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中观学概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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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中观学派之源流及传承(1)

(第一节)中观学派理论在印度之源流

公元前后,除比丘教团外,各地均有在家佛教信徒团体成立,彼等自称菩提萨埵,意为求觉悟者,略称菩萨。菩萨一词于本生谭中,原指佛陀之前身,特用于未达佛果之修道阶段;上述在家信徒特具信心,自信必能成佛,故亦自称菩萨。此种教团中,亦有来自比丘教团者,彼等信徒逐渐纂集,传诵异于当时经藏《阿含经》之经典者,如《般若经》、《法华经》、《维摩诘经》、《华严经》等大乘经典。此类经典叙述般若空之思想,并以诗歌赞叹佛陀永恒之生命,强调“上求菩提,下化众生”之思想,并呵斥声闻之希求自度乃不了义,重视六波罗蜜之实践德目,尤其强调布施之重要性。其行动不仅具有社会性、实践性之意义,且渗入了浓厚的宗教情绪。这种教团就是菩萨团。

随着部派佛教的发展,一部分佛教徒众愈益走向人世间,佛教教团随菩萨团的产生,由“森林哲学”迈向了“社会哲学”。比丘使自身的生活迈向社会,并接纳在家男女为信徒;同时,他们也加入菩萨团中,积极参与或干预现实生活,从而大幅度地更新了佛教的早期观念。公元前1-3世纪,这种思潮在印度南方的案达罗王朝、北方的贵霜王朝,以及恒河平原上的吠舍离等地,纷纷涌现出来,与早期佛教教义形成了明显的对立。这种思潮逐渐成熟,其秉持者往往自称“方广”、“方等”或“大乘”,以后则汇集成了统称“大乘佛教”的思潮。

案达罗是大乘中观学派创始人龙树的故乡,他生于此,卒于此,思想影响非常深远。但关于案达罗整个佛教的背景,由于史料的缺乏,现今所知甚少。不过据北凉昙无谶译《方等无相大云经》卷六记载,佛灭后700年,南天竺有一小国,名“无明”,其城曰“熟谷”,其王名“等乘”。王死之后,王女增长嗣位,威伏天下,支持佛教,摧伏邪见,遍阎浮提起七宝塔,供养佛舍利。学术界普遍认为,“无明”即是案达罗的误译,“熟谷”指克里希那河南岸的驮那羯磔国,“等乘”则是娑多婆汉那的意译。增长女王在娑多婆汉王朝昌盛时期当权,是确有其人其事,说她特别提倡建造佛塔,与那里流行的崇拜完全一致。在公元1世纪,案达罗地区还出现过名叫“方广道人”的一个极端派别,他们倡导“一切法不生不灭,空无所有,譬如兔角龟毛常无”(见《大智度论》卷一),号称“方广部”,亦曰“大空宗”,龙树斥之为“恶趣空”(将“空”视为虚无,即否定因果道理,不知缘生无性之理而缪解定义,执著于断空之见,否定真俗二谛)。他们主张,人界所见的佛陀及其一生行事,只是佛的变化示现,佛、佛所说法、佛接受布施等等,本质上是空无所有的。同样,僧团也不是实体,供养僧团也不会得到什么福报。又据《论事》记载,方广部还主张,在信仰和践行一致的条件下,出家人可以结为夫妇。这些说法虽属外道言论,但已经含有大乘空宗的思想。

中观学派的思想,虽然来源于《般若》等经典,但导源于原始佛教圣典《阿含经》。在声闻学者讲释空义,解释“我空”和“法空”时认为:我空即人我空无之理。凡夫之人妄计色、受、想、行、识等五蕴是我,强立主宰,引生烦恼,造种种业。佛为破除此一妄执,故说五蕴无我之理,谓“我”仅为五蕴之假和合,并无常一之主宰。声闻、缘觉等二乘人闻之而入无我之理,称为人空;法空,即诸法空无之真理。二乘之人未达法空之理,犹计五蕴之法为实有者,佛为破此一妄执,故说般若深慧,令彼彻见五蕴自性皆空。菩萨闻之而入诸法皆空之理,称为法空。在原始佛教圣典《阿含经》里,已经有了“五蕴”的理论,在部派佛教教理,对人、法二空亦有不同的看法,由此可以看出“空”的理论发展的过程。声闻学者或明我空,或明法空,思想都直接出于《阿含经》。大乘学者如中观学派创始人龙树,唯识学派创始人无著,他们所阐释显了的空义,也有出于《阿含经》的。龙树的《中论》里引《虚妄取经》及《化迦旃延经》以明空;《十二门论》引《裸形迦叶经》以明空;《大智度论》三问中的空门,全引《阿含经》;四悉檀中的第一悉檀,即根据《小部》的《义品》(《大智度论》译为《众义经》)而说明的。无著的《瑜伽师地论》不但“闻、思地”都依据《阿含经》,《菩萨地真实义品》所引的三种经,除《转有经》外,《义品》与《迦旃延经》也都是出于《阿含经》的。

佛法中不论那个学派,都是以修行的应离应行为主的,所有的佛教理论,都是为修行服务的。修行中最重要的,是要具足如实智。既称“如实”,则其所观的对象,就必定是真、是实、是谛、是如。大小乘都说到它们,它们是佛法中常见而又重要的几个名词。这几个名词,都在《阿含经》里。如在释缘起时,《杂阿含经》296经说:“此法常住法住法界。……此等诸法、法住、法空、法如、法尔,法不离如,法不异如,审谛真实不颠倒。”在释“四圣谛”时,《杂阿含经》417经说:“如如,不离如,不异如,真、实、审谛、不颠倒。”这是说缘起因果,“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其缘起流转与缘起还灭此彼之间的因果理则,就是缘起支与四圣谛。缘起、圣谛的必然性、确实性的因果法则,就是事理的正确判断,是理智与对象的一致。如此的就见其如此,所证与法的真相完全吻合,没有一点错误,这就是真理。所以佛陀赞叹而形容时说:“是真、是实、是谛、是如,非虚、非倒、非异。”后来的学者,把形容缘起法则的话放在具体事实上,认为一切具体法是真、是实、是谛、是如。如萨婆多学者的执一切有,原因就在此。大乘经典中很多名词,如涅槃的同义词,以及法性、法住、法界、真实、真谛、真如、非虚妄性、不变异性及《般若经》的真如十二名等都脱胎于此。《阿含经》里的缘起、四谛,都是就因果生灭中的必然法则说的。因为缘起法则的深隐难知,于是或者在具体(形而下)的事物上,或者在深隐(形而上)的真实上,来说明显示它;但缘起法则,并不就是具体的事物或形上的真实。

二谛是佛法的纲要,若空若有,都是依此而开显的。可是,现有的《阿含经》中,未见有明白的说明。但《俱舍论》卷二十二所说的“余经复说谛有二种”,《阿含经》应该有明阐二谛的经文,只是汉译本中未曾译出罢了。况且二谛是大小乘空有一切部派共同所无异议的,那是原始佛教所有,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二谛是从不同的认识而安立的两种真实。佛陀不像庸俗者那样固执世俗,而能引凡入圣,阐述这即俗而真、随顺第一义的世俗法,称之为“中道”的立场。《杂阿含经》300经说:“离此二边,处于中道而说法,所谓:此有故彼有,此起故彼起……”“中道”是不落凡夫二边的恶见,能即俗明真,是恰到好处的说法。这里所说的就是“此有故彼有……”的缘起法。中道,本形容中正不偏。在《阿含经》中,就行为实践上说的,是离苦乐二边的不苦不乐的中道行(八正道);在事理上说的,即缘起法。缘起法是佛教的中道法,因为缘起法可以离诸边邪执见。《杂阿含经》300经与262经说,缘起以离有无二边见;297经说,缘起以离一异二边见。这些断常、有无、一异等偏邪执见,均可以由缘起法来远离它;反过来,则可显示缘起法的不断不常、非有非无、不一不异。一方面破诸外道的偏邪,一方面显示诸法的实相,所以缘起法是中道。

中道立场所说的缘起法,是世俗还是第一义谛?《杂阿含经》335经(《第一义空经》)说:“俗数法者,谓此有故彼有……”《增一阿含经七·六重品》第7经也有相同的文句:“云何假号因缘?所谓缘是有是,此生则生。”中道立场所说的“此有故彼有”的缘起法,经中说是“俗数法”,是就世间一切因果生灭的假名因缘建立的。即假名缘起以离我我所、常断、有无、一异等邪见。因离执而悟,是第一义空,故《中论》说:“如来说空法,为离诸见故。”缘起生灭法是俗数假名法,于中能离诸错乱,便是第一义空;是正确不颠倒的世俗谛,能即此缘起法以显第一义谛,所以称为中道。

前文说缘起是真是实,此处又说是俗数假名法,到底缘起是真是假?所谓空者见假,有者执实,各走极端了,其实两者并不矛盾。缘起法之认识与对象符合,确然不谬,所以说是真是实。那么此因果的具体法是实有自体吗?有常住不变性吗?有主宰独立性吗?没有。缘起的生灭法,确是俗数的假名法;缘起假名,不失为世俗的谛实。至于见常、见一、见我、见我所,只是凡夫的错见;佛陀以超越凡情之第一义立场否定,所以是空。如《阿含经》以现实人生的立场来说明空,这是生命缘起之空;约圣者深刻地理解到究竟真实说,是第一义谛。真谛,是形容其正确,并不是实有自性。这种觉解,是常人所不能了解的,所以叫“第一义”,就是“胜义”。就圣者与众生共同所有的因果现象说,是俗数法,是假名安立的。佛陀了解体验到第一义真实之空,所以解脱,所以能知世俗谛假名;凡夫不能了解,执此假名为真实有,只说某一些是假名的、是空的,所以生死流转。

佛法说空,有体验的方法,这是属修行实践的,也可以说是“空的方法论”。而方法论在佛法中来说,就是“思择与现观”。现观在经论中常有很多的别名,如知法、现法、入法、正见、正观、如实知等。现观是一种亲切、直接而明白的体验,是一种直觉到的经验,不是意识的分别,不是抽象的说明,也不是普通的生活经验;而是内心深入对象的一种特殊经验,是一种神秘的经验。这种神秘的经验,为世界各宗教所共有,而作为其理想境界。狂热的信心中,加上虔诚的宗教行为,如祭祀、忏悔、禁食、修定等时,由精神的集中迫发出一种特殊的经验,在直觉中见神、见鬼、见上帝或其他种种神秘的现象,这些可称之为“美丽而危险的歧途”,佛陀称具有这种现观的人为“增上慢人”。佛法中的现观,当然也是一种直觉经验,般若的无分别智等都是这类直觉。如果学佛法时注重这种直觉的现观,就容易与其他宗教相混,而失却佛法的特质。因为这种没有通过理智的直觉,混入由于信仰及意志集中所产生的幻象以后,虽有其内心的体验,但不与真相相符合,所以这种不正确的境界,是非常危险的。得此境界的人,尽管可以发生坚强的自信心,但对身心修养、社会、国家,不能有什么实际的利益,或者有小利而引起极大的流弊,甚至会导致邪教的产生。佛法的现观是直觉,是正觉,特重理智,是通过了理智思择的,必须经过多闻、寻思、伺察、简择种种的阶段。在思择中得到一种正确的概念之后,再于诚信与意志集中之中去审谛观察,以达现观。所以,佛法的方法是信仰与理智合一的,在一般知识与特殊体验合一的,从现观去体验空性之前,必先经过分别智慧的思择。故《阿含经》说:“先得法住智,后得涅槃智。”从闻而思,从思而修,从修而证,是佛法修行的要则,决不容逾越。大乘中观学派是从佛法现观成就的结果,即得到一种离绝一切思维分别、能知所知平等三等、融然一体的直觉中发展起来的思想见解。

(第二节)中观学派在印度的传承

中观学派源于释迦牟尼,而释迦身为佛教教主,自然不是哪一派的独尊。文殊师利助佛弘教,也无宗派可言,但文殊菩萨号称大智,吐言敷教,多以缘起性空为主,又在佛前说《摩诃般若》,因此被后世中观师推为始祖。

文殊,梵名Manjus′ra,音译为文殊师利、曼殊室利、满祖室哩,意译为妙德、妙吉祥、妙乐、法王子。为我国佛教四大菩萨之一。或谓其为已成之佛,如《首楞严三昧经》卷下载,过去久远劫有龙种上如来,于南方平等世界成无上正等觉,寿四百四十万岁而入涅槃,彼佛即今之文殊师利法王子。或谓其为实在人物,如《文殊师利涅槃经》谓,此菩萨生于舍卫国多罗聚落梵德婆罗门家,生时屋宅化如莲花,由其母之右胁出生,后至迦释牟尼佛所出家学道。此外,亦有说文殊菩萨为诸佛菩萨之佛母者。文殊菩萨与普贤菩萨同为释迦牟尼佛之胁侍,分别表示佛智、佛慧之别德。文殊菩萨所乘之狮子,象征其威猛。因文殊菩萨与般若经典关系甚深,故大乘中观学派尊其为始祖。但实际上中观学派始于龙树。故讲中观学派之传承,当以龙树为始。

第一代 龙树菩萨

龙树,梵名Māgārjuna,音译那伽阏剌树那、那伽阿周陀那,为印度大乘佛教中观学派之创始人,又称龙猛、龙胜。在佛教史上,龙树是一个传奇式人物,在密宗中有极高的声誉,瑜伽行派也很推崇他。他成了大乘佛教的权威,号称“千部论主”,其论著成了不容置疑的经典。关于他的传记就很模糊,带有浓厚的神话色彩。以他的名义流传的著作也较复杂,实际上不一定都出自他的手笔。鸠摩罗什所撰的《龙树菩萨传》,是有关龙树生平最早的记载,相对而言,比较可信。

龙树大约为二至三世纪时人,出生于南印度婆罗门种姓家庭。自幼颖悟,学习“四吠陀”、天文、地理、图纬秘藏及诸道术等,无不通晓。曾与契友三人修得隐身之术,遂隐身至王宫侵凌女眷。其事败露,三友人为王所斩,仅师一人幸免。以此事缘,师感悟爱欲乃众苦之本,即入山诣佛塔,并出家受戒。

出家后,广习三藏,然未能餍足,复至雪山(喜马拉雅山),遇一老比丘,受以大乘经典,惟以虽知实义,未能通利。又以曾摧破外道论师之义,故生起邪慢之心,而自立新戒、着新衣,静处一水晶房中。其时,有大龙菩萨,见而愍之,遂引入龙宫,授以无量之大乘经典,师遂体得教理。“龙宫”,有学者认为当是傍湖的山窟岩洞。然据先业师吴泽霖教授考证,在古印度有名为“龙族”的民族存在,“龙宫”当为龙族所建之小王国之宫殿。其时南印度王信奉婆罗门教,攻击佛法。师遂往教化,使南印度王放弃婆罗门教信仰,师造《庄严佛道论》、《大慈方便论》、《无畏论》、《中观论》等。师与婆罗门比咒术获胜,又自命“一切智人”,以神通示天与阿修罗战,使万余婆罗接受佛戒。此后大力弘法,广造大乘经典之注释书,树立大乘教学之体系,使大乘般若性空学广为传布全印度。晚年住于南印度之黑峰山,门弟子有提婆等。

西藏所传龙树之事迹与前所述相异之处颇多,例如多罗那他之《七高僧书》谓,师曾习“无量寿陀罗尼”,成就大孔雀女、九夜叉等种种悉地;令德叉龙王之女及其眷属建立寺院、支提;后与诸夜叉女共于吉祥山修怛特等;另有谓师曾以白芥子七粒开南印度铁塔,得《金刚顶经》。凡此种种纪传,颇具密教色彩,概为后世之传说。

有关龙树出生之年代,诸说有异:僧叡之《大智度论序》、慧远之《大智度论抄序》(收于《出三藏记集》卷十)等载,师生于佛灭后九百年顷;《百论疏》卷上载,师生于佛灭后五百三十年顷。依《三论游意》、道安之《二教论》、《龙树菩萨传》等说,师生于佛灭后八百八十年顷,即公元四世纪末。现代学者,如印顺法师等多采用第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