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金圣叹惨腰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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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批水浒得罪亲家公 固执人赶走亲生儿

来源:《章回小说》1994年第03期

栏目:历史人物传奇

顺治理十八年(公元1661年)。

萧瑟的晚秋之风带着阵阵寒意。来到了姑苏太湖之滨。

田畈里的稻浪,悄没声地黄了;阳澄湖里的大闸蟹脑肥肠满,快要产籽了。

金圣叹为自己的《沉吟楼诗选》最后一遍润色,掩卷而起,如佯重负。

顽皮的风儿溜进书房,把案头头那凡卷刚脱版的《杜诗解》和《水浒评点》掀得“哗哗”作响。金圣叹投以深情的一瞥,更觉中甘甜如蜜。

20多年的心血,20多年的荣辱,20多年的风雨呀!

忽然,楼下院门被重重打开,又重重关上。血气方刚的儿子金释弓双眉紧皱气呼呼进得屋里,持了柄单剑回到院中,一语未发,狠狠舞将起来。顿时,小院中银龙翻卷、寒光四射,剑锋“呜呜”作响。

金释弓虽说是金圣叹心爱的独生子。但他与父亲截然不同:他不求文墨,酷爱舞刀弄枪。父亲有心要他从文。他却不以为然,还说什么“当今之世唯武为是”、“文状元不如武状元”等等,弄得金圣叹哭笑不得。

眼见儿子舞剑已有一支香工夫,还不放手,金圣叹正要开口喝住他,金释弓却一个“蛟龙甩尾”,反手“嚓”的一剑,硬是将好端端的一枝桃枝给削飞了。

做老子的再也不能袖手旁观,—声断喝:“大胆畜牲!”

儿子闻声,戛然收剑,却也不抬头向楼上张望一下,只是低头拧眉,“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金圣叹料定儿子心中不快,俯身斥问道:“少规欠矩的逆子,何故拿桃枝出气?上楼从实招来。”

释弓不敢造次,弃剑登楼,来到父亲面前,垂手而立。

金圣叹三指拈须,问道:“莫不是又在外边与人口角了不是?”

儿子低头不语。

金圣叹把嗓门提高:“想必又是赌场失利?”

金释弓还是一言不发。

金圣叹忍耐不住,怒目而视,喝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竟为的何故?”

释弓这才望着父亲恨恨地道:“父亲,都怨你!”

“什么?怨我?”金圣叹吃了一惊,“何事怨我?”

“都怨爹爹出口伤人,惹得陆家父亲生气了,不但把气出在我头上,还不准鳞花与我……”

金圣叹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住在藏书街东宅的陆根上,与金家是姻亲关系,陆家小女陆鳞花与金家少爷金释弓从小便由父母作主,指腹为婚,定下了终身。十多年来,两亲家倒也亲密无间,虽说金圣叹的脾气秉性有点怪涎,但他毕竟是当地秀才,陆家倒也不足为怪。但是,就在前不久,陆家新居落成之日,特清亲家金圣叹上门喝圆屋酒时,金圣叹竟然在酒醉之后,出言不逊,得罪了陆家。

那天,酒至中巡,前往陆家庆贺者人人说尽吉利话,而金圣叹居然看着陆家新铺的地砖笑道:“—平如洗也。”一言既出,众人不由掩嘴嗤鼻。陆根土本是想借这个才学八斗的亲家来撑撑场面的,岂料这个怪诞的亲家竟然口没遮拦,说出这样霉气的话来,难怪陆根土要生气了。当下,陆根土用红纸大书了几张“童言无忌”,张贴在堂上,以冲霉气。

现在金圣叹听儿子这么一说,不由大笑道:“这个陆亲家也太小鸡肚肠了,为这么一句笑话,值得这么大动肝火,乃至要断了两家亲事?我且去找他议议。”说罢,金圣叹摇头晃脑果真要下楼而去。

儿子急了,拦住父亲,道:“爹,其实陆家老伯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说要断了我们两家的亲事,主要还是你不听他的劝告,自顾自乱批了《水浒》之故也!”

“唔?”金圣叹不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两条修长的眉毛连在了一起,“乱批?”

还在金圣叹动笔评点《水浒》的时候,陆根土就坚决反对他将《水浒》七十一回以后关:于宋江受招安、打方腊的内容删去,改增为卢俊义梦见梁山头领全部被捕杀的情节。作为亲家与多年好友,陆根土多次相劝金圣叹不要以此作、为结尾,仍恢复原来的宋江受招安、打方腊等情节。但金圣叹固执己见,怎么也听不进去。他认为,如果普天下的人都学梁山一百零八将去造反,造了反还能招安升为朝廷命官的话,那么天下岂不要大乱特乱?陆根土虽说粗通文墨,但他也自有他的一套主见。他认为梁山好汉替天行道,替老百姓说话,一个也不该死。

尽管两亲家当时为了这部《水浒》的两种不同结局各执己见,几乎见面就要争上一场,但陆根土最终还是争不过大笔在手的金圣叹,只好眼睁睁看着金圣叹把七十一回以后的都删了,并看着他将删改后的极不合他心愿的《水浒评点》付诸了版印。生性倔犟的陆根土一怒之下,竟然插手于儿女情长,扬言不再让自己女儿许配给金家,今天还果真将金释弓轰出了家门。

“都是你那几卷批点评解,弄得如今四面楚歌,六亲绝往,爹爹,你、你让儿以后还怎么做人……”

“住口!”金圣叹再也忍耐不住,竟然挥手给儿子一记耳光,怒喝道,“滚!你给我滚出去!你们这些附庸风雅自以为是的草包!竟敢左右我手中的这支笔!笑话,天大的笑话!”

金释弓猝不及防,一个趔趄。他捂住面孔,失望而又痛苦地望着父亲,泪水溢出眼眶。少顷,他“扑通”一声跪倒在父亲面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哀求道:“爹爹,为儿求求您了;请爹爹看在我和鳞花的份上,把这版《水浒评点》收回来吧……”

“没志气的畜牲广金圣叹更为愤怒,破口大骂,“梁山草寇谋反于世,尔等岂能与施耐庵同流合污。如此结局,合乎天意民心!你要找为了儿女私情而改变初衷,休想也休想!”

金释弓素知父亲秉性。再哀告也是白搭,不由心灰意冷,绝望地站起身,狠狠地望着父亲道:“罢!罢!什么父子情意,居然不抵一本屁书!算我金释弓命该如此……”

金圣叹气得浑身发抖,跺是捶胸仰天长啸道:“滚出去!滚出去!我没有你这样没志气的儿子!”

金释弓绝望之至。—跺脚,转身夺门而去。

金圣叹逐渐冷静了下来,不由心中百感交集,叹道:“毁誉参半,毁誉参半哪!苍天有眼,孰是孰非。终有论断的!苍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