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烟雨轻叩帘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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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家宴

这声尖利的叫喊把张行书吓了一跳,他转过身,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眼上就挨了一拳。

张府的客堂还未入夜便已烛火通明,红木雕花桌椅整齐列着,方灯及地,熏香弥漫,俏丽丫鬟侍立左右。

张府的老爷名为张立信,是张行书父亲的远房表弟,他曾中过举人,在外做过几年官,身子骨不好,早早辞官回乡,潜心经商,买卖愈发兴旺,他与官场之人也颇有交情,在当地极负盛名。

张立信身穿圆领袍,头顶束冠,须发皆夹着白色,身形清瘦,看起来很具文人气质。

“前日你父亲递书信来,语焉不详,侄儿,你且细细说与我。”张立信说到这,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一肃,指着跪在门外的小厮和丫鬟,怒道:“家里的脸被你们丢尽了!给我打,狠狠地打!”

“饶命啊老爷!”小厮和丫鬟闻言连忙高呼,泪涕齐流,声嘶力竭。

“叔父且慢。”张行书刚来此处,不愿得罪人,劝道:“他们也是各司其职,叔父便饶他们一次吧。”

张立信闻言瞪着门口的两人,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也罢,侄儿求情,绕你们这次。”

两人千恩万谢,连滚带爬地走了,张立信才露出笑容,朝着张行书道:“侄儿,莫要坏了兴致,接着说。”

言道自己家中祸事,张行书忍不住眼睛通红,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

张立信听到最后,黑着个脸,捏着椅子把手,沉声道:“先前书信上写了这些,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你三叔……”他刚想说什么,又念及情面,看了看张行书,重重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过了好一会,张立信才接着道:“你一路奔波,想也是累坏了,今日且先歇着,明日我再给你设宴洗尘。”他说着,朝旁边立着的年轻小厮招了招手:“四德,你带行书侄儿去西院择个住处,无论有何吩咐都去照办。”又对张行书道:“四德手脚勤快,常在我边上,府里的事你吩咐他即可。”

两人寒暄了一会,张行书才跟着四德,往西院走去。

张行书与四德闲聊得知,府里有一位少爷,一位小姐,还有两位夫人。大少爷张诺,心高气傲,对谁都不假辞色。二小姐张霜绡,自小在深宅之中,下人对她了解也不多。

张府本有三位夫人,大夫人是张立信的原配,张诺的生母,近些年喜吃斋念佛,不见旁人;二夫人是张立信的妾室,于经商一道对张立信助力良多,所以地位很高;三夫人也是妾室,又是张霜绡的娘亲,可惜生她时难产而死,张立信对这唯一的女儿很是疼爱。

与四德聊着聊着,迎面走过来一人,那人五短身材,面相猥琐,五官仿佛挤在一起,就连身旁的丫鬟都比他高不少。他半眯着眼,仰头挺胸,仿佛一只得胜的公鸡。

“赵管家!”四德连忙躬身让路,头也不敢抬。

那位赵管家理也没理四德,旁若无人地在丫鬟腰肢上摸了一把,惹得她笑着连呼讨厌。

“嗯?”赵管家感觉面前有人挡路,皱着眉头睁眼瞧去:“这厮谁啊?”

四德怕有误会,连忙道:“这是老爷从山东来的亲戚!”

赵管家上下打量了张行书一眼,嗤笑一声,又看了看身旁的丫鬟,似是有了什么主意,装模作样道:“你们这是要去哪?”

“老爷吩咐带这位少爷去西院寻个中意的屋子住。”四德低着头,额上开始流汗。

“中意什么,府里哪还有什么空闲屋子!让他去西南角住!”赵管家朝四德叫嚷道,又转过脸来笑着望向张行书:“这位少爷,府中窘迫,没那么多住的地方,所以……”

“无妨。”张行书眼中,他只是个下人而已,微不足道,所以丝毫没有在意赵管家语气不敬,抬脚便走。

赵管家面色一冷,瞪着张行书的背影,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朝四德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带他过去!”

四德追上张行书,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小声道:“这赵管家是大夫人娘家的亲戚,在府里待了十几年,蛮横惯了,少爷万不可与他交恶。”

“嗯。”张行书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让四德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叹了口气。

两人来到赵管家所说的西南角。再往南隔着墙是倒座,为小厮居住之所。这里在花园深处,曲径深幽,不见阳光,而且似乎许久未有人来过,满地都是青苔杂草。

推门进去,屋子里潮湿异常,墙根也满是青苔。而且很是狭小,迎门便是一张竹床,左边有张书桌,右边有个柜子和水桶,仅此而已。

“少爷……要不您去找老爷说说,给您换个地方?”四德不敢擅自做主,只好小声提个意见。

“这里幽静安逸,很是有趣。”张行书左瞧右瞧,觉得极为新鲜,他从未住过这种寂静小院,点点头道:“就这儿吧。”

张行书乐意,四德也没多说什么。在四德的吩咐下,马车里的东西被小厮丫鬟们搬进屋中,他又率众人收拾一番,总算让屋里有了一丝人气儿。

“少爷,往后膳饮我会差人送来,西院里头有一处出恭的地方,每个时辰皆有人净扫……至于旁的,少爷若有用度,吩咐我便是,不知少爷还需要什么?”四德忙得满头大汗,挥退了众人,躬着身问道。

张行书坐在竹椅上,四处看了看,摇头道:“没有了,你先去歇着吧。”

四德告退之后,张行书从柜子里拿出被褥,欲要铺在床上,不经意闻到被子上的香味,忽然一怔。

他犹记得白椴沐浴时,满屋都是这种香味,猛然想起这褥子白椴曾经盖过。他愣神间,又听见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连忙俯身去捡。

地上竟然躺着一根簪子,张行书拿起簪子坐在桌旁,细细观瞧。

簪子以垒丝技艺交织出繁花几朵,花心处还缀着晶莹剔透的蚌珠,可是这簪子的杆是扁平的,有拇指之宽,形制极为奇怪。

张行书把簪子放在鼻下轻嗅,嫣香更甚,犹如佳人在侧,他激动地躺在床上,握着簪子,回想前几日经历的事情,想着想着,渐渐沉入梦乡。

再次睁眼,天色已明,屋中不见阳光,不知是什么时辰。刚好有脚步声从远处响起,四德出现在屋门口,敲敲门,手里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少爷,您先用早膳,老爷吩咐了,中午为您接风洗尘,摆了家宴。”四德把托盘里的东西摆在桌上,朝着张行书道。

尽管觉得没必要如此大张旗鼓,可这也是待客之规,张行书拒绝不得,应了一声表示知晓。看到四德要走,张行书叫住他道:“我想沐浴,可否给我烧来热水?”

四德躬身笑着道:“小的这就去让人烧水。”

待到中午,沐浴更衣后的张行书总算恢复了些往日神采,尽管穿着粗布短褐,却也掩不住一身书卷气。他觉得自己如今寄人篱下,没必要衣着光鲜。而且被人追杀过之后,他知晓低调些总是好的。

来到府中侧厅,张立信已经在座上候着,丫鬟小厮侍立在一旁。

厅当中摆着一张圆桌,桌心是云石所制,边角由红木包着,雕琢鱼纹。

四周摆着花架小景,架上有各式花卉,张行书看了几个都叫不上其名字。

“侄儿,快过来,随意坐,这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张立信见张行书有些拘束,起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拉着他在自己旁边坐下,又朝着丫鬟道:“夫人呢?”

“老远便听见老爷的声音,妾身来得迟了,还请侄儿宽恕不周。”来的是一位年轻妇人,三十些许,梳着朝天髻,身着象牙白的袄裙,环佩玎珰,看起来很是贵气。

“这是你二婶娘。”张立信招呼两人坐下。

二夫人看着张行书,笑道:“侄儿,你还记不记得婶娘,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张行书闻言直挠脑袋,刚好又有脚步声传来,张立信看着门口,语气满是宠溺道:“霜绡,快来,这是你表哥。”

回首望去,只见迎面来的少女约十四五岁的年纪,梳着双平髻,肤白胜雪,身着深松绿的绣?,上面绣着朱瑾色的小花,看起来俏皮清丽。她眉眼含笑,好奇地看着张行书,声如黄鹂道:“表哥,昨日我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