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吴叶说,她有男人,可是,她的男人已经死了。
她的男人是个乡聘教师。“知道不,就是一月几十块钱工资,让你干你就是老师,不让干就成了农民的那种。”吴叶说。他听了点着头,他们那儿也有,怎么会不知道?
她长叹一口气,说他傻呀,为了那点工资,送了命,值吗?
她说的那人,明显是她的男人。
吴叶男人所在学校,校舍是刚建好不久的。于是,师生们高高兴兴地搬了进去。可那建的房子像啥?像沙一样松软,半天的暴雨,就裂了,就开始要倒了。她男人抢着把孩子一个个往楼下送,到了最后,去救屋内仅有的两个孩子时,房子“轰”一下就倒了。她男人被挖出来时,还一手搂着一个小孩,掰都掰不开,就那样三个人一齐安葬了。
她说着,泪珠一颗颗滚出来,道:“他傻,撇下自己老子娘,撇下我。”她说不下去了,低下头,肩膀急促地耸动。
许久,她抬起头,擦把泪,一笑道:“他一狠心,撇下了他老子娘,不管不顾了,可是,我不能啊,总得让他在那边瞑目啊。”说完,泪又滑了下来。
于是,她就找到这个建筑队,哀求着,愿意给他们做饭,挣下来的工钱,一月向老家寄一次,让她的公婆能有口饭吃。
张山问她,那么大的事,上面没给补贴。
她一笑,说给了啊,一层一层扒拉下来,到手里,也就没几个了。
那钱也敢扣?张山睁大了眼。
她说傻娃啊,现在一些人,皇上的买马钱都敢用,还有啥不敢用的?
张山沉默了,他不知道怎么说好。
她停了一会儿,抹了一把脸,说写文章好啊,她男人过去也写文章,可惜,没写多长时间就走了。“写成作家了,千万别忘了我们这些人,把我们也写写。”
他嗯了一声,心里酸酸的,低下了头。
她拍拍他的肩,走了。可是走了几步又走回来,告诉他,自己今天说的事,千万别告诉别人,听到没?他点点头,心想,她太小心了,自己就是想告诉,也没人听啊。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到了三伏天,格外地热。工地上,大家都忙碌着,汗珠子顺着脸上朝下落,背心和前胸都湿透了。他累得腰酸背痛,尤其渴得嘴唇都干裂了。
吴叶提来水时,还没有喊喝水,大家就等不及了,“哗”的一声涌了过去。他累得一屁股坐在一处阴凉里,一动也不想动,四边树叶里的蝉声,这一刻,一涌都灌入耳朵,疲沓沓的。吴叶悄悄走过来,拿了瓶水递给他道:“温凉的,给你提前准备的。”
他忙接过,狠狠喝了一口,长吐一口气。
她说,还是回去读书吧,这罪,你受不了。
他摇摇头,一言不发。她还想说话,那边有人喊,是王经理,“吴叶,你过来一下。”吴叶应一声,过去了,他们两个人向砖的那边走过去。他慢慢站起来,踅摸过去,装作拿家具的样子。砖背后,隐隐传来话语声,声音沙哑,是王经理的:“听说你把肉压在碗底,给张山吃,这可不好!”
“谁说的?”吴叶问。
“你不管谁说的,有没有?”王经理问。
“咋的?你一个老板就恁小气?”
“不是小气,我怕你把自己也给他吃了。”说完,是嘻嘻的笑,然后是“啪”一声响。接着,是吴叶的声音,嘀咕道:“自重点,人家是个孩子。”刚说到这儿,砖堆这边,“哐”一声响,吴叶忙跑过来,看见是张山,呆呆地站在那儿,脸一红,问:“你咋在这儿?咋了?”看张山脸灰扑扑的,忙用手试探,看是不是发烧。张山举起手,一挥,挡住吴叶的手,拾起倒在地上的铁锨,转身走了。走了几步,他感到头脑发晕,晃了晃,倒了下去。
“他——他中暑了。”模模糊糊的,有人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