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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村子的哲学

秋叶姑娘是那种外表文静骨子里却藏着一种泼辣劲的女人,她做起事来总是雷厉风行,说干就干,风风火火。为了向已婚妇女推广使用安全套,她在跟路江民谈过话的第二天一早,骑一辆自行车,后座上捆了一箱县计生办赠送的安全套,就往一社去。

这正是泥太阳村青枝绿叶的季节,田里的稻谷正在扬花抽穗,坡上的玉米已吐出了红红的缨子。秋叶姑娘在一块状似月亮的田边停了下来,看一个中年妇女在田里拔稗草。天气有些热,秋叶姑娘的额上密布了露水一样的汗珠,她用手抹抹额上的汗,冲田里的妇女唤道,婶子,拔稗草呀?

中年妇女直起腰来,抬头一看是秋叶姑娘,就笑了说,秋叶,这么热的天,骑自行车去哪,不会是相亲吧?

中年妇女的话弄了秋叶一个大红脸。秋叶姑娘站在田边说,婶子,你取笑我不是?你腰都弯疼了,该歇歇了。你过我这里来,我有话跟你说。

秋叶的眼睛盯着稻草尖上的一对蜻蜓,那对纠缠在一起的蜻蜓正在专心地交配。中年妇女一脸坏笑问,谈啥?谈那事?她边说边看了一眼那对仍在稻草尖上卖力交配的蜻蜓。

空气中此时多了一股暧昧的泥腥味。秋叶姑娘转过身,从自行车后座的纸箱里拿出一个印刷精美的小纸盒来严肃地说,婶子,我们今天就谈这事。

秋叶的回答显然出乎中年妇女的意料,她惊开的嘴,仿佛是正欲引吭高歌,半天都没有合拢来。这中年妇女就是郑秃子的老婆秀芝。

潮湿的夏夜的天就像黑色的缎子。在邻社的好友何小三家喝了酒的郑秃子打着酒嗝摸黑回家来了。他进院门忘了拉亮灯,一脚踩在了盛满猪食的锑盆里。猪食盆被弄翻了,在院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秀芝已经在屋子里睡下了,郑秃子弄翻的锑盆的响声把她惊醒了。秀芝在床上大声问,秃子,是不是黄汤又灌多啦?踩了猪食盆都不晓得?郑秃子脚上弄了一裤腿猪食,心里有些恼火。他站在院子里大声道,烂婆娘,猪食盆放在院子里干啥?你想成心谋害你老公?

郑秃子说完话就套一双湿漉漉的塑料拖鞋进了屋,然后轻车熟路就摸到了秀芝的床上。秀芝推开他,说秃子你等等。秀芝溜下床来,把秋叶送给她们的那盒安全套从柜子里拿了出来。

郑秃子说,秀芝,你这是干啥呀?秀芝小心地把盒子拆开,拿出一个安全套来,说秃子,你把它戴上吧。

郑秃子把头摇得像一面拨浪鼓。他说,秀芝,你今天怎么啦?带上那东西,弄起来怪别扭的,像穿着袜子洗澡一样。

秀芝把安全套上的锡纸撕开,说秋叶讲了,戴上套子不影响性生活的质量。郑秃子看了一眼那软塌塌的套子,呲一下嘴说,秋叶还是没开苞的黄花闺女,她咋知道男女之间的事?秀芝,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秀芝说,人家秋叶去城里培训过的。人家城里有学问的人讲,戴了这套子,不仅性生活照样快活,而且还卫生,预防一些脏病哩。

郑秃子的脸沉了下来,他从床头柜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烟,燃上后猛吸两口说,这城里人日怪得很,好好的女人,他们为啥要隔着一层橡胶弄。他们在城里乱搞男女关系,自己弄脏了身子,用起套子来了,那也就罢了,为啥也要叫咱乡下人像他们那样?秀芝听了郑秃子的话,也不高兴了,说秃子,你过去平日里讲什么卫生,澡都不洗一个就要上我的身子。你不晓得我过去为此受了多少苦,你弄了,我就几天不舒服,下面又痒又疼的。

郑秃子听了秀芝的话,有些气急败坏了,他伸手一把抢过秀芝手上的安全套,狠狠地就扔地上了。

郑秃子身子又往秀芝身上贴,但秀芝把他又推开了,这次推得坚决。郑秃子见秀芝不让他上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他恶狠狠地在心里说,秋叶,你这小骚货,你不让男人搞,你也别唆使别的女人不跟男人搞嘛。我郑秃子又没得罪你,你为何要变法儿跟老子过不去?

整整一个晚上,郑秃子在床上辗转难眠,心里是越想越气。第二天一早,郑秃子红着一双眼角满是眼屎的眼睛披衣出了门。

郑秃子来到村委会门前时,秋叶正在村委会的院子里往自行车上捆纸箱。她今天准备去二社给妇女们做安全套使用的宣传。院子里,几个起早的孩子正饶有兴致地蹲在地上做弹玻璃珠的游戏。郑秃子反剪了手进到院子来,斜了眼盯着正忙活着的秋叶。秋叶抬起头来,一看是郑秃子,就招呼道,秃子叔,这大清八早的,你来村委会有什么事?

郑秃子冷冷地说,什么事?找你的事。秋叶说,秃子叔,有什么事你快说,我还要赶二社去。郑秃子绕到秋叶自行车后,盯了后座的纸箱问,你这箱子里装的啥宝贝?

秋叶对郑秃子大大方方道,秃子叔,那是县里免费给泥太阳村的安全套,我昨天在月亮田边给婶子一盒了。

郑秃子手托了下巴问,秋叶,你一个大姑娘家,管天管地当了村干部还嫌不够?怎么管起人家已婚男女做那事的事情来了,你的脸皮也太厚了吧?你难道不觉得伤风败俗?

秋叶没想到郑秃子会这么尖锐地对自己说话,愣了一下,尽量心平气和解释说,秃子叔,这怎么会伤风败俗呢?性生活使用安全套,是文明行为,是树新风,你别小看这套子,它的作用大着哩。郑秃子瘪了嘴阴阳怪气说,作用大?有多大作用?难道你用过?

郑秃子的话让秋叶又羞又气,秋叶说,秃子叔,你咋这么说话?我没什么地方得罪你,你咋变着戏法儿骂人损人。郑秃子恶狠狠地说,秋叶,你这小贱人,我骂你损你算轻的,老子还想打你嘞!

郑秃子说着手一扬,就清清脆脆给了秋叶一耳光。

秋叶没想到郑秃子会真的动粗,毫无防备的她被这一巴掌打得眼前金花四溅。备受羞辱的秋叶,捂着脸呜呜哭着跑进村委会自己的房间去了。

蹲在地上专心玩弹玻璃珠游戏的孩子们被耳光声惊得都站了起来,他们睁着圆圆的眼睛问郑秃子道,你为什么要动手打人?郑秃子说,我打坏女人。

孩子们说,你骗人,秋叶姐姐不是坏人,是好人。她经常陪我们玩,还时不时买糖给我们吃,我们不许你欺负她。孩子们于是就一哄而上,举着小拳头要打郑秃子。郑秃子慌忙摆摆手说,娃儿们别闹,我有好玩的东西给你们。

郑秃子说着就打开了秋叶自行车后座上的纸箱,拿出一盒安全套来,他撕开盒子,拿出一个凑到嘴角一吹,竟吹出一个大大的气球来。孩子们见状,冲着郑秃子嚷,我们要气球,我们要气球!

郑秃子这下子更来劲了,他把自行车后座上的纸箱子抱起来,让一盒盒的安全套散落到地上。他说,娃儿们,你们不是要气球吗?都拿去,都拿去。

孩子们一窝蜂上前,趴在地上疯抢那些装满了安全套的盒子。郑秃子看着这一幕,心里开心极了,他张一口黄牙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路江民和寸云海来到郑秃子家时,郑秃子正约着他的朋友何小三在家里喝酒。郑秃子的兴致很高,正在炫耀早上扇秋叶耳刮子的事。何小三说,秃哥,你真行,连村干部也敢教训。郑秃子说,小三,鬼都怕恶人嘞。我郑秃子,别说村干部,就是乡干部、县干部,要存心让我不舒服,照样收拾。老子怕啥?常言说得好,手捏锄头把,犯法也不怕。

真的不怕?

郑秃子听声音一惊,回头就看着了板着脸孔的路江民,惊得手一抖,酒杯就掉在地上了。

寸主任,你听见了吧,他郑秃子说他不怕犯法,猖狂得很嘞。他到村委会寻滋闹事,打了村干部,不仅不知错,还摆酒庆祝,炫耀自己的劣迹。他妨碍公务,违反了治安处罚条例,该怎么样你看着办吧。

路江民说完转身就走了。郑秃子见还愣在院门前的寸云海,就冲寸云海招招手说,寸主任,过来干一杯,你别听这姓路的干部的,扇一耳刮子,犯得了多大的王法?你说你们那叫秋叶的村干部,该管的不管,管男人女人睡觉的事,要是哪天你家春芳也逼你戴那橡胶套子,你还不也要去扇那秋叶小贱人两耳光?站在院子门前的寸云海气得浑身发抖,他说,郑秃子,你狗日的愚昧得很嘞!寸云海也扭头走了。

夜里喝多了酒的郑秃子,次日早上还在床上呼呼大睡时,乡派出所的警察已经站在了他家的门口。郑秃子的老婆秀芝打开院门,看见面若冰霜的警察时,就跺着脚嚷开了。挨千刀的秃子呀,你现在自己扇自己的耳刮子吧。

警察是路江民打电话叫来的。

郑秃子在被押往乡派出所拘留的路上,又碰见了秋叶。她依旧骑着她的自行车,后座上还捆绑着一箱子安全套。她正在赶往三社去做宣传。在清晨爽朗的背景下,郑秃子突然冲秋叶喊道,秋叶,我秃子错啦?你让警察放了我吧。

秋叶没有搭理郑秃子,她骑着车从郑秃子和警察身边一闪就过去了。郑秃子听见,有叮叮当当的自行车铃声,逐渐地消散在身背后的风中。

傍晚的时候,村干部们都回家了,路江民一个人在村委会的公共小食堂里,准备洗菜做饭,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自行车在铁门栏上划出的响声,他往窗外一看,见秋叶额上沁着汗珠,风尘仆仆回来了。

路江民就放下手中洗着的西红柿出食堂门来。他站在门口招呼说,秋叶,你回来啦?

路江民做饭很不在行,秋叶见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就说,路指导,你还是在一边做指导员吧。路江民只好站到一边,看秋叶熟练地切菜,配料。路江民说,这做饭还真不容易,怪不得古人要说治大国若烹小鲜。

秋叶就笑,说路指导,你这知识分子也真够酸的。路江民说,秋叶,在泥太阳村,你也是知识分子。你卫校学的那些知识,派得上大有用场的。秋叶说,路同志,不瞒你说,除了卫校学的医疗知识,我还自学过农业科技。这农村跟城里不一样,知识要像万金油,抹哪里都成,光专不行。

炒好了菜,两人在桌前相向而坐,边吃边聊。路江民说秋叶,我真佩服你,郑秃子打你一耳光,你照常做自己的推广宣传。

秋叶说路指导,不瞒你说,郑秃子那耳光扇得我是又疼又委屈。我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流着眼泪在心里问,他凭什么要扇我耳光。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推广的文明习惯触疼了郑秃子这样有陋习和不良生活习惯的人,这说明我的宣传推广工作有了成效。于是我擦干了眼泪,当天就又去了二社。路指导,像我们泥太阳村这样的地方,有些工作开展起来就是困难重重,你的面前是一个几百年一贯制的泥太阳村。所以,我秋叶是信那句话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路江民听了秋叶的话,欣喜地点点头说,秋叶,你一个姑娘家,觉悟却比我们这男人高多了。

秋叶说,路指导,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我今后有好多事,还要向你请教,你可别嫌我烦哦。

路江民笑笑,说秋叶,我的农村方面的知识,苍白得很,要谈学习,得我向你请教才是。路江民边说边从碗里夹了一块青菜放进嘴里说,我现在就想请教你,我总觉得这泥太阳村的菜吃起来总比滇西市的集市上那些菜有味道,更好吃,这其中奥妙何在?秋叶说,路指导,你肯定听过那个不要化肥要袋子的故事。

路江民点点头,说秋叶,知道泥太阳村的人都知道那故事,那故事妖魔化了泥太阳村。我正寻思着今后如何消除这故事带给泥太阳村的负面影响嘞。

秋叶直视着路江民认真问,路指导,你吃在嘴里的菜是负面的吗?路江民一下子还明白不过来秋叶问他话的意思,他愣了一下说,秋叶,你什么意思呀?秋叶说,我是问你菜的味道。

路江民说,我先前不是说了吗?很有味道,很好吃。

秋叶终于扑哧地笑了道,路指导,那还不充分说明,这菜对你的影响是正面而非负面的。路江民说秋叶,你都把我绕糊涂了。

秋叶往路江民碗里夹了一块西红柿对路江民说,泥太阳村当年把化肥带头倒掉的那人是我爷爷。泥太阳村因为他有了那个泥太阳村人不懂科学的笑话。为此,我爷爷一直到临终前为这事心里都内疚不已,他生命中的后面几十年,一直被这种内疚折磨。觉得是自己抹黑了泥太阳村人的脸。我跟爷爷谈话,他说那东西味道确实坏,庄稼为什么会喜欢那东西呢?他说泥太阳村有的是牛屎马粪,有的是山草秸秆,它们都是上好的农家肥。我爷爷为此,一直在内心里谴责自己的落后,所以他希望我不能落后。路指导,不瞒你说,我从小的生活,就是追赶先进,这让我感到好累好累。但前不久,县里组织我们村干部去丽江考察。那个给我们做讲解的丽江人很幽默。他说他们能把丽江古城保留下来,是因为前些年的丽江人落后,做事慢。

路江明不解说,秋叶,丽江人说的落后和慢是什么意思?秋叶说,路指导,当时我也不懂,但那丽江的同志说,破四旧的时候,丽江人落后,没有响应。后来改革开放了,外面许多老城老街道都毁了拆了建水泥房子,但丽江人做事慢,比外边足足慢了一大拍。后来,那些建了高楼的人又说,还是老房子好,还是老街道有味道,本想拆了旧城建新城的丽江人,就打消了拆旧建新的主意。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老旧的古城是宝贝了。

路江民点点头说,确实是宝贝,现在丽江古城,已经成了丽江人的摇钱树了。秋叶说路指导,这让我想起了我的爷爷。路江民说秋叶,这关你爷爷什么事呀?

秋叶笑笑说路指导,当然有关,我爷爷当年不也落后吗?泥太阳村人当年不也落后吗?当年他们不把化肥倒了,你吃的菜还会那么鲜甜吗?路指导,你不知道,现在泥太阳村种的蔬菜,在县城里比其他地方的菜可贵多了。那些平日里一分钱掰成两分花的城里主妇,都宁肯花贵点的钱,买泥太阳村的蔬菜。她们说,泥太阳村的菜没施过化肥。路指导,过去没施化肥是落后,不讲科学。现在,没施化肥可成品牌了。所以,我现在脑子里矛盾得很,到底是快好,还是慢好?

路江民听了秋叶的话,放下筷子也思考起来。他想了想说,秋叶,你问的这个问题,不是一般的问题,是个高深的哲学问题。我也说不清楚,但秋叶,你的话提醒了我,泥太阳村可以利用这个笑话,变负面影响为正面效应,把泥太阳村建成滇西最有名的无公害蔬菜基地。

秋叶点头表示赞同。秋叶说,路指导,这想法行哩。我们得尽快与市籽种公司取得联系,等秋收后,就改田地为蔬菜地。

路江民笑了说秋叶,刚才还跟我说慢,没想你比谁都快。秋叶,单联系籽种不够,我想我们应该把想法向刘一山书记和寸云海主任汇报一下,召开村委会,研究这个问题,让村委会出面,组建一个泥太阳无公害蔬菜开发公司,以公司的形式面向市场。

暮色渐浓,路江民送秋叶回家。两个年轻人都很激动,在他们的心中,泥太阳村一幅崭新的图画正在生成。

但出乎路江民和秋叶意料的是,刘一山支书和寸云海主任对他们想在泥太阳村大面积种植无公害蔬菜的建议表现很冷淡。刘一山支书说,大面积的土地种了蔬菜,吃粮问题咋办?泥太阳村还得讲以粮为纲。秋叶说,现在是市场经济,村民们只要手边有钱,连东北的大米都能买到。以粮为纲,老村长当年就是信奉了这四个字,才害得泥太阳村没发展的。寸云海主任听了秋叶的话,也摇头说,秋叶,老村长一辈子的威信,都是这四个字给奠定的。当年老村长成了市里的种粮模范,大红奖状至今还挂在家里哩。你现在要把好好的良田改为菜地,不是成心跟老村长唱对台戏。要是他心里日火去市里告状,责任还不是要我这村主任担。

路江民说寸主任,没有谁要跟老村长唱对台戏。泥太阳村是种粮划算还是种蔬菜划算,你我说了不算,刘支书和秋叶说了也不算,这得市场说了算。我们可以组织一个调查组,去市里县里搞搞调查,摸摸市场的底,然后再来算账。如果一亩地种蔬菜效益远远好过种稻子、种玉米,我们为什么不种蔬菜?

寸云海说路指导,你是城里人,看问题的眼光盯着的是市场,而我们是农民,看问题都挣不脱土地。种蔬菜品种繁杂,且易染病虫害,投入的劳力也比种粮食多多了。秋叶说,病毒害的问题,我们可以求助于农技部门。

刘一山支书相当武断,他挥挥手说,以粮为纲不能变,这不是经济问题,是政治问题。

路江民见刘一山如此武断,心里也有些火了,他问道,刘支书,这是什么政治问题?

刘一山说,什么政治问题我说不清,还没地改市的时候,地委的鲁副书记来泥太阳村,就是这样站在老村长家门口说的。秋叶说,刘支书,你翻的是哪个年代的老皇历了?

路江民没有想到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会被扯得如此复杂,上纲上线的,话没法谈了。他摆摆手说,种粮还是种菜,我们都别争论了,我们把这个问题放到村民代表会上去。

话不投机,自然不欢而散。刘一山支书和寸云海主任嘀咕两句,双双出了村委会。秋叶对路江民说,路指导,这两个人就这德性,遇事就往老村长家跑,真是的,老村长都快成慈禧了。

秋叶说的没错,刘一山和寸云海确实是去了老村长家。第二天一早,老村长石宗义就拄着拐杖到村委会来了。他一进村委会的大门就嚷,我这把老骨头了,你们还要折腾我,让我腰酸腿疼的。他的话被在院子里打扫卫生的秋叶听到了,秋叶说老村长,谁折腾你啦?老村长石宗义用拐杖敲了敲院子里的水泥地说,还有谁,还不是你们刘支书寸主任,这泥太阳村种粮食都种了几百年了,现在还要扯啥是种粮还是种菜?无聊!家里有粮,心中不慌,这都不晓得,当啥村官?

这时路江民从观音庙的住处来到了村委会,碰巧听到了老村长石宗义的话。路江民说,老村长,这怪不得刘支书和寸主任,建议是我提的。我跟刘支书和寸主任谈过了,究竟是种粮还是种菜,交村民代表大会去决策。老村长石宗义又把拐杖在水泥地上敲了几下,他摇头说,路同志,什么村民代表大会,他们能决策啥?当年毛主席他老人家就教导过我们,以粮为纲。路同志,你是市里的干部,我是农民,没你的见识。但农村的问题,我知道的不会比你少。现在的干部,不是我老头子瞎说,总是心中无数决心大,情况不明办法多。

路江民听老村长的话明显是含沙射影,就笑着说,你老人家,有什么意见就明说好了。老村长石宗义手握拐杖,瞅一眼路江民说,我就给你讲讲我们邻村桃源村种蔬菜的教训。老村长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前几年农村搞产业结构调整,桃源村在乡政府的撮合下,从外省引进了一个种植无糖萝卜的项目。这种无糖萝卜被商家说得很神奇,说它是最符合国际潮流的健康蔬菜。这种无糖萝卜产量高得惊人,每个都有一个半岁以上的娃娃大。用这种无糖萝卜生产的萝卜丝,是糖尿病人最好的食品。食用无糖萝卜丝,在日本也成为一种饮食风尚,销路大大的。商家还拿出了一分日本某株式会社的合同,让农民们看,农民们看着那似汉字又非汉字的日文,终于同意把种水稻、玉米的土地腾将出来,种植无糖萝卜。

商家并没夸大其词,这无糖萝卜在地里长得蓬勃,生长速度超出了桃源村人的想象。几个月下来,那萝卜长得比商家宣传的还要大。看着那将是一派丰收景象,乡上干部只要县里市里有人来,都把他们往桃源村引,乡长更是逢人就讲个唾沫横飞。商家也不马虎,花了几十万在桃源村建起了无糖萝卜加工厂。

但在一个让桃源村人说起来伤痛欲绝的黄昏,商家在村子里的田边随意拔了几个大萝卜,开一辆丰田越野去了省城,从此再没有回来,他甚至对就要封顶的厂房也毫无眷顾之意。

起先,村民们以为商家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车祸,乡政府派专人查了,那几日整个公路上平安无事。村民们也天真地想,商家是不是遇上了急事,诸如死了亲人。于是,他们就站在村口等,直等得地里的萝卜空了心,也没见绝情的商家的影子。

村里几户胆大的人家,看势头不对,就打起了就要完工的厂房的主意,他们冲进厂房,疯了似地搬有用的东西,最后连半截砖头也没放过。更多的村民,他们包围了村长家,说商家是他引来的,要他负引狼入室之责。村长家也种了无糖萝卜,心里也像大伙一样委屈。村长说乡亲们呀,我哪有那本事?商家是乡长引来推荐给我的。村民们听这一说,就挖了地里空了心的萝卜,用手推车推了,浩浩荡荡地往乡政府去。他们要乡政府拿出钱来,按商家合同上的价格收购他们的萝卜。

乡政府怎么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他们就要乡长掏钱买。他们把乡政府团团包围,满腔怒火地呼喊乡长出来。那阵势看起来就像一场暴动,铁青了脸的乡长怎么也不敢出来,他龟缩在乡文书给他寻的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怎么也想不通一件好端端的事情,会演化成这样一起恶性事故。

乡长不出来,推了装满萝卜小板车的农民,将一车又一车的萝卜倾倒在了乡政府门前,最后,那萝卜堆得比乡政府的办公楼还高。倍感压力沉重的乡长,做出了更加不理智的决定,他解下胸前系的领带,轻易地把它变成了上吊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