话间,已经到了乔府门前。两人下了轿,张问陶命人将乔吉士的尸体仍抬回他的卧房,一枝梅的尸体则放到邻近一间久无人住的空房中。张问陶分别验过尸,净了手,来到书房。武北文迎上来道:“仲冶老弟,可验出什么踪迹没有?”

张问陶道:“乔吉士的尸体面色发白,嘴唇发紫,四肢有青斑,指甲有横纹,是消渴症致心衰病发作而亡的症状,并非是被人谋害。一枝梅的尸体指甲色白,以银钗探喉,色鲜白。颈部伤痕经水洗后,色泽鲜红,有明显挣扎的痕迹。所以他生前并未服药物,是在清醒状态下被人勒毙的。从一枝梅的衣服中还搜出一只钱袋和几十枚铜钱,三钱银子。奇怪的是,铜钱和银子是散放在衣兜中的,钱袋却是空的。”

“那么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将一枝梅轻易杀死呢?”

“武大人,依卑职所验,杀死一枝梅,即使是一垂垂老者亦可为之,根本不需要什么武林高手。”

“什么?这是何故?”

“一枝梅双脚的脚筋已被挑断,膑骨有陈伤,已不能自由行动,只能架双拐而行。我方才在乔吉士的房中仔细搜索,在衣柜下找到一对拐杖,更证明了我的看法。”

“成瑞生前双目失明,亦是要用拐杖的。”

“但这对拐杖分明不是盲拐,而是专用于支撑双腿的。除此之外,一枝梅身上多处筋骨错位,筋脉错乱,显是身受重刑之后,没有及时整复错位、伸展筋脉,致经督二脉受损,血脉瘀阻,筋脉挛缩,最终成了一个废人。武大人,我之前以为一枝梅精于登屋跳梁之术,所以推断欲盗遗嘱之人将一枝梅请来,把遗嘱盗走。当时您并未提及一枝梅早已经被废之事,也并未对我的推断表示怀疑,反而说一枝梅轻功了得,拳脚功夫也不错。当年一枝梅被捕之时,您正在顺天府东路厅任司狱,怎么会不知道此事呢?”

武北文见张问陶直盯盯地看着自己,急忙摆摆手道:“张公误会了。一枝梅先是在顺天府会审,但上过几回夹棍后,见审不出什么东西,就送到刑部去了。我后来虽然知道案情进展,但挑断脚筋、击伤膑骨的事,是案卷上没有的,我又如何能知道?”

张问陶吁口气道:“原来如此。不过,既然一枝梅行动不便,进入乔府就不能穿房越脊,反而需要蹒跚而行,缓缓移步,这样的一个人走进乔府,必会引起旁人的注意。沐清一、傅林,你俩到乔府打听一下,有谁见过一枝梅进过乔府,将他们都唤过来,我有话要问。”

沐清一和傅林答应一声出去了,武北文道:“既然一枝梅已经成了废人,那偷遗嘱的事便与他无关了。遗嘱又去了哪里?”

张问陶并未回答,深思了一会儿却说道:“以一枝梅的病躯残体,能够千里迢迢从西北边疆逃回到东南,绝不是一人所为,其中必有帮手。他们来到江丽镇的乔宅应当是为了十五年前‘鬼工球’的事情。但‘鬼工球’又肯定不在乔府,不然武大人在搜遗嘱的时候怎么会搜不出来呢?”

武北文皱眉头道:“张公,眼下已有三件案子,一件是‘鬼工球’盗案,一件是一枝梅被杀案,一件是遗嘱失踪案。第一件是陈年旧案,且与你我无关,更不干乔家的事,我看你只要用心审理后两件案子就可以了。”

“遗嘱之案并不难解决。武大人,请问谁与这个遗嘱关系最为密切呢?乔府上下不外有两个人。”张问陶停一停接着道,“一个是乔吉士的妹夫史正安,他是惟一因乔吉士的新遗嘱而受到损失的人。因此新遗嘱的丢失对他最为有利,如果新遗嘱丢了,便要按照旧遗嘱执行,他将获得乔吉士所有的收藏品,所以他的嫌疑最大。第二个便是您武大人了。”

“我?可笑。竟然怀疑到我头上来了,难道是我偷了遗嘱,贼喊捉贼?”

“下官并非是这个意思。乔吉士更改遗嘱又不写新的受益人的姓名,必是出了一件令他十分难办的事情,只好用这种方法解决。您说您从去年开始就与乔吉士朝夕相处,情同手足。遗嘱这样的事,因涉及利害,与家人商量是不行的,况其中还可能涉及乔吉士的隐私,更是无法公开,那么只有您是他惟一可以商量的挚友。您又参与了第二份遗嘱的更立,并被指定为保管人。所以乔吉士的秘密,您甚至要比乔吉士的亲人知道得还要多,只不过武大人不肯说出来罢了。”

“你不过是臆测……”

“非也。起棺之时,您是第一个过去看尸体的,看罢大吃一惊,连退数步,跌坐在地上。您掌管司狱多年,什么惨状不曾见过?吓成这个样子不过是作戏而已,但作得有些过了。”

武北文摇头轻蔑地笑道:“仍是臆测罢了。”

“一枝梅盗宝之案,轰动京城,而挑断脚筋、武功被废的事情,北京城里亦早已风传。我四年前到京,仍能听到有关此事的传闻,武大人怎会一再推说不知呢?还有,一枝梅来到乔府,必是找的乔吉士,您与乔吉士形影不离,又怎会不知此事,对我只字未提呢?”

武北文呆愣愣地怔了一会儿才道:“不错,老弟说的都对。”

张问陶满意地说道:“那么,就请武大人说出这遗嘱中究竟含着什么样的秘密吧。这样才能迅速解开遗嘱失踪之谜,了却老友乔吉士的一番遗愿。”

“不,不。”武北文跌坐在椅上,手扶着头,脸色非常难看,“此事涉及故友一件天大隐私,关乎声誉,我绝不能说出来。”

“与一枝梅和‘鬼工球’有关?”张问陶逼问道。

“老弟不要再问了,我实在有难言之隐。就是那份遗嘱,你亦不用找了。”

张问陶还待再问,听沐清一走进来道:“大老爷,见过拄双拐来乔家的人共有十二个人,已按男女分别安置在两间房中。”

张问陶看看武北文,道:“武大人,下官先去盘问口供,一会儿再与您相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