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人都擅长从一通电话联想到蔓德拉藻来源的。譬如你问戴明峰,戴大队的第一反应肯定是不耐烦地摆摆手,“是我妹妹戴明妆,一个丫头片子的电话,和分尸案扯得上什么关系!”换作被问对象是夏图,她则会立刻坐在三台连体电脑前,围绕戴明妆的通话记录逐个筛选和案件有关的信息,开始一个浩大的工程。
相同问题,如果你问的是叶南笙,那么恭喜,你将得到一个最快也最直截了当的回答,叶医生看都不会看你一眼,会直接甩给你一沓尸体的照片,“说出他们的死因,再来问我什么蔓德拉藻和一通电话的关系。”
所以当龚克提出蔓德拉藻还可能来自某个学校的生物实验室时,戴明峰的第一反应就是抓起电话拨打分局刑侦科的电话,“立刻查一下临水市现有学校的生物实验室,把有蔓德拉藻的统计名单,尽快报给我!”
挂断电话的戴明峰不无佩服地回头朝龚克感慨道:“龚老师,你怎么总想得到我们想不到的呢……”
“那是,没长那么好使一脑子,怎么骗吃骗喝!还那么贵!”叶南笙盯着手机停留的那个淘宝页面——周记饼铺代金券,售价100块,折后99,可购买周记限量芙蓉饼两盒。
感情那一盒饼就50块,吃金子啊,叶南笙郁闷地瞪了龚克一眼,不过愿赌服输,她无话可讲。
车前方,笔直的柏油马路似乎一望无际地延伸到远方的薄雾中,叶南笙望着前路懒懒开口:“中午这趟算白忙了,人没死,午饭没吃,最重要的是李伟和这案子压根儿没关系……”
她说出了车内多数人的想法,不过总有一个人是例外的。
“不是没关系,李存义的死和这案子脱不了关系。”龚克淡淡地说。
“龚老师,李存义和他女儿是车祸死的,交警队那边已经确认过了,怎么就和分尸案有关呢?”夏图把车速控制在适当水平上,她在等龚克的解答。
龚克不是个善于长篇累牍说教的人,他抿抿嘴唇,像在组织语言,可最后却提了个问题出来——“李存义的老婆为什么跑了?”
“夫妻感情不和呗,或者是双方感情淡了,这年头,分手要什么理由。”夏图不明白龚克这个关注点。
“一个为男人生了两个孩子,在家庭条件困难时没抛弃男人的女人,却在8-25之后不久和其他人跑了,没什么特别理由吗?”见夏图还是没明白,龚克嘴角做了个抽搐动作,提示,“资料显示出事前,李存义的身体状况很好。”
“龚老师你是说8-25那件案子让李存义不能人事,他老婆才和别人跑的。”夏图右转弯,车子驶入一条小路,路旁种着许多梧桐树,临水天气暖和,梧桐树的树叶还都完好地长在树上,翠绿得让人眼前一阵清爽,路口有块标牌,上面写着大禹路三个字。
“正常人看到被切断的男性生殖器,进而产生生理性障碍是正常现象,如果当时安排心理医生对李存义做心理辅导工作,这家的悲剧完全可以避免。”
龚克说的有关系是这个,不过有一点他想不通,李家因为李伟有癫痫的关系偏爱大女儿,这也是为什么最后是被李存义带在身边的李伟姐姐同李存义一起出车祸死了而李伟没事。
李伟应该是恨他姐姐的,为什么“死而复生”后还叫“姐姐”呢?这个姐姐真是李伟的亲姐姐李媛,还是……另有其人。
思路进入死局,龚克感到来自身旁的目光,是叶南笙。她眼睛眯缝,一脸嬉笑地朝龚克做无声口型:李存义看一根就不举了,你看了两根哦,还举吗?
龚克把脸侧向窗外,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略微变化的脸色似乎泄露了他的心情。
回到局里,原计划先吃完饭再商量下一步,可叶南笙泡面才吃了两口,就被从外面进门的夏图打断了。
“有新情况,队长带我们去跟进,叶医生你去吗?”
“去……”叶南笙急急地又吃一口面,跟着夏图出了休息室。
龚克和戴明峰站在分局院里的大众车旁,显然在等他们。见叶南笙和夏图出现,戴明峰一招手,“动作快点。”
上车坐好,龚克递了张纸给叶南笙,“嘴角。”
叶南笙这才想起,光顾着吃面,嘴忘记擦了。
“谢了。”她拿纸在嘴巴旁边擦了几下打算团成团先放口袋里。可才行动,那团纸就被另一个人拦截了。
龚克拿回纸,把里侧干净的那面翻出来,“难怪穆老说你生活不细致大大咧咧像男人,这么看,真不像女生。”
他的动作很轻,很仔细,叶南笙看不见,倒真感觉得到纸巾揩净嘴角油渍的情形。她思维开始游离,甚至半天才反应过来龚克在和她说:“这下干净了。”
“要你管。”回神的叶南笙从他手里夺回纸巾,自己瞧着窗外,闷闷不乐地嘀咕,“老穆,你就不能在外人面前说我一点好。”
当然,叶南笙这点小情绪没持续多久,他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竟是来时的那条大禹路。
“头儿,说是大禹路173号。”夏图和戴明峰做汇报。
“173住的谁啊?”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下车时,叶南笙打算带上她的法医勘查箱,还没行动,她就被夏图拦下了,“叶医生,我们是来找莫代勇那个‘男朋友’的,你不用带‘家伙’。”
“嗯哼。”叶南笙哼了一声,不情愿地放下了箱子。
“男朋友”有个很阳光的名字——杨毅。关于他的资料,警方大多从王束以及后来被请到局里配合调查的老板娘那里得知的,其中老板娘交代得更多。
看得出,对这个抢了自己男人的男人,两个女人同样恨之入骨,差别在于接受传统教育的王束对杨毅更多的是不屑,而风情万种的面包店老板娘则是不解恨地往死里泼脏水。
但无论是两种态度中的哪种,都不妨碍警方把杨毅列作一个值得关注的重大嫌疑人。资料显示:杨毅,男,三十二岁,本科毕业,主修民族乐,大学毕业后分到临水市一所中学担任音乐教师,工作两年不到,因故离职,之后便一直游走临水各大酒吧驻唱至今。
虽然戴明峰并没见到杨毅本人,但有关杨毅的几点是让他兴奋的,杨毅受过高等教育,事业不顺,据面包店老板娘说,杨毅和莫代勇混在一起的半年,杨毅已经接连被三家酒吧请辞了。
受过高等教育,至今默默无闻,工作成绩平平,冲这几条,就和龚克当初对凶手的描述完全吻合,至于说曾有过被性侵的经历,仇视男性,自卑,少言。如果他是凶手,那这一切都是当然的了。
破案的曙光让戴明峰激动起来,他脚步飞快地走在最前头,朝大禹路173号进发。
但戴队长没想到的是,他们扑了个空。
大禹路173号是栋三层别墅式房子,带着古老临水的味道,占地面积不大的别墅壁虎却爬满了一面墙。入秋了,壁虎叶子枯黄,枯叶间壁虎花留的花种包裹在一攒攒棕色小荀里,有风吹来,小苞哗啦散开,撒出星星似的种子。
壁虎墙下,一个手拿烟袋的银发老太太拿另一只闲着的手扫了扫头顶落的花种,嘴里嘀咕着“小猢狲,看你今天再不交租……”
原来是上了年纪的包租婆。
戴明峰几步跨进院子,问身后的夏图:“哪间?”
“二楼左边那间。”夏图回答。
“来找小杨的?”包租婆眼皮一抬,眼睛在戴明峰几人身上挨个儿转了一圈,然后放下眼皮,啪嗒啪嗒吸了两口烟,“先说好,他那俩子儿薪水,先把我房租交了才能还你们钱。”
“看来这个杨毅总被人追债啊,连房东都这么轻车熟路了。”叶南笙对龚克说。可她身旁的龚克只是“唔”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此刻,龚克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被二楼东侧那扇窗吸引了。
脑回路严重异于人类的火星人,被晾在一旁的叶南笙不满撇嘴。
与此同时,夏图却同包租婆亮明了身份。
“你们不是来追债的啊。”包租婆忙站起身,坐着和站着差不多身高的她同夏图说话,“他不在家,我今天就是特地来和他要房租的。警察同志,小杨是不是犯事了,我就说他不像好人,整天和些不三不四的人混一起,能做出什么好事来,警察同志,杨毅他犯什么事了?”
所以说,八卦这件事是从没年龄限制的,就算是个侏儒一样的老太太,她的好奇心也不比任何人差。
“不该问的别问。”夏图打断了包租婆的问话,问包租婆借了大门钥匙,夏图打头,戴明峰、叶南笙、龚克依次上了楼。
老房子的楼梯也是有年头的,人走上去咯吱咯吱地响,加上室内光线不好,有种鬼屋的感觉。
很快到了二楼,几人敲了半天门,里面都没人应,跟上楼的包租婆一脸“不听老人言”的表情,晃晃头打算下楼,不过下楼前,她回头看了戴明峰他们一眼,“放心,他隔几天就要回来喂他那只宠物狗,今天肯定回来。”
头顶的灯泡适时地闪了两下,照在包租婆一张皱巴巴却笑容诡异的脸上,这种感觉直到吱呀吱呀的楼板声消失,还迟迟盘踞在人心不去。
夏图搓搓胳膊,“头儿?怎么办?蹲守?”
戴明峰点头说:“你和龚老师下楼,杨毅一出现,我们两头堵,不让他跑。”
龚克跟着夏图走下楼,走前,他突然对戴明峰说了句,“需要找些支援吗?”
“一个杨毅,哪就那么小题大做。”戴明峰摆摆手,送走龚克和夏图。而他和叶南笙站在晦暗的走廊里,偶尔接受上下楼房客怪异的注目礼,直到外面天色漆黑。
晚十点,戴明峰打个哈欠,看了眼坐在楼梯拐角基本睡着的叶南笙,开始怀疑包租婆的话是否可信。一个半小时前,夏图打来电话,包租婆回家了。
要不今天先到这吧,他想,随后拍醒叶南笙,“叶医生,准备收队了。”
“啊?哦。”叶南笙揉揉眼睛站起身。就在这时,戴明峰的手机再次响起,是夏图。
“头儿,杨毅回来了,就要进楼了……”
“知道了!”戴明峰眨眨通红的眼睛,直接挂了夏图的电话,如果他不是兴奋得有点过头,或许他就能听到夏图接下来的话,也就不会受伤了。
突变就发生在杨毅吹着口哨才出现在楼梯口时,戴明峰正准备冲上去抓住他,身后那扇关了一个下午的门突然开了。一声响后,叶南笙看到原来站着杨毅的位置,现在是胳膊挂了彩的戴明峰。
作为凶器的那把沾血菜刀,刀把挨着地,正惯性地转着圈。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夜的老旧走廊里响起,显得有些阴森。
叶南笙脸上再没困倦,她对视着大半个身子还在房间里的人。枯槁的人脸,凸出的眼,那是张可怖的脸。她知道,那人是在权衡是从走廊里逃脱,还是另寻他法。
此时的叶南笙是唯一一个还有抵抗能力的人。杨毅早吓软了,至于戴明峰,胳膊的血流了不少,似乎伤了大血管。
“如果你想把我干掉再从楼梯逃走的话,不巧,我是个法医,熟悉各种杀人手法,想干掉我,你至少还要在这里耽误十五分钟之上。而且……”她想说,而且外面还有我们的人。可那人似乎不打算和叶南笙冲突,直接转身进屋,不久,“哗啦”一声传来,看来他是直接破窗走了。
叶南笙走近戴明峰,边查看他的伤,边威胁杨毅,“我刚刚说的话对你同样有效,而且,下面都是我们的人,你敢跑……”
死孩子,不按死你!叶南笙的眼神如是说。
才经历过生死的杨毅,木木地只是点头。
过了没多久,夏图带着支援的人来了,也带来了那人被抓的好消息。在场的人似乎都很高兴,因为在杨毅家竟意外地发现了蔓德拉藻,这让才被包扎好伤口被送医的戴明峰脸上露出了笑容。
不开心的似乎只有叶南笙,“你早发现杨毅的狗没出声,知道屋里有人还把我们留在这里冒险!”
“不想打草惊蛇。”龚克回过头看着叶南笙,“不过你,很英勇,刚才……”
叶南笙翻了一个白眼,她实在是无语,便转身看着杨毅的房间,现在这里满是带着鞋套,四处查找线索的痕检员和法医。
“累了?”龚克四处看了一圈后下楼,对身后磨磨蹭蹭的叶南笙说。
叶南笙点点头,“腿软了。”她是法医,她不怕死人,但这不代表刚刚和死亡擦肩而过的她不害怕。
龚克停下脚,喉咙口发出了两声类似“呵呵”的声音后,他折回来,一低头、胳膊在叶南笙小腹位置一拦,再一使力,叶南笙连声“啊”都没来得及喊,人直接被倒着架到了龚克肩上。
“龚克,你干吗,放我下来!”
“你走得慢。”
“我走得慢是我自己的事,要你管!”
夜幕下的大禹路173号前,昏黄路灯落下一两个斑驳影子在地上。榆淮分局的刑警民警们在尽量不扰民的情况下,抓紧做着取证工作。
大众车停在较远处的路口,月色笼着两个影子。
十月五日,天气晴。
杨毅没有承认分尸案,警方却根据藏在他家的一小包海洛因,顺藤摸瓜捣毁了一个藏匿在临水市某酒吧的贩毒窝点。
十月六日,天气晴。
杨毅依旧没承认分尸案,不过重新归队的戴明峰有那个信心破案。他甚至还心情愉快地答应了戴明妆的要求,下个周末前破案,然后回家参加她男友第一次登门的进门饭。
十月七日,天气阴,有暴雨。
杨毅死也不承认自己是分尸案的凶手,戴明峰愁得揪掉了几乎一半头发。龚克坐在阳光招待所里,完成最后一幅心理绘图后去找戴明峰——因为杨毅的确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还蛰伏在临水某个角落,等待某个兽性大发的时候再次犯案。
只是谁都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十月八日,伴随房檐上的滴答水声,龚克从一阵电话铃里醒来。榆淮区中心广场发现尸体,死者男性,依旧是生殖器切割成均匀五段,左耳、两只眼珠,十指以及沿脚踝骨剁下的双脚还有整块的躯干被分包丢弃在广场各处,而这次更加骇人的是,削去部分五官的头颅也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