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怕羞的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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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再见卢昌泉,赵小穗解释了那天早晨的事情,但她只说巫雨虹在谈恋爱,没说爱着谁。那个“大郎”不能往外说,赵小穗觉得,说出去先是自己脸上无光,看看,为你传道授业解惑的可是个什么样的人呀?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却偷鸡摸狗男盗女娼。学了他,别说长学问,怕是连做人都不会啦!

赵小穗的再一层顾忌,是怕卢昌泉把这事说出去。就是四门贴了告示,这种丑事也不能先由你说,你说便是我说,别人偷驴,咱去拔橛子,岂不是个傻透腔的人呀!你看李韵,同是一屋住着,而且我已经问到了她头上,她都不肯说,只是点到为止,让你自己去悟,那才叫武林高手呢。现在,憨憨的赵小穗总算悟出了另一层意思,李韵为什么租了房子夜不归宿,人家可不单是避讳你赵小穗,而是避着亲亲老师的那个天大丑事,婚前同居违纪事小,防着恩师日后嫉恨事大。网上有个段子叫“四大不知好歹”:领导讲话你唠嗑,领导夹菜你转桌,领导上听(指打麻将)你自摸,领导养“蜜”你乱说。这种结构的段子,老家农民也常说,四大黑四大傻之类,前三条都是为最后一条做层层铺垫,只有包袱一抖,才博众人一笑,也直指要害。如此想来,李韵和丁文樵确是高人,为防“乱说”干脆避而远之,日后一旦事发,一问三不知,神仙怪不得。

悟到这一层的赵小穗迟迟疑疑地问:“你说,如果……跟巫雨虹好的那个人,就在我们系,而且……还有女朋友,甚至已结婚生子,有家有口,我可怎么办好?”

卢昌泉说:“如此设问,似可断言,你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赵小穗摇头:“我不知道。”

卢昌泉说:“你一定知道。”

赵小穗说:“你别问了,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卢昌泉笑了,点头:“你聪明,我也别装傻。闲云野鹤,不理俗事,最好。”

赵小穗说:“你别跟我转,问你呢,我怎么办才好?”

卢昌泉说:“你心中自有沉浮,何必再来问我。”

赵小穗说:“她这人,也太放肆了,当着我的面,什么脏话丑话都敢说,简直是把我当木头。”

卢昌泉说:“这才最是难求。无眼不见,没耳不聪,六根清静,心不烦乱,甚好。”

赵小穗说:“问题是我并不是块木头,我有眼有耳,还长着一颗心,活蹦乱跳的,神经系统也完全正常。”

卢昌泉说:“那她再打电话,你就学鸵鸟,眼前无沙,却可大被蒙头。”

赵小穗恨道:“这是啥时节,都入夏啦,你不怕我捂出满头满脸的痱子?”

卢昌泉又笑:“惹不起,却躲得起,远远走开。有那么几次,她总该有些自觉。这叫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赵小穗几乎叫起来:“屁,还上计呢!那是三更半夜呀,你让我往哪儿躲?我是失恋的傻大姐呀,我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呀?再说,人家已是光着身子打狼,胆大不嫌害臊,还在乎你躲不躲呀?”

赵小穗虽说已是研究生,但张口说话,还总是不时蹦出大山里的俗言俚语,透着鲜活与生动,可也透着乡土的本色。卢昌泉想了想,说:

“那……我再献一计。我前几天在网上读过一篇小说,题目和发表园地,我一时都忘了,可作者却记得,姓衣名向东。衣向东你应该知道吧,得过鲁迅文学奖。小说就是写的这样一种事:一年轻女子与顶头上司婚外有情,心中百般苦楚,存蓄不下,便跟同一办公室的女友说了,并一再叮嘱为她保密。女友践诺,守口如瓶,却没想惹出那一双婚外男女的诸多猜疑,尤其是那男子,倚仗手里握着别人的升迁荣辱大权,竟让那无辜女子吃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哑巴亏……”

赵小穗慨叹:“我还以为,只是我喝凉水塞了牙,倒霉透顶呢。”

卢昌泉说:“文学嘛,人学也。当然一定要从生活中来,真实与生命并存。比如说……”

赵小穗打断他:“哎哟哟,你还是快说,我应该怎么办吧?”

卢昌泉说:“我回去后,马上上网再找到那篇小说,发到你的电子信箱里,你再转发给巫女士,郑重推荐,别不赘言。谅她的脑袋也不是铜打铁铸,不开一点儿缝窍。”

赵小穗笑了:“那这一计叫什么,是声东击西,还是移花接木?”

卢昌泉很是得意,知道赵小穗接受了自己的建议:“管它白猫黑猫,镇唬住耗子就是好猫。”

卢昌泉读研时专攻明清小说,把那些《三国演义》、《水浒传》里斗智用计的章节读得滚瓜烂熟,在小穗眼里,便成了诸葛亮,成了智多星,一时没了主意,常找他来讨教。卢昌泉除了总是能想出别具一格的办法,还有一个优点,就是从不强求小穗接受服从。男人是山,女人是水,水围山绕,汩汩而流,如果山一定要依仗自己的坚固与强大,那水终是要冲破拦阻,奔泻而去的。憋堵的水势越大,那弃之而去的奔泻也越迅猛。疏而导之,才是大智者的治水之策。

赵小穗依计而行,将那篇小说转发到了巫雨虹的电子信箱里去。巫雨虹什么都没说,但一定是看了,看过后的最突出最直接的外在表现形式,便是又配了一部手机,而且这部手机的号码她没告诉任何人,真正体现了地下工作者般单线联系。有时,那部手机的和弦铃声叮叮咚咚唱起来,巫雨虹只说一声“你等一会儿”,便抓起手机跑出去,好半天才回来。

赵小穗心里竟又生出一些不忍。雨虹是钻进了卫生间呢,还是跑到了校园?如果卫生间又有人闯进去了呢?夜深的校园也并不平静,遇到歹徒可怎么好?可能巫雨虹也确是遭遇到了这样的问题,跑出去打了几次电话,便又不走了,我心依旧,仍是立马横枪如入无人之境,仍是把赵小穗当成了一块木头。

赵小穗还为巫雨虹新配手机的额外支出心生痛惜。寝室里现成的电话,接手机不如接电话,那是要双向付费的呀。巫雨虹的父母虽说在城市里,但都是普通职员,靠工薪支撑柴米油盐和她的学费,比自己强些也有限。但很快,赵小穗便为这一点痛惜释然了,甚至很觉可笑,那位“大郎”既有钱带她去策马驰骋过贵族样的生活,还会在乎打打手机的鸡毛蒜皮吗?况且听说,将通信费用列入课题经费支出,早已是合情合理堂而皇之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