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出门远行
11294300000001

第1章

来源:《北京文学》2014年第02期

栏目:作家人气榜

十余年前,满世界的人正在饶有兴致地争论新世纪应该从2000年算起,还是从2001年算起的时候,一天早晨,罗玉林蹬神牛送儿子上学,路上碰到了开出租车的妻子孟芙蓉。孟芙蓉吩咐,你送完孩子回趟家。罗玉林自然是满心欣喜地答应了,按他的心思,妻子肯定是想做工间操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记不清了,总有两三个月了吧,想活动活动身子骨也正常,才三十几岁,哪就到了六根清静的年龄呢。在纺织厂时,每到上午十点,厂里的大喇叭准时播放第七套广播体操的旋律,还有那“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的口令,许多职工跑出去,或在厂办公大楼前的广场,或在各车间门外的空地,在抑扬顿挫的口令声中,伸胳膊伸腿,舒展腰身。但工间操只限于厂科室的干部,各车间也只限于坐在办公桌前的管理人员,跟生产一线的职工不沾边。一线工人整天在机台前穿梭忙碌,早累得腰酸腿疼,还用得着去做操吗?再说,隆隆作响的机器怎么能停下来呢?当然,似乎捡了便宜的工友们难免还是要卖卖乖的,尤其是男人们,说,我在家也做操,但都是在夜里,有时早晨也做。有人一脸坏笑地答话,说,你有本事把那八节都做下来吗?答话人说,有选择地做一半就不错了,跳跃运动肯定做不来。这样的对话肯定是引起男人们的开怀大笑,女工们听到了,也掩嘴窃笑,有时还要低声笑骂,不要脸。回到家里,罗玉林把这些话说给妻子,孟芙蓉也是笑,但笑过后却叹息,还是当干部好啊。

把儿子送进校门后,罗玉林掉头往家里赶,路上,遇上两拨打车的,罗玉林笑着摇头拒载,身后便传来不满的讥嘲,说,不就是个蹬神牛的嘛,还真就牛起来了呀?罗玉林迎着初升的太阳,心中充盈的满是喜悦与兴奋,仰脖还以哈哈一笑,把三轮车蹬得飕飕一阵风。但转而又在心里算计,原先厂里那些干部做工间操,可都是带薪的,自己这般奔家而去,成本也他妈的太高了吧。先说媳妇,早晨六点接车,这一阵正是活计好的时候,紧打紧算就算耽误一个钟头,起码少拉两个活儿,二三十块钱总是亏了。再算算自己,那可不是三两个活的事了,男人比不得女人,做完操后难免要死猪样睡上一觉,那一觉是多长时间?又白扔了几个活计?两人加一块儿,三五十总要打水漂的。罗玉林知道自己这是在斤斤计较,很菜贩子味很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世界上哪有跟正宗的结发夫妻做做操还要搞成本核算,算计合不合算的呢?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

孟芙蓉开出租车,跑的是白班,早六晚五,正常情况下,刨去油钱和份子钱,一天能剩三五十。之所以选了白班,一是担心夜里不安全,二就是考虑照顾刚上初一的儿子。儿子放学时,妈妈也交车了,正好在家陪伴。当初,夫妇俩本打算都去开出租的,可到出租车公司报名时,工作人员说,为了照顾下岗工人,一个家庭我们只能安排一人,你们两口子自己考虑吧。罗玉林蹬神牛则是全天候,不舍昼夜,而且越是夜深那一段越好揽活。北口市下岗的工人多,蹬三轮的自然也多,拥堵了街道,影响了城市形象,于是警察和城管便规定街道,便驱赶惩罚,有时市里逼得紧,还没收“作案”工具。入夜了,警察和城管也要回家喘口气,三轮车夫们才得以敌退我进地扩展一下创收空间。为了多挣两个钱,罗玉林常常是半夜时分才回家,那时辰,媳妇已带儿子在双人床上沉沉入睡了,又累又困的他只好睡到儿子的房间去。有时,罗玉林也曾动过念头,去床前拨媳妇,可睡意正浓的孟芙蓉说,烦不烦人呀,你不怕把孩子闹醒呀?那事,就像三轮车,要是一个轮子瘪了胎,其他轮子再怎样鼓溜,也是难有作为的。

罗玉林兴冲冲进了家门,径奔南屋看床铺。床铺上整整齐齐,还是早晨起时自己收拾出来的模样。再看北面的小房间,见孟芙蓉坐在儿子的小书桌前,正怔怔地看着一家三口的照片,身上仍是开车的那身衣裳,也没换一换。罗玉林心里沉了沉,在儿子的床边坐下。看来是自己想美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说,看来是老佛爷另有事吩咐,说吧。

孟芙蓉仍眼望着照片,脸上是近乎冷漠的平静:“日子不能再这么过,没个头呀。得另想想办法了。”

罗玉林仍在调侃:“奴才谨听懿旨,认真照办就是。”自从两人结婚后,家里的事基本都是由孟芙蓉拿主意,套用相声里的话说,男人主大事,女人管小事。问题是,家里一直没有多大的事。

孟芙蓉转过身,眼睛仍低垂着,说:“我要出趟远门。这个家和孩子就都得扔给你了。”

罗玉林心里紧了紧,这就不是小事了。他问:“是想去南方,还是想出国卖工夫?那可都需要钱,没多也得有少。”

孟芙蓉说:“我什么都不要。房子给你留下,家里的钱我一分也不动。但我走之前,你要陪我去办个证件,咱俩离婚吧。”

犹如一个焦雷在头顶上方炸响。罗玉林惊怔之后跳起身,嚷道:“不想过就不过,扯什么骚犊子!不是外头有人了吧?”

孟芙蓉的神情仍是冷漠平静,说:“最多十年,我会回来。如果你不嫌弃,咱们三口人还是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