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烟雨轻叩帘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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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战祸

张行书睡了不足一个时辰,被楼外的吵嚷声惊醒。

他起身来到窗边,举目远眺,发现城中各处都燃起熊熊大火,黑烟直冲天际。

心怀不妙之感,张行书起身去往隔壁屋内,将睡得四仰八叉的卢松唤醒。

张行书再一转身,后面不知何时立着一人,正阴恻恻地看着他。

待看清来者面容,张行书慌忙问道:“外面发生何事?”

孔十六神色冰冷,缓缓道:“倭寇已兵临城外。”

他话音落下,周围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卢松也霎时清醒,弹坐而起。

张行书迟疑半晌,才认清孔十六口中所言之实。

他本以为待准备万全,倭寇才会迟迟出现,或许对方还走出山林,便被朝廷大军扫灭。

谁曾想昨夜商议的计策全无用武之地,倭寇就这般突然出现在城外。

张行书走到外面的长廊上,眼看火球带着呼啸的风声被投石机从四面八方砸进城里,他回身朝屋内问道:“你怎会在此?”

孔十六没有回答,而是冷声道:“谢大人让我来问一句,你可愿出城避祸?”

张行书闻言一怔,看着远方街道上百姓慌乱逃窜,城墙上兵卒匆匆修造抵挡流矢的战棚,他心中逐渐被一腔热血填满,捏着围栏,一字一顿道:“我汉家儿郎,岂会避战而逃?”

孔十六上下打量了张行书一眼,道:“既然如此,你二人随我来。”

卢松闻言,急忙翻身下床,三人一并来到楼下,张行书发现大厅中站满了人,皆是一身轻甲,腰挎弓箭与雁翅刀。

他们与孔十六一样,脸色苍白且面无表情,看到三人从楼上下来,齐齐朝着孔十六拱手。

孔十六道:“拿过来。”

张行书不明所以,转瞬看到有一人拿了甲胄和兵刃递到他与卢松手中。

孔十六阴森森扯着嘴角道:“去抓细作。”

此时城门已闭,大批百姓堵在城门附近,哭喊着让城守放他们出去。

官员与衙役守在拒马之后,苦口婆心劝百姓们折返。

“朝廷大军不日便至,外面皆是倭寇,此刻出城只会无端送命!”

百姓大都愚昧无知,根本不愿理会官员嘶哑着嗓音喊些什么,只想尽快逃离战祸。

这时人群中有一人高声道:“放我们出去!你们这些狗官,想草菅人命不成!”

另有一人道:“在城里也是等死,出去也是死,与这些狗官拼了!”

正待群情激奋之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人群当中,猛然挥刀,将说话之人的头颅斩下!

这一幕吓坏了周围所有人,连滚带爬远离那缓缓倒地的无头尸首。

孔十六满身浴血,冷漠地环顾人群,口中道:“此乃倭寇细作,按律当斩!”

百姓们都被吓破了胆子,甚至有几人两眼翻白昏倒在地。

这百余人转瞬作鸟兽散,原本吵闹的城门周遭,顷刻间鸦雀无声。

张行书并非第一次看见死人,所以神情并无多少变化,但周围的官员和衙役谁都不敢近前。

好在孔十六的手下及时亮出令牌,平息了躁动,并将地上的尸首搬离。

张行书并未在此多停留,而是与卢松和另外三人钻进小巷之中。

一人瞧着年岁不大,神态有些许稚气,名为徐七,一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目光狠厉,叫做蒋十一,还有一人面相方正,看起来极为严肃,名叫刘廿四。

蒋十一和刘廿四并无多少言语,徐七则像出笼的鸟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张行书随口与徐七闲聊,不多时便知晓了他们的身份。

原来他们是宫中禁卫,张行书早就有此猜测,所以并无多少意外。

五人以蒋十一为首,来到一处宅院。

看着院门上的铜锁,蒋十一朝徐七使了个眼色,徐七心领神会,从怀中掏出个布包,翻开后,里面是大大小小的铜签。

徐七眨眼间就捅开了铜锁,而后宛如猎豹一般,迅捷又悄无声息从不大的门缝中间翻入院内。

五息过后,院中响起一声清脆的鸟啼声,蒋十一和刘廿四毫不犹豫进到院中。

张行书和卢松紧随其后。

院内杂草丛生,徐七在院墙边一棵石榴树下蹲伏,目光从门窗死死盯着漆黑的屋中,手握劲弩,蓄势待发。

蒋十一和刘廿四紧贴屋墙,从怀中掏出一根竹筒,拔下木塞,并将随身瓷瓶里的汁液倒入其中,竹筒内转瞬发出水烧开的咕噜声,旋即喷涌出浓烟。

两人将竹筒从窗户扔进去,原本寂静的屋内,突然传出几声咳嗽,这咳嗽声越来越剧烈,有一人突然破窗而出,又听咻的一声,对方还没落地,徐七手中的弩箭就已插进他的眉心。

蒋十一和刘廿四面无表情打量着倒在一旁的尸首,片刻之后,他们从油纸包中掏出湿漉漉的布条遮住口鼻,破门而入。

屋中接连不断响起金铁交击的声音和戛然而止的闷哼,没多久再次陷入寂静。

蒋十一最先走出,他甩去雁翅刀上的鲜血,收入鞘中。

刘廿四手中攥着六七只血淋淋的耳朵缓步来到院内,仔细地用铁线将这些耳朵串在一起,抬头呲着牙朝张行书和卢松笑了笑,让人不寒而栗。

徐七来到被射杀的细作身前,将他眉心的弩箭拔下,混合着白和红的浓稠之物顿时喷涌而出。

饶是卢松从小便打猎为生,看到眼前这一幕,也忍不住有些反胃。

张行书正要说话,接着猛一转身,道:“漏了一个!”

他话音刚落,只听大门外一声轻响,徐七拔腿欲追,却突然在地上打了个滚,而后弹身冲出门外。

不多时徐七垂头丧气地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嘟囔道:“没追上。”

蒋十一饶有兴致地看了眼张行书,道:“小兄弟好耳力。”

徐七抬头道:“贼子想用袖箭伤人,还好有你提醒。”

他说着,扬起方才从地上捡起来的长针,在阳光下泛着深幽绿芒,显然是淬了剧毒。

蒋十一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比料想的轻松许多,小七,你带小兄弟回去复命吧。”

徐七点点头,与张行书和卢松走出院外。

卢松好奇地回身观瞧,道:“他们怎的不走?”

张行书示意他不要多问,可卢松根本看不懂他的眼神,反而问道:“大人眼睛难受?”

徐七毫不在意道:“他们得留下掩埋尸首,不然隔些时日,会生瘟疫。”

张行书顿住脚步,道:“方才被贼子逃脱,若引来援手去而复返,该如何是好,我们需得回去。”

徐七笑道:“让我们走是为我们着想,这两个老东西,想在院子里布置陷阱,谁去谁死,阴损着呐。”

张行书哑口无言,苦笑一声,跟在徐七身后前行。

三人走了没多久,街对面迎来一位包着头巾的村妇,怀抱幼童,低头匆匆行路。

徐七轻咦一声,忽然抬手举弩,一箭正中妇人额心!

张行书与卢松都大惊失色,正要询问徐七为何滥杀无辜,却见徐七走到妇人尸首旁,扯下她怀抱的幼童,来回晃了晃,竟是早已没了生机。

再扯下妇人的头巾,张行书才瞧见这哪是妇人,分明是个男子,瞪着血红的眼睛,死不瞑目。

徐七冷笑道:“方才追出去我就记得他身形胖瘦,敢在小爷面前装模作样,找死。”

张行书仔细看了看幼童,尚有余温,刚死没多久,脖颈青紫,显然是被活生生掐死。

“这些王八羔子!”卢松忍不住开口骂道。

徐七缓缓道:“幼童从哪来,他穿的衣物又从何而来,你可曾想过。”

卢松一怔,旋即明悟,重重叹息一声,抱起幼童,道:“我去将他埋了。”

城中到处都有城守巡视,三人的可疑行径很快被人发现。

张行书交代了事情经过,并亮出令牌,适才打消他们疑虑。

“我等这便去挨家挨户查探。”

城守们抬着尸首,转身离去。

张行书看着在树下刨坑的卢松,过去帮他一并用石块铲土,不多时就挖出一个深坑,将幼童的尸首放进去掩埋。

一颗红色的焰火从城中升起,经久不散。

卢松最先瞧见,拍打着手心的泥土,疑惑道:“那是什么?”

徐七猛一抬头,道:“不好,出事了!”

看他抬脚就跑,张行书和卢松连忙跟上。

张行书边跑边道:“发生何事?”

徐七沉默片刻,道:“不知道。”

张行书猜到那焰火是他们传递消息之用,不过未到近前,确实难以知晓发生何事。

三人默不作声奔行,不多时就来到焰火燃起之处。

此时焰火已然消散,街头巷尾空无一人,唯有一处烧的只剩木桩的宅子冒着青烟。

这诡谲静谧的气氛让三人如临大敌,徐七四处瞧了一眼,走进巷中,刚过院墙的拐角,猛然被定在原地,瞪着双眼,浑身发抖。

张行书跟在他身后,不明白什么事能让宫中禁卫抖成这般模样。

他往前迈了一步,看到眼前的景象,喉咙仿佛被打了一拳,想吐又吐不出来。

面前的巷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十余具尸体,烧的血肉难辨,焦如黑炭,还有人剩下一口气,宛如地府爬出来的恶鬼,在原地不停挣扎蠕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