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犯罪妇女访谈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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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JQF访谈记录

访谈者:朱旭红

被访者:JQF

问:我们这个,现在你也知道了。现在对这个妇女犯罪问题,其实社会上是蛮重视的。因为我们这个社会处于转型时期,原来是计划经济,现在向市场经济过渡,是社会转型时期,比如说是传统的农业社会向现代化的工业经济过渡时期。这个过渡时期会出现很多问题,比如说犯罪率的上升是一个很大的社会问题,那这个犯罪率,在这个上升当中,妇女犯罪也是很大的一块,研究中的很大的一块。比如社会给予很多的关注,那么我想我们这次采访,主要想听听你们当事人对这些问题的一些看法。我们可以做出一些统计数据,一方面也是为了帮这个社会解决一些问题,另外一方面说不定对你们个体也会提供一些有益的帮助,所以也希望你能够帮助我们。这个采访,如果你愿意我们公开你的这个采访,我们会用你的名字,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就不一定采用你的真实姓名,我们在书里就把你的名字隐去了。如果你愿意把你所说的这个内容公开发表,那么,我们签一个授权书。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也就不会把你这个情况作为一个公开性的东西来发表。这个你等一下,我们还会跟你说的。

问:你今年多少岁?

答:今年五十岁了。

问:五十周岁吧?

答:不到五十周岁,虚岁。

问:虚岁,是虚岁。应该结婚了?

答:我结婚了,结婚了。

问:那你家里面一共几口人呢?

答:我家里目前来讲还是三口人。

问:三口人。丈夫,还有一个孩子?

答:儿子。

问:儿子?

答:嗯。

问:儿子应该比较大了?

答:我儿子上大学。

问:上大学,那蛮有出息的。在哪儿呢?

答:我儿子在外国语学院。

问:就是杭州的?

答:在外地。

问:外地的?

答:嗯。儿子是很聪明、很长进的,读书很好的。

问:不在那个杭州的,是吧?

答:儿子不在杭州,在外地,在北方的。

问:我先听一下这个。那么你先生呢,先生也是?

答:我们本来是一个单位的,以前,都是在一个医院工作的。

问:一个医院的。那现在应该还好的,情况蛮好的?

答:嗯,怎么讲呢?说起家庭这个事情,我是很苦恼的。

问:你说好了。

答:本来呢,我……

问:慢慢说,没关系,我们反正有一个下午的时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关系的。

答:本来我是有一个很好的家,有一个很好的职业。

问:你那个文化程度好像也蛮高的嘛,学历,是医学院毕业的?

答:我医学院毕业的。我毕业以后呢……

问:大学毕业,你是黑龙江的?

答:我是哈尔滨人。

问:哈尔滨,哈尔滨那个地方很好的。

答:大学毕业以后,我和我丈夫到这边来,他是浙江的。原来是杭州的支边青年,后来在黑龙江上的大学。

问:然后认识了?

答:嗯,我们是八几年,1982年就调到南方来了。

问:那很早了?

答:嗯,当初的时候,我们是在HZZC医院。因为那时候,还年轻嘛,事业心比较强,总想学这个专业,就是医疗。那么总想能发展起来,在医院里能伸展开来。那么后来,我们就调到JH医院去了。这个医院规模很大,整体情况都很好的,业务素质也比较高。那对我们业务发展各方面都是很有促进的,我们就调到那里去了。到了那里以后,我们做医生,一开始是做医生。那我这个人呢,就是说事业心是很强的。在外面工作也很扎实,那么由于我的技术水平也是比较优秀的、比较过得硬,医疗也是很好的,临床上就给我提到业务管理部门,就是领导岗位。在医教处,在浙一、浙二它是分的,现在分开了,就是医务科,我们那个时候叫医教处,把医疗科研教学放在一起的。我在那里当主任。我有这个位置,这个部门也是很重要的,是在医院总管着医疗。由于我那个时候,等于说是1989年开放搞的时候,经济浪潮当中能人很多,我想那么我们医院就提高积极性——竞争。那么,我主管进修医生培训这部分。下面有七八个市县,归我们管,那么我们医院的这些医生都是在我这里培训,外地的也有。那么,有一部分费用归我管的。当时呢,为了那些科主任啊、临床医生积极性提高起来,就给他们分成,搞分成。我把这些费用呢,归我所管的这些费用借出去,利息不是很高,获高息,再分成,最后就是这个结果。

问:挪用公款?

答:挪用公款罪,说是犯罪了。

问:应该说做医生收入还可以?

答:我收入本来是很好的。

问:像工资的话有多少?

答:我们是按职称拿工资的,我在医院是主治医师,拿工资是固定的,国家标准。现在具体的数字不多,但我加职务补贴,因为是任职务的,医院效益又好,那我一个月呢,总是有两三千。

问:那个什么时候,八十年代?

答:就是九几年的时候,九十年代,八十年代还没有。

问:那个时候应该算很高了?

答:蛮好的,不错的,我们医院在地区来讲是拳头医院,效益很好的。

问:那你跟你先生两个人都是一个医院的?

答:都是一个医院的。

问:那你们应该说家庭收入很高的。

答:家庭收入很好的,家庭条件也很好的。两个人都是大学毕业,儿子很争气很聪明,确实很好的家庭,那就是有我这个事情了,犯罪以后,那么这个家……

问:对,那可能会有一些困难。

答:困难,影响很大。我丈夫对我感情也是很好的,因为我从北方到这里来,可以说我们这代人很辛苦的。我是“文化大革命”以前的学生,下乡,“上山下乡”,知青,我都做过的,赤脚医生、放猪。

问:对,你们这代人是比较苦的。

答:放牛、种地,我是从苦中做出来的,以后又是考学考进来的,毕业后又这样开始,是不是啊?

问:你没有信仰什么宗教吧,比如说佛教?

答:什么教我都没有,我不信的。我本来是相信共产党的。

问:你是党员吗?

答:我是党员。

问:那我就觉得比较不可理解,你怎么会想去那么做呢?你收入也还可以。

答:那个时候说真的,我家不需要钱,老实讲。

问:是呀,我是觉得。

答:不是为了我个人,那个时候整个社会形势,都摆在那里。受经济浪潮的冲击,大家搞分成啊,搞创收,是不是这样的?

问:嗯。

答:那么我们也是这样。那时银行啊信用社啊都有这样的利息,厂家需要资金投资的话,你贷款给他,利息很高,我们就可以分成,分成给大家,那我给这些科室的人。

问:问题是你这些钱从哪里来,医务科有钱吗,它有活动经费吗?

答:本来这个事情,我现在怎么讲呢,不是说推卸责任,就是从我坐牢到现在我也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但现在的话呢,我通过这个法制教育以后,我想做人也是应该讲实话的,是不?

问:嗯。

答:那么我也不隐瞒,实际上这是医院财务紊乱的结果。紊乱,医务科它是不管钱的。不管钱的,但是这笔钱呢,我们是这样的,就是说有规定出一部分,如果说超过了我这个规定标准以外,多收的部分我们就可以提成。这个提成的话不是对大家诱惑力很高的?

问:那这个是医院的规定还是……

答:那个时候是不成文的规定,医院自己么,反正领导,部门之间就互相这么搞的。这样的,所以现在么,这个事情出来以后,成了我一个人的事情。

问:那后来你一个人承担责任?

答:这个事情归我,这个钱是我弄出去的,分成是大家分的。我有一点呢就是说到现在我心里一直都,反正心里不舒服的一点就是说分成以后,医院科主任、护士长啊这些,我都要给他们分的,都要拿到的。他们拿到钱之后有积极性,现在讲话是实事求是地讲,有积极性,下次给他们分任务,他们也有责任心,也高兴也愿意做。这是很实际的。那么这个钱呢,一部分就是我进来以后分给他们。因为当时,这个是好多年这样分下来的。我那个时候还被认为是能人了。挺好的,我做得蛮好的,为大家,为医院创收,大家有利息可拿,有成好分,好像是五年多,从1992年开始。那么到1997年一共五年。国家对这个事情抓得比较紧,这些属于犯罪。在这个分配期间,因为这个五年当中,制度也是很严的。比方说你是王主任,你是李主任,给你钱的时候提成的时候,你要给我回条。时间长了,慢慢地也就这个制度没有了。那么看到你有可能是我要给你条的时候,就王主任那个钱给你了,就拿了一个提成,那你把钱收了;有的时候可能给我这张条子,有的时候给我了可能,我一忙就扔掉了,有的时候没给我。因为这个东西财务科又不管。我一部分钱分成给大家,那么由于我犯罪以后,说我又没有凭据,他们又不承认,所以说我是贪污。说我贪污是有两个罪,那我一直心里不大舒服。那我总觉得做人应该这样,当时,我给你们钱,你们拿到了。你们拿到了,当然是应该分到下面医生的,你们没有分的话,那不对,那总是不是犯法呀。我现在是犯法,是罪呀。你说你一万块钱我就多一年,坐一年牢。而且不是我放到你口袋里的。如果说我放到口袋里我坐牢我有罪,是不是。我是分给你们的,你们到现在不承认。所以说我现在这个事情,一共不到二十万,可能是二十万多一点,贪污受贿这个。

问:1997年进来的?

答:嗯。判了九年。这样。

问:那你先生理解吗?

答:我先生呢……

问:自始至终他应该知道的是吧?

答:他么,一开始这个事情,我在单位做事情,他不大管的。他是搞业务的,都不大管的。这个事情,因为当时么也没有什么目的性,这个社会形势摆在那里,就想给医院创收,大家提高积极性。就从这个开始一点点做,最后就犯罪。那么他呢,一开始的时候,他也不介入这个事情,因为我,这个。

问:他是做业务,你是做行政的?

答:我是业务管理部门的,领导这个的。这样呢,有些事情他也不介入的。出事以后呢,他对我只是一点,他认为我是没有花到一分钱。我真是没有拿到一分钱,没有花掉一分钱。那平时,我在外面做人,也很节省的。

问:我知道你们一家人都是这样。

答:真的,我很节省、很节省的。我不会挥霍什么东西,就是公产的话我也不会挥霍的。道理上讲,我在医院的时候,位置还是高的。

问:那你应该是自己把一些钱存在家里?

答:那个钱的话呢,我也从来没有放到家里。我们那个法院那个时候来呢,检察院提审的时候说我,说觉得我很可笑的,说你们医院这么大一个医院,怎么财务处这么乱。那我就是做了一个铁盒子,铁盒子放进去,就是把这个借出去的钱,后来每次有分成,他们给的利息钱,就放在这个盒子里。这么多年,而且我这个脑子里面,放到我们那个橱子里,到分的时候分,分剩下的就放在这里。也没丢过,也没出过事。那我丈夫从来没有问过我这个事情,我也从来不跟他讲。

问:他不管?

答:他也不管,我们反正家里不需要钱,反正也不想了,就是这样。

问:如果你这个算犯罪,对婚姻有没有影响,就是婚姻对这个犯罪有什么影响,你对这个婚姻满意程度怎么样?

答:本来呢,我现在最痛苦的事情是这个婚姻问题,本来我是有一个很好的家,婚姻是很好的婚姻。

问:在这之前就是很好的一个家庭?

答:我婚姻很好的,很好的。因为两个人辛辛苦苦,真的是风风雨雨二十几年,那南南北北地走过这条路,辛酸苦辣这么闯过来。是不是?而且那都是磨难中建立的这个家,这倒是我们那代人,真是这样。那么双方之间对家庭都有责任感,而且互相之间也都是负责任的。家庭是好的。

问:包括一个是感情,两个人?

答:感情也是好的。那么家庭互相之间也是有责任感的,也好的,家庭,儿子么也很聪明懂事的。我们这个家呢,在医院也是公认的,是一个美满的家庭。

问:模范家庭?

答:是模范家庭,模范家庭我们是,是很好的。我进来以后,我丈夫对我一直很好,不管夏天、冬天,风风雨雨他都来。因为我身体不好,病很多,我病比较多。

问:你对原来那个,比如说性生活应该是满意的吧?

答:这个,我老实跟你讲,外面的事情、工作又很忙,我对这个方面呢,我现在回想起来我有缺陷。我好像是,满意不满意的话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也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没有的。反正。

问:那这个也应该是心理因素一个很重大的?

答:因为就是忙嘛,我们每天上班。我很忙,因为我抓这个业务的部门,病人很多,白天晚上全都是病人,很忙的。反正这方面呢,有的时候是忽略他的。这个个人感情方面呢,是有点忽略的。但是对家庭、对双方尽责任的话,我们都是尽责任的。是这样的。

问:原来,比如说像你娘家、跟婆家之间有没有什么来往?

答:我娘家没什么人的,就是一个弟弟、妹妹,一个在北方。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父亲离休了,离休了么,那么就这样,来往么。

问:你父亲现在还健在吗?

答:父亲还健在的。

问:他知道你的事情吗?

答:他可能知道,现在快八十岁了。

问:知道了可能很难受?

答:那肯定打击很大的,因为我们家真的是祖祖辈辈都是根红苗正。我们家是书香门第。我父亲是1952年大学毕业的,东工毕业的。家里么,弟弟妹妹都是大学毕业。

问:做女儿,父亲又高龄,你不去看他,现在心里也可能挺难受的?

答:那是肯定的,没办法。

问:那你们先生家呢,好吗?他是金华这边的人?

答:他是杭州的。他有父亲、母亲,那还好的,对我也很好的。我生病了,他对我也是很关心的。

问:你进来以后对你还是很关心?

答:我进来后,他们对我也关心,因为岁数大了。他弟弟,他有弟弟妹妹的,他弟弟也来看我。

问:他们会不会理解你就是犯了这个罪,为了家庭,比如说为了家庭收益好一点?会不会从这个角度去理解?

答:我进来以后呢,无论是我丈夫的家里或者是我丈夫本人,包括我丈夫的父母,他们认为我到了这个地步也是为了这个家。也是为了这个家。

问:那蛮体恤的。

答:我丈夫意思是,以为我是为了这个家,实际上是为了工作,在外面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

问:就是你对工作还是满意的,在这之前,进来之前?

答:我对工作是很满意的。

问:也很喜欢自己的工作?

答:很满意的,我在外面做也是比较出色的。还好的。

问: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

答:那些方面我都很好的。

问:都很好的,还有比如说你住在金华这个地方也觉得不错?

答:我在医院的家属房,很好的。我以前是简易房,后来房改以后又分到房子。可以说,我坐牢之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真的很好的。

问:以前也没有犯罪什么的?

答:呵呵,这个是。

问:因为我看了一些材料,有些人都是好几次进来的。

答:所以说我们这些罪犯,罪犯身份是一样的,但是我总觉得好像,和那些事毕竟是两样的。无论是接受的社会教育,还是思想素质,真的是两样的。到这里来呢,我有的时候还是适应不了这个环境。慢慢就改造过来了。如果说本质没有好坏,我们家真的是很好的,都是党员干部,大学毕业生。

问:那你们这样兄弟姐妹有几个呢?

答:我家,我现在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问:在哪里呢?

答:一个沈阳,一个哈尔滨,他们都是大学毕业的,都是党员干部,都是很好的。

问:这个倒是,像你这个年龄的,一家子都是大学生,也不是很多。原来家庭里面这种关系也处得比较好了?

答:我们家呢,家庭关系是好的。家庭教育也是从小受良好的教育,家庭影响对我也很重要的。所以我这个儿子也是这样,都是很规矩的。我坐牢的时候有时候我就很内疚,经常为我这个。

问:儿子态度怎么样呢?

答:儿子么,总是他母亲,犯罪么总是要有影响的。

问:他知道了,是吧?

答:儿子知道的,我儿子刚刚考高中的时候,我就出这个事情了。对儿子的打击也很大的。

问:然后他大学还考上了?

答:我这个儿子很争气的,大学考上了,考上了。

问:那他爸爸有没有说过这个对儿子心理有没有什么负面影响?

答:那倒也没有,本来我儿子在学校里也是班干部,真是全面发展的儿子,很好的。学习成绩也很好的,在重点中学,高中。我刚好进来的时候,5月份进来,他6月份考高中,我压力最大的就是怕他考不上,对他打击很大。

问:对。

答:是不是,儿子当时是很痛苦的,我听人家说,每天儿子在看守所门口,反正坐到十点多在哭(哭)。

问:那他不是……

答:那个时候我在金华,后来我儿子很争气。

问:那时儿子几岁?

答:那时儿子刚十五岁,后来中考时候,成绩很好,自己考进去了。

问:真的很替你争气。

答:进去以后,儿子也很争气,老师也对他很好,也没有因为我的犯罪对他歧视。

问:老师知道的,是吧?

答:知道的。他们也没有因为我的犯罪歧视我的儿子,没有。儿子在学校还当班干部的,学校干部。是这样的,蛮好的。本来说是预备党员,听说后来毕业的时候没有发展,因为我的问题,是这样。

问:反正人生总归是要经历一些磨难的,可能有些时候,他经历一些磨难不完全都是负面的影响,他可以去思考一些问题。那你跟你先生就是原来下放的时候,哦,不是不是,下乡的时候认识的?

答:他下乡是在北方,后来念大学,我也上学,这么我们认识的。

问:哦,大学里认识,大学同学?

答:大学毕业以后呢,毕业以后是人家介绍认识的。

问:不是同学?

答:不是同学,这样认识的。

问:那当时你们俩的那个标准是什么,比如说找对象啊?

答:就是我们那代人的标准。现在有的人问你们那个时候找对象谈恋爱有没有什么感觉,我说我们不是像现在这么浪漫,也没碰出什么青春的火花、爱情的火花,我们真的没有这个体会。主要是我,老实讲,我在北方的时候条件很好。我家是高干,我父亲,这个家庭条件各方面条件都很好。我那时候本人条件也是比较优秀的,很好的。老实讲,我大学同学又多,同事之类的也比较多,我没有追求什么家庭权力地位,就没有追求这个。当时我老公,我这个丈夫呢,他是知识青年,浙江青年到那边上学,毕业以后又回到那边去。当时,他很寒酸,很可怜的。这你也应该知道的,因为社会就是这回事情。他到那边也是人生地不熟,没有根基的,也很可怜很穷的,真的,老是很穷。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穿了一套中山装,那么一套,袖子也破了,到我家坐沙发都是不敢坐的。这样,我没有看不起他。我觉得呢,他应该是我找的对象。为什么呢?我觉得他自己能吃苦,凭自己闯出来,闯出来的业绩,是这样的。

问:你认识他的时候已经知道?

答:他下乡么,下乡以后到那边上学。他是工农兵大学生,后来就回到那边的。也就凭这一点。

问:他是浙江的,然后上大学是在北方上?

答:他在浙江,下乡到北方。下乡以后呢,不是工农兵大学生。

问:推荐?

答:推荐。

问:推荐到浙江上的大学?

答:他毕业的时候是TSYXY的。

问:杭州医学院?

答:TSYXY,毕业以后他又回到那里,工农兵大学生。

问:下乡的地方?

答:嗯,哪里来回哪里去。他又回到那边去了,这样,他还是一个人,分配到下面一个很偏僻的医院。那我觉得他这个人也是怪可怜的,这么吃苦的一个人。那么我找他以后呢,给他调到城里来的。

问:你们结婚以后是调到你的那个医院还是调到他的那个医院?

答:那我呢本来是在市里医院。

问:市医院?

答:他呢到了一个也是城里的一个,矿企医院,两个医院。

问:你自己的家应该离得比较远了,就是你自己的娘家,跟你后来结婚的那个居住地?

答:我们在一起的,在家的。

问:在一个城市里面?

答:嗯,本来是,他到北方什么也没有,孤身一个人。

问:那些房子?

答:住的我家里的房子。我们家对我很好的。父亲的房子是三室一厅的房子给我用的。

问:你就住在家里?

答:就住在这个家里。因为我父亲后来已经走了嘛,弟弟妹妹在上大学,就这样。

问:那你们都是和父母住在一起,有没有这种相处的关系的那种?

答:我母亲1976年就去世了,父亲在我结婚以后不和我们一起,到山东去了。

问:基本上是你们两个人?

答:基本上我们两个人,这个家,房子是我家里的房子。

问:这倒没有什么摩擦?

答:那倒是没有的。那也没有。

问:妯娌之间,婆媳啊这种?

答:那没有的。

问:都比较单纯的,是。那时候你们先生也应该比较满意?

答:他,我想他应该是满意的,是应该满意的。他从那个时候找我,一直到我坐牢,2001年以前,一直好像对不起我,内疚。我跟他吃了那么多苦,遭了这么罪,现在又在坐牢,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工作,没有享到一天福。我真的是没有享到福的。他好像一直觉得很难过。但是从去年开始,外面就有一个女人跟牢他了,跟牢他之后呢……

问:你怎么知道的?

答:我现在很痛苦、很痛苦,就痛苦在这里。他呢,就是说以前的时候,每一个月都来看我,以前我们这里好带东西的。那么他知道我身体不好,我喜欢吃的都拿来的。我这里的警官,以前我在医务室做医生的,都知道的,说你这么好的丈夫,都很羡慕我的。警官也觉得很为我高兴的。那么去年过年的时候,就是前年过年的时候,他就没有来过。我这个人很正直的。

问:敏感?

答:我这个人很正直,对他。因为觉得当时我找他的时候呢,我确实,老实讲,很多人认为他不配我的。但是我觉得他这个人良心好、能吃苦,那我终身付给他了,付给他了,我就选择他了。那么,在这个二十几年当中,我跟他风风雨雨吃了这么多苦,他也认为我是比较对家庭有责任感,对丈夫也是那么关心的,这么一个妻子。他对我是很满意的,那么我对他呢也是很自信。人家说到坐牢以后,婚变的很多,我不会这样想的。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今年的时候,过年没来看我,3月份的时候才来看我,就跟我提出来,他要跟我离婚。当时真的像一阵雷把我头劈开一样,我说你怎么会这样,他说他有一个女人了。因为在去年的时候,他腿坏了,属于外伤,坏了以后有一个女人就照顾他。照顾他以后,这个女人就缠牢他了,那么就这样。但是我听了以后很痛苦,真的打击很大,我有点承受不了。我跟他讲,她对你照顾,那么我这些年在里面也是挺难为你的。对你的私生活呢,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过问,你在外面怎么样啊,我这个人是明白人,明白道理的人。从来没有过问过他,也没有去管过他,即使假如真的他在外面私生活有什么越轨的,这也可以理解的。对不,他也是个人。我说,我又不在身边。你做你做好了,是吧,只要你不违反社会道德、不违反社会法律。

问:如果你们婚姻存在的话,他就是违反了社会道德。

答:这个就是我想不通的了,就是说,现在就是她属于第三者插足,那和他非法同居了,造成他要跟我离婚。所以……

问:儿子知道吗?

答:儿子知道的(哭)。本来呢,我们有个儿子,上大学,本来是希望对他不要有影响了。他是3月份来讲的,跟我说这事情。我跟他讲,你能不能看在儿子的份上,不看我的分上,我们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什么事都过来了。你要对儿子负责,对家庭负责的。你不能这样做的。他说好好考虑考虑,再好好想一想。那是3月份和我说这个话的。他就回去了。

问:你们见面见多长时间呢?

答:一个月见一次。

问:来的时候?

答:时间不长的。

问:规定几个小时吗?

答:一般规定的,有的时候看情况。人要多的话来得晚或怎么样,十几分钟差不多就过去了。话也说不完的。

问:那可以通信吗?

答:通信是可以通的。他经常来看我,家又这么近,我们不通信的。我也不大写信。那这次呢……

问:其实你倒是可以写写信。

答:后来这个事情出了以后,我给他写信,写了一封信给他。我说自始至终我就想我们怎么样能过,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你说,儿子么现在还在上大学,还没有结婚。本来我这个事情不管怎么说对儿子来讲都是一次伤害、一次影响。他要是再这样的话对儿子的打击也太大了。儿子,我现在目前在坐牢,是不是,我现在呢,回去时间也不是很长了,那么他现在这个时候提出这种事情的话,对我来讲是承受不了的。那我们警官也是很好的。区长、分监区长,她知道这个事情以后,4月份来的时候是找他谈过话的。找我老公谈过话,那么谈过话呢,具体内容我也没去问她。因为他不跟我说,我也不去问,我这个人很……那么他呢,说这个事我不提了,等以后再讲好了,那我也就没去管他。

问:是不是他就不提了呢?

答:没提也好,他就和我不提。但是他反过来和我儿子讲,他要通过法院强制性离婚。儿子给我来信之后,儿子说,听了这个事情儿子受刺激很大。他担心我会怎么样,我在本来已经坐牢,身体又这么一直不好。他提出这种事情我肯定承受不了的。我在看守所的时候,我刚进的时候,我做过一个不明智的事,我自杀过。因为那时落差很大,我就受不了。我想死过的(哭)。那么儿子呢,经常给我写信过来,我丈夫对我也很关心,信写来,很关心,我渡过难关活过来了。那我也想积极改造,也好好干,争取早点减刑早点回去。这个事情出来以后呢,对我打击很大。我真的好像,已经失去了,一点也不想,甚至生存的信心,坐了五年多牢,就是回去了,也要面对一个破碎的家。我在这边又是一个人,亲人也没有,就他和儿子,儿子在外面上学,他就这样。所以儿子想得很多,来看我,特地从学校请假回来看我。后来儿子跟我讲,说他爸爸电话里跟他讲他要通过法院强制性离婚。我说为什么呢,你爸爸跟我讲过,他说不提了,在我出去之前不提了,为什么又这么讲呢。昨天我也收到我弟弟妹妹的信了,他们对我的事情也很关心。他们说也劝过我丈夫,他说假如你要离婚的话,也要等我姐姐出去以后再离,他说那个女人追得很紧。是这样。儿子么来信也说那个女人她跟他爸爸可能也很长时间了,说追他追得很紧的。那么就这样。那么我就想不通,我们是社会主义法治国家,是不是,到处讲道德、讲社会主义道德、讲公德,他们这些人在外面受教育的人为什么一点道德公德都没有呢?我说不好听的,他们属于男盗女娼啊,是不是?你说第三者插足,你把我家庭糟蹋破裂,如果法院真的支持她的话,如果真的给我判离婚的话,这个公理都没有了。

问:我想应该不太会强制性的。要双方当事人同意。

答:究竟怎么样我还不知道,我儿子来信也是这么讲,我妹妹来信也是这样讲,他倒没有这样跟我说过。

问:那应该以他的话为准吧,人家说的话?

答:那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跟他们现在这样讲呢。是不是这边就这样讲怕我刺激很大啊,那边么又来这个手段什么的。我现在真的很痛苦,我都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问:自己慢慢争取吧,人生的很多东西,有的东西如果失去了也是好事情。我在想,你紧紧抓住他,既然抓不住他,是不是。如果你以后出去了,丈夫心不在你这里,你也会很痛苦的。慢慢地自己想通一些问题,其实女人的共同特点就是把婚姻啊、家庭啊看得太重,很重很重。

答:我呢这一生就是这个工作、家,就是这样的,其他没有别的什么。每天白天在外面工作,拼死拼活的。在家里么,回来以后就为这个家转来转去。

问:你多给他通通信,让他了解你想什么,然后他也肯定要给你回信。

答:我给他写了一封信,他没有回信。这个月他又没有来看我,6月份他没来看我。

问:以前至少一个月一次,是吧?

答:以前一个月都好几次呢,两三次,三四次都有的。因为我这个人很重感情的,每次来我都记录的,我的本子上都有的。就从这个事情以后他不来了。

问:你多给他写写吧,回忆两个人以前。

答:我今天给他,我昨天给他写了一封信,我就写了几个字,让他来一趟,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把有些事情和他谈一下。我跟他好好谈一谈这个事情。

问:还是写的好,他会有一些回忆。你反正可以在自己很紧张很不舒服很难过的时候给他写写。人心有的时候也是需要沟通的,因为他不知道你在里面为这种事情难受。如果他了解了,他可能心里也会有一些同情或者理解。那么你在进来之前有没有遭到过什么打击的事件,有没有,对你人生影响很大的?一直都比较顺利?

答:其实呢,我的人生道路是很坎坷的啦。本来呢,我1970年我在银行工作过。

问:哦,银行也……

答:嗯,在工作,一开始工作是在银行的。在银行工作的时候蛮好的,我一开始是出纳员,出纳员因为点钞票点得很快,那个时候是业务比武的啦,没有点钞机的。那我点得,比赛当中我得了一个冠军,那后来呢,以前就是分支行,就调到分行里去了,做文书、打字员。那么以后我又上大学了,1974年我上的大学,我是工农兵大学生。我两年大学,本来三年就毕业了,马上就要毕业了,那个时候出了一个“四人帮”。“反右倾”翻案这个事情,我父亲你是知道的,他属于干部,国家干部,受到这个运动的影响,我大学没念完就下乡了。我一直在农村,对我的打击是很大的。原来在大学也是一直很好的。念了一半,那一年我家里也出了变故,那一年我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就去世了。

问:你要不要喝水?

答:谢谢,我这个杯子也不好给你倒的。

问:没事。

答:这个打击没有让我倒下来,我以前是很刚强的。

问:你认为是最大的一个打击?

答:这次打击也很大,妈妈去世了,我大学没有念完。没有念完就回去了,下乡了,你看事情有多大打击。当时在农村里,我没有失去信心,我又准备继续上学,后来高考恢复以后我又考上去了。

问:又考上去,等于说前后念了两次大学?

答:是这样的。

问:是工农兵大学?

答:嗯,后来又考的。

问:那你是挺努力的。

答:是的,我也是很拼搏。

问:你认为你自己做的,在这之前有没有做过不好的事情,觉得自己不应该做的事情,不包括这件事情,在这之前有吗?就是觉得自己做得不是很理想?

答:你指的哪方面,那天我看到这个卷子的时候,好像也不大,还指哪方面的。

问:就是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进来之前,这个事情肯定是对你人生最大的打击,那么排除这次最大的打击以外,你另外还有没有经过其他打击,比如说童年的时候、青年的时候。我刚才问你这个,你经历的认为自己不好的事情?

答:就是这个工作的事情,风风雨雨,其他好像我也没有什么。

问:因为他们很多像犯盗窃罪的话,好多次,这次进来之前,还有这种盗窃的事情很多的。当时可能第一次做的时候,自己心里可能觉得,哎呀,我怎么这样子,心里可能觉得不太妥当。

答:这个是没有的,我这个人可以说很上进的,也是很进步的。真的,我的历史也是很辉煌的,老实讲话。这次犯罪的话不晓得这怎么是个罪。当时觉得这个是个好事,创收。我没想到它是犯罪啊,就觉得这样创收,效益又好,那时还以为我是能人强人,结果是个罪。

问:这个之前也没违法什么?

答:我是党员,一直都是先进工作者,什么好医生、医院好医生,都是这些。

问:那你这次进来是1997年?

答:1997年5月份进来的。我现在已经五年多了。

问:在这之前有一段是在看守所里,是吧?

答:嗯。

问:那时间还要早吧?

答:我1997年5月份进的看守所,被送到这里是1997年12月份。在看守所八个多月。反正我的案子就是这么点事情,很灵清的。就这么点事情。

问:量刑也很标准的那种?

答:量刑么,现在看来是有点重的。

问:按照现在的形势也是有点重的?

答:是重的。

问:我前两天在翻你们的那个档案,还有一个投机倒把的,这个现在已经没有了?

答:现在改了。

问:现在改了,这种肯定是按照当时的情况来的。

答:当时我就刚好处于那个新老交替的时候。宪法,刚刚交替的时候,1997年刚刚改,当时“十一”以后改的。当时他们那个观念还没有转变,判我的时候还是那个老的刑法。

问:那你有没有请律师啊,觉得不公平啊判决?

答:哎哟,我很规矩很老实的。怎么说就怎么样,我从来没有去争,从来都没有。

问:没有再要求上诉啊,这种都没有?

答:没有。说我是犯罪,那我就犯罪,给我判刑我就判刑,要送我到这里改造我就改造。我在外面也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人,到这里也是规规矩矩的,但还是个罪犯。

问:就是你根本就没有去想一下这个判这么多年是不是对自己公正。犯罪你是承认了,但这个服刑长度,你这个犯罪的程度是否恰当这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

答:我觉得好像对我来讲量刑很重的。

问:那么你当时没有想别的渠道,比如说通过人啊、律师啊正当的渠道?

答:我也没有人,你说我有什么人,在外面的时候呢。

问:你自己请律师都可以提出来的?

答:那个时候呢,就是说都要有的,判刑的时候申诉都是要有律师的。

问:你自己可以重新再请的,比如说通过你兄弟姐妹,你先生啊?

答:这边也没有什么人。我丈夫是给我请了一个律师,他就来问我,一共就问了两次,问我这个事情怎么回事。怎么样就讲讲,我跟检察院怎么讲,跟他也怎么讲。我也不懂,也不会提出什么。

问:没有去争取什么?

答:没有。

问:那你有没有看过这种量刑的条文,这种法律的条文,什么罪第几条第几行根据你这个罪行判?

答:没有,我又不懂。

问:真的是不懂,这个是白纸黑字,这是你的权利呀?

答:看守所的时候又没有这些书。

问:你可以问他们要。

答:没有,所以说这些都是稀里糊涂的。

问:你都是大学毕业,所以我觉得你这个方面,这个进来以后就是捍卫自己的权利。

答:是的呢,所以,现在想想我自己没有捍卫自己的权利。真是这样的,没有看过也没有想怎么样。所以我说那个时候,她们在讲,说我这个是贪污罪,应该是一个专业人员,而我又不是搞财务的。她们说应该。

问:反正是每个条文你都自己去看?

答:他们讲这个是按侵占啊什么样子,说我贪污,但又不是搞财务的,也不是会计、财务员。我不懂,又没有去学过,出了这个事情以后我真的没有用,就会哭。家里也是,我老公他也是不懂。他又不懂。

问:不懂,他也没有想办法?

答:他又不懂。后来,我这个案子快要结掉的时候。

问:去找一些文件来看?

答:没有,从来都没有看过什么文件。

问:你怎么知道这个九年,九年怎么来的你不知道?

答:开庭的时候他告诉我,我两个罪,一个贪污判了我几年,挪用判了我几年,加在一起总共是十年,两个罪给我减掉一年。这个九年,就这样的,就这么回事。后来我就被送过来了。当时我想,反正已经是犯罪了,多了少了你给我判了,到这边快点好好改造,早点回去就好了。

问:当时对十年的概念很抽象,不知道每一天都怎么过的?

答: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反正就是觉得,进了看守所自己落差很大。自己反正是规规矩矩的,这种事情怎么会坐牢的。这么想不通,就天天哭。

问:那你的第一感觉是害怕还是后悔啊或者……

答:好像也不是害怕后悔,我也没觉得后悔,当时我觉得做这个事情我就不理解,我怎么会坐牢的。这个事情怎么会坐牢的。我这个事情怎么会是犯罪呢,怎么会是犯罪呢。那一段时间呢,大家拿钱分成,医院效益不是很好的嘛。

问:医院也没有帮你做解释?

答:他们没来看过我。这种事情出了以后么可能怕也怕死了,我现在在想,是不是啊?

问:你跟院领导之间以前关系应该比较好?

答:以前很好,老实讲话,包括这个利息提成,从上到下都拿到的。你想想看,如果上面不拿到的话,这笔钱就不会在我手里转的,我又不是财务科的人。我又不管财务,这个钱能在我这里转来转去的吗?那上面肯定是有人支持我的,是不是?下面这些科主任,我不给他们分的话,进行任务时他们也不可能配合得这么好,这个是双方的。但是现在来讲,我没有怪他们,没有把责任推给谁。其实这个事情很清楚的。那我现在就是在这里坐牢,在这里顶牢。

问:那你进来以后有没有想逃出去的这种想法?

答:那我倒没有。属于犯罪的行为那我不能这样做的。我没有。

问:有的时候这里待得太压抑啊或者什么?

答:压抑的时候,就是在痛苦的时候也没想逃。轻生。我都想过的。再后来,我也毕竟是受过教育的人,到这里以后我要出现一种轻生或者怎么样的话,影响不是我一个人,是一个家,对监狱啊,整个都有影响的。我不能这样做的。

问:那你现在白天就是干活,你们现在一天几个小时?

答:工作,我现在呢,本来我是医生,我是做医务犯的。就是说,有病人的话,每天出工跟她们一起出去,收工一起回来,平时有病人的话,夜里有病人的话也起来,就是不分时间的。

问:那晚上睡眠应该能保障吧?

答:一般来讲,没有病人特殊情况下都是能保证得了的。

问:晚上睡觉大家都比较安静的吧?

答:还好的,这里纪律比较严的。

问:纪律比较严,那同室之间相处关系都应该好吧?

答:这个还好的。

问:还会相互照顾,会不会有太大的矛盾?

答:这个还好的,还好的。

问:有没有一段空闲的时间觉得很难打发?

答:坐牢了么,也可想而知,这个是很痛苦的。在这个环境里面,失去自由很痛苦的。如果心情不好,再加上其他事情,肯定是很痛苦的。以前我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感觉,我现在这段时间真的觉得是这样。现在我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了。好像觉得很难过,而且……

问:看不看书呢,比如有空啊晚上的时候?

答:也看书的,政治方面的、业务的书,我都看的。现在虽然坐牢了也看的,因为我在外面是吃业务饭的。

问:这里可以借书吗?

答:规定一段时间有的看。

问:那书可不可以自己带进来?

答:那是不好带的,有规定的。

问:包括看什么书,他会不会规定时间,晚上几点钟熄灯?

答:我们有作息时间的。

问:一般晚上几点钟熄灯?

答:我们到晚上九点钟要熄灯的。

问:晚上九点就熄灯,那早上几点起来?

答:我们一般好像是六点钟吧,也不是很早,睡眠时间是够的。

问:中午呢,有休息时间吗?

答:中午我们一般也有一点的。

问:吃饭时间还可以床上靠一靠?

答:嗯,可以的。

问:这倒蛮好的,生活倒蛮有规律的?

答:生活有规律的,纪律也比较严的。

问:比较简单。在这个社会里,你四十八周岁的话也不算太大的年龄。你觉得你人生最大的收获是什么,你做人做这么长时间了,有没有经常想这个问题。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答:我现在啊,最大的收获啊,你要我怎么说呢。我经常在说。

问:总归有一些得到,比如说这次失去自由进来了,这次打击肯定很大,很失望,但是另外一方面可能你还有另外一个角度去想问题。可能也得到一些什么。

答:你要我说实话的话,我说心里话。我真的是一个事业心很强、一直很拼搏很要强、上进的人。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争取拼搏,但是呢我就是在我刚刚有事业,事业要成功的时候,我坐牢了。我坐牢之前,我家庭也是很好的家庭。我坐牢以后,我事业没有了,连家庭都没有了。我有什么成功!就是失败!我做人做到这个份上太失败了。

问:这个不是失败,可能也不能说是失败。

答:如果不是这么拼搏、不去这么做,我身体不会这样。我现在严重的高血压。

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得到一些东西?

答:我所得到的现在失去了。就连跟我二十几年的丈夫都要失掉。

问:如果这件事情之前你可能觉得这个家庭是一种得到?

答:我想,无论怎么样我还有一个家,是不是,我辛辛苦苦的还有一个家。我出去以后家庭还在的话,我可以发挥我的特长,是不是?自己再去做点事情。

问:家庭,像你这样还是要经营这个家的。你如果还需要这个家的话,你还要花点努力或者什么,争取一下。

答:现在我在争取,就是他们也在讲,我家,包括我妹妹都劝我,我儿子劝我,妈妈你再怎么样,争取努力。

问:任何事情只要你尽到努力了,那我想,要失去的话那命中注定不归于你了。

答:但是我接受不了。我有什么错呢?我辛辛苦苦建立一个家,我和丈夫两个人感情又那么好。这么好的一个家庭,两个人真的是可以恩爱百年的。这么一个家,就是因为这个第三者插足,变成这个样子,变得破碎。

问:那不是第三者的原因,我觉得我觉得哦,可能三方面都有原因。

答:那主要原因其实是因为我,我也考虑过。

问:对,能够理解。

答:如果我不在这里的话,他在外面没有这么方便的条件。我是这样认为的,我有一部分责任,但是现在我在坐牢。

问:你非常希望你有一个完整的家保存下去,这是你的一个愿望?

答:那当然是了。

问:这个我能理解。但是你先生在外面一个人长年累月也是挺寂寞的,他也是一个凡人。

答:他寂寞,那是,我也理解他。在外面的时候,他如果寻开心我也理解他,但是这个家失去了的话,放弃了这个家,那这个人就不道德,而且他不是说因为我坐牢这个家庭不要的,是不是?而是因为这个女人,你说是不是第三者插足啊?是这个不道德的女人在里面,如果我不坐牢的话,那她可能就插不进来。她真的没有这个机会,这个我也是客观地讲,是不是?我坐牢了给她创造条件了。要是这个女人道德一点,不乘人之危,你老婆坐牢身体不好,你既然跟我老公有一手那又怎么样,但是你不要破坏我的家庭。是不是?你破坏我的家庭,你就是有道德问题了,是不是?

问:这其实也是对你们俩感情的一种考验,如果你的先生真的对你们的感情很执着的话。

答:对我当然是,有的人经得起考验,有的人经不起考验,现在很多家庭破裂不都是这样?如果是我的话,我现在不是说好听的,如果我老公坐牢,我在外面,无论怎么样再要怎么样,我不会放弃这个家,我不会失掉这个责任的。

问:男的跟女的有很多的差异,社会问题很多都不一样。

答:所以我现在就是想不通,我在外面的时候,对我好的人也很多的。是不是?当然我们两夫妻有时候也产生矛盾,也有点事情,那么我能放弃这个家庭么?我不会放弃这个家庭的,也不会破坏人家的家庭,把我的幸福架在人家的痛苦之上。

问:这个是你的想法,男性和女性之间有很多差别。

答:但是这个女人就不道德,她为什么这么做呢?如果法律真的支持她会怎么样,那社会主义国家,我们社会文明在哪里?我虽然用了一个“文明”的社会,但是后面我还在想,这个文明还有一部分是不道德的。

问:你可以找一些法律方面的材料来看,像这种问题应该怎么办。你们这里的话应该可以找到一些,我也不专业,但是你既然已经面对这样的问题了,你应该去想一想,即使用法律解决的话通过什么样的法律程序,法律会给你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答:我在想。

问:就像当时判刑的时候一样,你好像就是一个接受的过程,自己也应该去思考。

答:这些书籍我也找不到的,因为这边我是没有人的。

问:你弟弟妹妹?

答:在哈尔滨,北方,他们又不来;而且在外面,现在这里就只有这个丈夫,这个老公。他不来,我就像杀人犯一样。我原来是很好的,实际上就是这样。

问:很多问题不是年龄的问题,需要去面对。人其实都是比较辛苦的,就像我这个年龄,比你小一些,其实也要面对很多很多的问题,自己不愿意面对的很多问题都要去面对。只要把自己想清楚了,很多都需要自己去看开一点。反正你已经活了这么长时间了,你又不能去自杀,不能去死,那只能自己看开一点,慢慢地把一些问题想开一点。

答:我现在就是希望能够得到社会的支持,就像他们这种不道德的行为,就是让他们,尽量不要助长他们这种不道德行为。

问:但是婚姻上有一个,像你们这种情况我不了解,事实上分居两年的,他大概就可以……

答:但我也听他们讲过,新的婚姻法规定非法同居造成家庭破裂的,非法同居的他们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问:所以这个呀,你应该通过一些渠道,对这个前因后果了解一下。

答:我现在听说新的婚姻法是这样的。

问:它是有利于家庭的。

答:否则的话,很多家庭得不到稳定的。

问:社会上是有很多这方面的问题。你现在就是觉得失去的要比得到的多?

答:你现在让我怎么说呢,我现在真的是一无所有了,就这个儿子,我心里这么想(哭)。

问:其实你这种感觉啊,很多时候吧……

答:你看我念了这么多年学,大学上了以后,国家体制变动让我下乡。

问:如果按照正常情况,你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呢?好像已经减刑了?答:我减了两次,刑期到明年5月6号。

问:那挺快的。你要是想保持这个家庭的话,你再怎么再怎么,也要拖到那个时候再离。

答:你这个想法跟我的一样,我也是明智的人。如果那时你对我失去感情了,没有这个,不要这个家了……

问:你回去冷静地想一想。

答:你不要这个家的,是的。

问:你说我也不是一定非得跟你不离婚。

答:是的,那么就是说我时间也不长,还有这么几个月,出去之后我们再办理这个事情,是不是?他说这个女的等不及了。就是说因为这个女的等不及就是非要。

问:那个女的也怕你出去了之后你们那个感情又重新好起来,可能也有这个原因。

答:她怕什么呀。只要你跟他有感情,你就会把他拉住的。你没有感情的话,你乘我之危,这种不道德的行为,要遭到社会谴责的。是不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我这个人是很有心的。

问:但是我觉得你这样出去了以后,因为你先生已经有了这个经历,你会不在乎吗?你在这个家庭里面还会生活得好吗?

答:我跟你讲,我是古典式的女人。我这样维持家庭的稳定,哪怕是表面的稳定,我个人的幸福、我个人的痛苦,那我都不在乎……

问:你有没有想过,比如说你按你先生的愿望离婚了,然后你再重新开始?

答:我是这样想,如果真的离婚了,他失去了过去对我们的责任和这份感情了,那么,我要跟我儿子相依为命的。我不会再怎么样的。

问:那儿子要结婚的呀?

答:儿子结婚就结婚,你要他结婚嘛。我随着儿子,我生活来源又没有。

问:单位是不能回去了?

答:单位又没有,我现在有什么东西呀。是不是?家也没有。所以说,我想想生活拼搏了这么多年,大学念了几年,最后……

问:你原来有朋友吗,进来之前,自己的朋友?

答:自己的朋友没有的,我这个人很那个的,就是一般同事关系比较好的这些人在外面,只是很正常的往来有的,就是这样子。坐牢刚进来的时候他们来看我,也很好,时间长了慢慢就……

问:同事?

答:同事,过亲密的是没有的。我坐牢,人家开玩笑:今天她有一个老公来,明天又有一个老公来,可是你怎么没有,怎么总是这么一个人来呀。我也是开玩笑,我说我太傻了,不懂风流的。

问:不是风流,就是一些正常的朋友,包括同性的、异性的,这些朋友?

答:这些朋友,要说朋友就是同事么。

问:超越同事之间还有一些,比如说平时?

答:还有要好的。

问:对。

答:这个好像平时也不太怎么样。

问:因为中国女性,尤其是以前传统的女性,除了家庭自己一无所有。这个是非常突出的问题,对你以后出去生活也是有影响的。就是我们一般的女性观念,要么跟你好,嫁给你了,没有第二种选择,不可能跟异性做朋友的。但是,事实上,生活当中不是这样单一的一种关系。

答:我是真的很单一的,真的很忠贞的,跟他。异性朋友是没有的,除了我老公。感情,移情别恋没有过的,移情别恋在我身上根本找不到的。所以,这么多年除了他来看我之外,就没有其他男人来看我。

问:这样下来,其实你能够体会到,你给了自己一个没退路的困境。

答:但是我也不后悔。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忠贞、很本分的女人,但是现在觉得现实很痛苦。

问:但是你现在觉得没有得到回报呀?

答:现实很痛苦,是的,现在我总是在痛苦当中掉眼泪,我就伤心。我对他这么忠贞。

问:但是伤心没有意义,可怜自己没有意义。

答:是的,人家不同情你。

问:不同情你,这有什么意义呀。所以,做人不要老把自己拴在别人的那根上面,不要老希望你老公来关心你什么的,有的时候要自己来关心自己,要给自己找些出路。

答:所以我跟不上形势啦。

问:不是形势问题,是观念转变的问题。包括我们这些人,我们这代比你小的人其实也是一种观念的转变。比如你以后出去了,也不要除了儿子之外,就跟他相依为命什么,能够打开自己的生活的话,还是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走的。

答:我脑子很旧,这个脑子很旧。

问:不是旧的问题,是你自己拒绝一些观念。

答:包括我们这里一些人说我太典型,典型的女性。

问:传统的女性在现在社会生活?

答:说现在。

问:真的很困难的,很多观念中的一些新东西,要变过来。

答:如果我转变得快的话,我也不会这么痛苦,所以我现在很痛苦。

问:我能理解。那你现在怎么评价自己呢,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答:(哭)怎么说?

问:一般行政上来讲,你犯了罪总要背负罪犯这个名称,很不好听,但是自己心里面其实还有一个鉴定,你是属于……

答:我虽然五十岁了,现在叫起来也是罪犯。外面看起来呢,假如我出去以后,人家说我是坐过牢的人。是不是?我是劳改犯,这个罪名永远都脱不掉的,也擦不掉的。但是我自己呢,我没有把我自己看得很坏,我认为我还是人品好。

问:比如说,你出去以后,还会不会出去重新创业?

答:本来的话,如果我今年能够回家,那我可以回单位的。我单位对我印象还是好的。我是属于社会主义国家的,是有制度保护的。如果年龄没有超过的话,我有这个特长,而且领导不换的话,也是了解我的,我可以工作的,继续工作的。但我今年没有回去,没有回单位。

问:没有回去,超过年龄退休了是吧?

答:我五十岁以后就很难讲了。

问:四十八呢?

答:四十八呢,我明年回去就四十九周岁了呀。是不是?这样就接近边缘了。

问:回单位干哪些工作?

答:要是能够早回去几天的话,我的一个事情比较痛苦。跟你讲,本来去年就可以回家的,我原来在医务室那边做医生,我的水平是有的,很多犯人病了我都治好了,有的真的是很危险的抢救过来了。那犯人也是很讲感情的。她们对我也挺好的,家里接见的时候就给我存了钱,存了钱这个按监规讲是不可以的。当时存的时候我不知道,因为……

问:你刚才讲到你觉得现在社会是一个文明社会,是吧?

答:但是文明社会有很多不文明的行为呀,就是不道德的,把我们这个社会影响了。

问:就是除了这个家庭以外,你觉得这个社会对你这个犯罪有责任吗?你自己当然应承担很大的责任,所以你现在受到惩罚。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社会或者说也应该承担一些,对你这个事情也应该承担一些责任?

答:反正就是。

问:责任有多大?

答:现在怎么讲呢,主要责任在我身上,那么就客观条件也有的。

问:比如财务?

答:财务制度不健全,是不是呀。如果当初他们不把钱放我这里,不给我使用管理,那么也不会存在这种事情。所以我不会去想去动这个脑子,借出去获高息大家分成,利滚利。

问:你先生知道了这件事情后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答:这个事情出来以后他也没有什么反应。他说你辛辛苦苦做了这个最后还是犯罪。

问:很懊恼的?

答:就是这样讲的,他到现在也认为我太好强、太要强了。

问:不要去做这件事情?

答:嗯,要强好胜,他认为我是这样的。是的,如果我不要强不好胜也不会这样子,你说是不是?你效益好不好和我什么关系,分成又不是我一个人拿,是不是?结果现在坐牢的是我一个人,我一切都失去了。

问:比如说别的人,也是女性的话,跟你犯一样罪的,你会怎样去看待这个人,不是你自己,是另外一个人,像你们这里的人肯定也有吧,这种……

答:这个经济罪有的。

问:你怎么样去看待别人呢?

答:怎么说呢?好像我也没很关心人家这些事情,我平时的时候不大管闲事的。

问:对,看得出。但是你心里面总会有第一感觉,比如说今天这个人进来了,她跟我犯一样的。

答:我跟你讲,我要和她接触一段时间看看。我真的了解她,哦,可惜了,我就这样认为的。

问:觉得人家可惜了?

答:可惜了。很多进监狱的是很可惜的。本质并不是很坏,偷啦抢啦,杀人啊这个对社会危害很大。像我们虽对社会产生一定的危害,但是,毕竟主观出发点一开始不是那么恶劣的。是不是?不是那个,很坏的东西没有的。

问:比如盗窃?

答:那盗窃是破门而入,是不是?这个东西对国家、人民安全都是有影响的,危害社会的。

问:你觉得这个和你还是不一样?

答:这是有区别的,你说是不是?我是这么认为的。

问:比如说诈骗啊?

答:诈骗也是,性质两样的,是不是?

问:抢劫啊,还有你们这里关的杀人的呀?

答:杀人,是的。

问:你了解吗,这些人为什么犯罪?

答:她们有的人,很多就是婚外恋。很多是这样的,发生婚外恋,男的为了报复女的,女的为了报复男的。很多女犯,就是老公和女的在一起了,像我们医务室的那个也是,她的老公和另外一个女的在一起,她就不容忍他。她想一枪把他俩都杀掉,结果她没有杀掉人家,只把她老公杀了。杀了以后,她进来了。

问:判了几年?

答:她十三年还是几年。是不是?但是我老公,我不会这样的,我不会去伤害他的。

问:这个可能跟受教育程度也有关系?

答:我不会。

问:她没有像你这样上过大学吧?

答:她可能中专毕业吧,人性的心胸哦,怎么样啊,是这样的。我在这里犯罪是犯罪,都是一样的罪犯,但是我总觉得……

问:你觉得像这种杀人的人你还是可以同情的,是吧?

答:杀人啊。

问:像这种风流杀人的,你会同情她吗?

答:那我……

问:不会认同?

答:伤害人家,我总不会同情,尽管他有错。但是采取这种暴力手段,我觉得是不道德的。我觉得这样的,反正我做不出来,人家我说不好。

问:像受贿啊、贩毒,这边都有一些?

答:有的,都有的,受贿、贩毒都有的。

问:你觉得一般的话,我们女性犯罪会因什么事情比较多,什么犯罪比较多一点?

答:我们犯罪的话,经济罪有的,这个男女都有,像我们这里暴力犯罪的话,情杀很多。

问:情杀,就是这种男女之间的纠葛或者家庭暴力?

答:嗯,家庭暴力。

问:然后女的一气之下把他杀了?

答:嗯。

问:这些人会不会后悔,进来以后会后悔吗?

答:在我跟这些人接触当中,我看她们好像不后悔。很气愤,说老公有姘头我杀,把他姘头给杀掉了,老公负她心,把老公杀掉了,好像……

问:那她进来以后日子过得,她觉得过得满意吗?

答:满不满意反正得坐牢嘛。已经进来了。

问:就是很简单了,不去想了?

答:想也没有用的,还不如不想。

问:就一般的,这些比较多一点是吧?就是说因为家庭问题、感情问题。

答:暴力犯比较多。

问:杀人的比较多?

答:这个犯罪的话比较多的,其他的呢也有的。盗窃罪呀,经济罪呀,这里很多的,犯罪的类型是不一样的。

问:对对,就是一般情况下,像男人的话会为什么犯罪,男性的话?答:我也说不好的。

问:没关系。那你觉得女性犯罪当中,最不好的是什么?你觉得最不能容忍的一种罪是什么罪?应该来讲,像这种经济罪都可以理解,暴力犯,很多都是可以去……

答:我觉得好像是盗窃和诈骗,这种罪是道德沦丧,你说是不是啊?

问:盗窃和诈骗?

答:你说是不是?我觉得就是这样。

问:那男人的话,他犯罪,你觉得最不好的罪是什么?

答:很难说,反正我是,我没,我也说不好的,我到这种环境中。

问:没关系,随便说,这个反正也是我们随便聊聊。

答:那我真的谈不好的,因为……

问:没关系。你小时候应该也有理想的,那个时代特别,具有理想主义色彩。

答:是的。

问:你小时候有没有想过要做什么,还记得这样的问题吗?

答:哎哟,从小受家庭影响。我教育都很好的,从小就规规矩矩做人。那时就想做一个像样的工作,对国家有贡献,真的是。

问:有没有具体的理想?我记得我小时候理想是当老师。

答:我从小的时候就很爱读书,那时就想读大学,不论上哪个大学。我想大学毕业以后就能成为一个有知识的人,对社会就是一个有用的人。我就是这样,所以一直拼搏,从小的时候学习也很好,也是当班干部。从小学、中学到大学。

问:就是说你进来之前,你的人生目标还是那么确定的?

答:也是这样。

问:做一个对社会有意义的人才?

答:就包括我现在坐牢,我出去以后如果能够用我的话,我还是愿意为社会做贡献,把我的专业特长发挥出来。在这里的,我所学的专业在这里发挥作用了,这里对我也还好的。

问:我觉得出去以后肯定行。只要把这个感情放开了肯定行的。其实感情的问题也不一定是一条路走到死的,一条胡同走到底。

答:但目前来讲,对我打击是很大的。我不好承受的。

问:但是慢慢地,你这个阶段也会过去的。就像你一开始进来的时候,你每天都要待在这个房子里,你肯定很难接受,但是一点一点一点的时间过去了,把它看成是人生磨难一样的。磨难是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的,有很多很多的。现在不一定是坐牢,你不坐牢外面的人也一天到晚面对很多自己。

答:如果我在外面的话,这种事情出现,我不会这么痛苦的。现在问题就是这样,真的就是他,我怎么办,我出去之后我怎么办,无家可归。

问:当然是尽量保住自己。

答:我现在真不考虑,就是退一步讲,不去考虑这个无家可归的问题。就说他强我逼得这么紧,我现在跟他办了这个离婚手续,但我这个家外面的事情都没有人给我料理。

问:你可以把这个情况告诉他。

答:所以说,他来我想跟他好好谈一下。如果他能那个啥的话呢,理解,事情能够达到两人共识的话,那么出去怎么样,这个最好。如果不行的话,那么我也想用法律,也要法律援助的。不是……

问:对。

答:我坐牢是有错的,是不是?这个事情造成了伤害和后果,要自己负责任的。但是目前来讲的话,总得给我留个活路。

问:不过,你也不要想得那么死,很多东西要是你保不住了,你就想想另外一种可能。如果认了一个死理的话,自己做人会很累的。

答:我现在想早点回去,把这个事情处理了。

问:你自己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还有很多年要走,人生一样还有很多年,自己给自己规划一下。

答:是的,我也是。

问:你也不能把所有的希望就都寄托给儿子,那儿子也会压力很重。而且万一以后儿子成家,还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还有媳妇的问题。所以我觉得,我们因为平时研究这个妇女问题,像在我们这种社会,妇女最大的问题是要学会独立。一个独立就是经济上的独立,还有一个独立是精神上的。

答:我现在是没有经济来源的。

问:这个是一个含义,以后出去挣钱或者谋生路,我相信你这个能力肯定行的。还有一个精神上的独立,不要去依赖。

答:依靠谁呢,我是不会,因为以前在外面我也不是依赖我丈夫的。

问:但是你感情上依靠他呀?

答:感情么,人都是有感情的,是不是?

问:依靠家庭?

答:我最大的失败就是太重感情了,我这个人最大的失败就是我太忠贞了。我很正直的,最大的失败。

问:你对你自己做女人有没有不喜欢的?很多人都不喜欢自己是女性。

答:这方面我倒也没去想什么东西。

问:比如说你当时生孩子的时候,你是希望生个女孩子还是生个男孩子?

答:男孩女孩对我来讲都是一样的,我没有这种。

问:没有偏见?

答:我是。

问:例如,当时就想生个男孩子?

答:那倒也没有什么,反正是顺其自然了。相信科学,这个东西不是自己想的。

问:这科学是一面,但是自己的愿望又是一面。我觉得做女人在大多社会中是一件比较痛苦的事情。

答:在我们那里名声好听是儿子,实际上,这个女儿也是不错的。生什么都是自己的骨肉,都是要负责任的。

问:就是说你还是喜欢自己的这个性别的,做女人还是觉得,喜欢吗?

答:呵呵,这个也不是自己选择的。

问:就是撇开选择这个问题,做女人喜不喜欢?

答:做人太苦了,我想想来世的话。

问:不要做女人?

答:人也不要做了,真的是,太累了。

问:一般你什么时候知道,感觉自己在这个社会上是女性的一个角色?

答:成家以后,是不是?我有了家庭,有了孩子,那我想做了母亲了,哦。

问:那个时候开始感觉到作为女性的角色了,跟男性不同,是有区别的,要守着这个家的,是吧?比较一下的话,做男人好还是做女人好,你觉得?

答:呵呵,各有各的痛苦,各有各的烦恼。

问:如果要你选择,选择一定要做人,而且在女性和男性之间要选择一个,你选择哪个性别?

答:像我们国家以前女性都是依赖丈夫的,靠男人生活。我总觉得我是个女人,也自强自立的,也没有靠他什么,好像男女都是一样的。男人呢……

问:所以说,你可以选择的话你会选择哪个性别?

答:男女都一样的。

问:都会,就是你还会选择女性?

答:那都一样的。

问:这个观念倒是挺好的。其实我比你传统,如果选择,我肯定选择做男的。

答:男人有什么好,父亲的。

问:不是好不好,男人在社会当中自己受伤害少,是不是?这个社会更多的是站在男性中心的社会,为男人说话的余地更加多一点,是因为这一点。你进来以后,这个社会上能给予你你所需要的这个关心吗?社会上的,比如说,你家庭啊,包括你单位啊,还有另外的社会力量。对你有没有一些什么影响?

答:这个我也说不好。

问:用你们的话讲就是自己靠自己,那有没有别的,就是说对你影响特别大的,像一个比较好的监管啊这种,对你生活影响有意义的?

答:我真的好像感觉不出什么东西,因为我进来之后,我老公对我也很好,家庭温暖是有的,我家里弟弟妹妹也来信。家里那么远,每年来看我来。同事对我也很关心,那个时候也关心。到这里以后,警官对我也很好,我自己也努力去做。好像其他的,我也没什么更多的体会。

问:一般女性的话,都有一个月经期烦躁,你有没有这种体会呀?

答:那我不明显的,生理变化我不明显的。

问:不明显,在这之前都不明显?

答:嗯。

问: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更年期了?

答:更年期,那我也没影响。因为我子宫手术,老早就拿掉了,拿掉了就月经没有了。

问:那就没有,那身体整个的正常循环有没有被破坏?

答:那月经是没有的,其他也没有。

问:有没有生理紊乱啊?

答:这个好像我都没觉得怎么样。因为,子宫手术后一年多就坐牢了,坐牢以后心情不好,环境各方面的,好像我也体会不出什么,体会不出很大的那个什么。

问:拿掉以后,它不影响整个的内分泌?

答:那倒不影响。不影响的,我卵巢还在嘛。

问:子宫拿掉不要紧?

答:嗯,子宫是不要紧的。

问:你现在最大的担心,我看就是这个家庭,怎么能保住这个家庭。

答:是的是的。

问:如果出去,你明年5月份就出去了?

答:如果能减点刑呢,我今年年底能够回去;如果不减的话,我就明年了。

问:你出去以后最先做的事情,会是什么?

答:目前来讲,我也说不好。如果家庭这样的话,我主要是把我家庭处理好,是不是?处理好家庭以后,我要为自己就业谋生,我要寻出路的。我总不能靠人家,我要自立的。医院单位不接受我的话,我就发挥我的专业,我要做点其他事情,我要做一点的。我靠儿子?我没有经济来源的,是不是,我总要生存下去呀。

问:我想你肯定行的。现在很多人都可以在外面做门诊,特别是牙科医生的话,是不是允许开业啊?

答:那要办执照的,办执照也很难,不过到时候再说吧,我总要生存下去的。

问:我觉得这方面我倒是觉得跟你谈了以后一点都不担心,主要担心你在感情上能不能够顺利地走下去。

答:我家里的人也这样,包括我儿子对我的担心也是这一方面。

问:肯定行的。你不要看得太重,很多东西。你现在对家人啊,社会啊,想说什么话呢?有没有特别想对他们说的话?

答:对家人想说的话,对社会想说的话,我就是想受到社会的支撑。

问:社会的帮助,能够理解你,是吧?肯定有一部分人会理解。因为这个社会很复杂,所以也有一部分也不会理解你。你也应该有思想准备。你有什么要我们这个课题组帮你的呀?能跟我们说吗?

答:我现在最痛苦的就是这个家庭问题,另外一个就是能不能根据我的表现给我一个让我早点回去的机会。

问:我们倒是没有这个权利,可以向你们那个……

答:我也是出于家庭这个情况,如果不是出于这个情况,我不会提出这个问题的。

问:你自己跟他们提过吗?

答:我提过的,因为这里有分数,分数呢我也在做,如果我不……

问:这个分怎么……

答:每个月的话根据你做的加在一起。

问:就是你们平时每天做的分?

答:嗯,加在一起。如果我上次不出现那个事情的话,我分数已经够了,出现这个事情以后……

问:他们怎么知道的呢?

答:后来那个人又跟人家一起搞这个事情,就这样,出现这个事情。

问:当时可以拒绝的嘛?

答:当时我是不知道的,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中队的。事后她跟我讲,我就知道了,知道了后我讲她就要受处分的呀。我也很讲义气的。

问:那你把这个情况再反映一下呢,跟你们领导?

答:领导反正现在已经处理掉了,处理了。现在就是说,我要回去的话是需要分的。我不是说一次性减刑的分,发生这个事情以后呢,延刑是一年多,如果能够考虑我这个特殊因素的话,给我分数放松一下。如果九十分也可以的话,本来刑不到两年的话九十分就够了,那么我这个处理完了之后是一年多。

问:还有你看,刚才我跟你谈的这些,之外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跟我们说的,随便说了?

答:好像一切说的东西都说了。

问:有没有想说的?

答:好像我现在心里也很乱的。

问:没关系,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答:想不出很多,反正我想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你们这次来,那跟我谈的这些事,我也不晓得说的好不好,有没有说错。

问:没关系,这个反正是调查。

答:有没有说错,是这样的。

问: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关系的,我们这个也不会让社会上知道你真名实姓。我们只不过是对关注妇女问题,到底什么促使妇女犯罪,它的那个影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