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感觉不到你(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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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那是一个带有庭院的老宅子,一排青灰色的砖瓦房被寂寞的阴影紧紧包围着。

小院坐落在一条幽深的麻石巷尽头。麻石板路面上浸漫着岁月亘远的苔痕。小院门前是一棵有气无力的老槐树。风轻轻吹过,一个面黑微胖的中年人不时无声无息地进出于小巷,年复一年地继续着他似有所待的生命。

他就是现在的亦乐。

在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已经让亦乐家曾经穷尽几代人苦心经营的财富,在一夜之间飞灰烟灭、随风而逝了。曾经的富贵犹如一场遥远的梦。一切的风流云散,在亦乐的心中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是,和临河镇上的所有人一样,亦乐根本就说不清楚那一场大火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或是谁干的?

灾难之源,可能是一切人、一切事,也可能什么也不是!突如其来的灭门之灾使得他伤痛不已,久久不能自拔。以后的日子里,亦乐常常都是魂不守舍的。

于是镇里的人说,那场大火把亦乐给烧糊涂了。唯一的例外,便是遇到有戏班来唱戏的时候。不过,那也只是一会儿功夫。往往戏班只唱了一个开头,他便阴阴地扭头就走,很是失望的样子。

他在寻觅什么?

即便如此,他依然喜欢东奔西走,喜欢在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戏班唱戏。他为人不错,不招人嫌。有人问亦乐,是不是被那场大火吓坏了,他也不作嗔生气。他只是无声地笑笑,给人以一种模棱两可的印象。其实,他自己很清楚是为什么。

这天,亦乐悠悠晃晃地走在街上,东看西看地打发着漫长的午后时光,一抬眼,正好看见一个低头匆匆而过的男人,他心里一动,开口叫道:“伯根,伯根!”

那个瘦高的男人转过身来,微笑着在街边站住:“亦乐,你叫我么?”

曾有一种说法像风一样的在小镇里隐约流动,时间长了,许多人都渐渐相信起来。人们都说是伯根为了和亦乐争老婆而给亦乐家放了一把大火。但每每听到这种流言,伯根都不置可否,一脸木然。

这一切并不妨碍亦乐和伯根成为一对朋友。他们时常在一起,有时似乎还聊得很投机的样子。事实上,开始还是亦乐主动接近伯根的。

“我没什么事,一个人到处逛逛。走,喝茶去。”

“雨季过去后,你们还要出去做工程的么?”伯根站在街边问道。

“嗯,还去。去几个月都不一定。”亦乐边走边说。

“一年到头到处去,你还不累?还不如像我一样在厂子里,早去晚归,虽说呆板,倒也事不多,还可以去钓钓鱼。啊,你家还没有动静吗?”

亦乐结婚十年多了,也还没有一子半女的。每次听到别人问起来,他都会怔一怔,仿佛一时反应不过来似地。听到伯根的问话,亦乐可有可无地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伯根诡秘地笑了笑。亦乐看到他脸上有一丝阴晴不定的样子,不过亦乐没去深想。他已习惯了伯根这种喜怒无常的表情。他对伯根说:“我喜欢到处去,不喜欢在家里呆着。在家里整天对着一个黄脸婆,一点意思都没有。”

“离开也好,这里是个是非之地……你看你和我这样要好,还不是背后有人在说我烧了你家的房。你说,我烧了干什么?”伯根眉头一皱,突然愤愤地说,脸上却似笑非笑的。

“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何必去理会?”亦乐叹了一口气,静静地说。“我也不是喜欢一个人晃来晃去。可两个人整天在一起,我又感到不对劲。唉,家里、家里又有什么意思呢?”

两人走进茶馆,面对面坐下,静静地不发一言。

亦乐在想:烧了我家在前,你和我相处得好却在后!小镇上的人也只有你伯根会烧了我家的房屋。玉妹和亦乐成亲了不几天,大火便烧了起来,不是伯根还会是谁?他一直独身至今就是一个无可遁匿的证明。只是无凭无据,否则,现在还会让你伯根在笑!不过,我会让你痛苦一辈子的。亦乐大大地喝了一口茶,茶水浊浊的。

伯根给亦乐续上水,说:“有时我也真不明白你,我知道,你只是外表迷糊,心里对人对事十分明白。有这样一个好媳妇在家里,你都不乐意。不想活了是不是?”

“是不想活了。”亦乐愤愤然回答,两人一时顿住。

“你要干什么?”伯根吸了一口气问。

“我怎么知道我要干什么?你别问了,我可要走了。过几天走时,我就不过来说一声了。”亦乐站起来,走出屋外。

伯根呆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眼中竟流露出一种莫可名状的痛苦来。

亦乐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望着远方的目光有些茫然。街两旁的屋檐下,有些熟悉或不熟悉的目光在看着他,他不在乎。他已经习惯了。

眼光茫然地远看,是他在十多年里不经意养成的一种姿势。其实,现在的他在潜意识里,已经放弃了那一场无望的寻找。

以前,他常常这样整天整天地在外游荡,焦灼的目光无视别人的惊诧而四处观望,似乎执着地在寻找着什么。时光飞逝,当年牵心动魄的一瞥不可再得。但许多年来,心神恍惚、无所事事的寻觅已经深深地侵蚀了他的生活和行动。与其说他在寻觅,不如说他的等待已经成为了一种无可违拗的生活状态。

他在等待着什么?

无人知晓,当众说纷纭的猜测已成为渐渐飘散的故事时,他的行动在众人的眼里也成了一种自然而然的表现。

随着时光的堆积,亦乐几乎忘记了当初四顾张望的初衷,却越来越感到背负上似乎有一个渐积渐重的壳,让他在岁月中艰难前行,负重残喘。这一方面,是他在自找折磨,可一想到另一方面,他也在折磨他的仇人时,他又不禁感到一阵无名的轻松。

亦乐一个人向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