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产的卵巧妙地插入幼虫能找到食物的地方,饮食方式的改变往往是依靠准确可靠的植物性触觉,这一点是令人赞叹的。一般来说,象虫科昆虫的母亲的能力就止于此,别无其他。或许这个母亲很少有或者根本没有什么技艺,幼虫的衣食用品和奶瓶精巧细致的做工,这些都与它毫不相干。但是,这种具有乡野的母性有一个例外,这个例外是某些象虫的固有特性。为了给幼虫置备食物罐头,这些象虫会将既是住宅又是食物的树叶卷起来。
在这些象虫中,青杨绿卷象最灵巧能干,它是制作植物香肠的好手。它虽然身材矮小,但衣着华丽。它的背上闪着金色的光泽,腹部呈靛蓝色。要想看到它工作,在温暖的 5 月底的时候,只需去草地边观看普通黑杨下部的细枝杈就可以了。
在春天的微风中,碧绿的树枝摇摆,树叶在扁平的叶柄上颤抖。
在下面宁静的空气中,当年发的嫩芽正在小憩。在远离喧嚣闹嚷、不利于勤劳的人干活的高处,青杨绿卷象就会选择这样的地方劳作。要是工场与人同高,观察就是件容易的事。但是,如果观察象虫的工作方法和劳作进程的详细情况却是件十分艰苦的事儿,要是在烈日下,会把人晒得头晕脑胀,此外,还得不断地往来奔波,还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再者,这并不利于准确的观察。准确的观察需要非常充裕的时间,需要每天时时刻刻坚持不懈,多查看、勤巡视。要是虫子很顺从,在家中舒适的环境里进行研究是非常可取的。
青杨绿卷象非常符合在家中研究的条件。这是一只性情平和而热心的虫子,它在我的桌子上干活儿劲头十足,与在杨树上一样。插在金属钟形网罩下的新鲜沙土上,我不断更换的嫩枝,代替自然世界里的树。
这只象虫毫不惊惶失措,甚至在放大镜的玻璃片下都从容地干着自己的活儿。只要我期望得到多少个叶卷,它就会如数提供。
让我们来跟踪它的劳作过程吧。树根丛簇的新枝就是它要卷曲的树叶。它不是在下面的树叶中选出的,这些树叶已经呈现出成熟的绿色,已经比较老了,它也不是从枝梢的新叶中选出的。因为上面的太嫩、不够宽大;下面的太老、太硬,要制服它太艰苦劳累。选定的树叶属于中间等级,要树叶绿得还不很纯,绿中带黄、很嫩,像涂着清漆那样发亮,还差一点儿就成熟了的,它的叶缘细齿鼓胀成纤细的小腺环形软垫,并渗出一点儿黏液。当芽散开时,芽上被黏液涂上一层亮光光的油层。
现在来谈谈青杨绿卷象的装备和工具。这种昆虫的爪子是像秤钩那样的双爪。跗节下部带着白纤毛形成的厚刷,虫子穿着这种厚刷鞋子才能迅速敏捷地攀爬最光滑的垂直内壁。在玻璃钟形罩的天花板上,它能够背在下,用苍蝇的方式停留和奔跑。从这个特点不难看出,它的劳作方式决定它的这种巧妙的平衡非有不可。
它弯曲而有力的喙不太大,同榛子象的一样,在顶端膨胀成一把抹刀,抹刀的末端是把灵巧的剪刀,这也是个极好的穿孔器。在工作的时候,它是首选派上用场的。
在正常状态时,杨树叶是不会卷起的。这是一张活的叶片,由于树汁的汇集和树叶组织的紧张性,在昆虫使它弯曲之后,马上又恢复平直的外形。只要叶片保持着生命的活力,矮小的虫子就无法征服它、卷曲它。在我们眼里,这是显而易见的,这在象虫眼里更是如此。
怎样才能获得没有活力的柔软树叶呢?我们会说:“摘下树叶,让它掉在地上,然后等到树叶枯萎时,就可以获得没有活力的柔软树叶。”
但是,象虫科昆虫在干这类事时,比我们考虑得更加细致周密,它们的意见与我们相左,它会想:“在地上、在草坪上会有重重障碍,我没有办法干活儿。我必须无拘无束,行动自由。我必须悬在空中,那样就什么也阻碍不了我干活儿。更加严重的情况是,我的那些幼虫会拒绝吃干燥的哈喇味香肠,它们需要新鲜的食物。我为它准备的叶卷不应该是干枯的树叶,而应该是软脆而且没有完全失去树汁的树叶。只是切断供给树叶液汁的源泉,而不是彻底弄死它,以便让即将枯死的树叶保持新鲜,陪伴我的幼虫度过青春年华。”
青杨绿卷象母亲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暂时住在树柄那儿耐心地用喙往下钻,不停地让喙转动,这种坚持表明,用穿孔器这样钻有很大的好处。不久,一个小小的创口打开了,而且相当深。
树汁的导水管被切断了,只有非常少的液汁流到叶片上,树叶因承载不住重量就在受伤的部位垂下了。它垂直地俯下身子,在渐渐变得有些枯萎之后,也显得相当柔软。对树叶进行加工的时刻来到了。
用穿孔器一钻,相当于捕食性膜翅目昆虫的一蜇,但没有什么技巧。为了它的孩子,捕食性膜翅目昆虫想捕捉有时是死的、有时是瘫痪的猎物。它像熟练的解剖学家一样,清楚地知道在什么部位插进它的蜇针,以使被蜇的对象要么突然死亡,要么仅仅只失去活动能力。
青杨绿卷象想为它的幼虫收获失去了生机的树叶,这样的树叶好像瘫痪了似的,十分柔软,更容易加工成叶卷。青杨绿卷象对开叶脉和叶柄等组织的情况了如指掌,在这些地方,树叶的能量分配导管聚集成一个小仓,而且只在那儿,不会在别处,青杨绿卷象巧妙地插入它的钻头。它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只要轻轻地一下就能破坏树叶的导水管,那么,这种汲干泉水的技能,这只长着喙的昆虫是在哪儿学的呢?
青翠的杨树叶呈不规则的菱形,如同一根边缘有尖利的小刺的戈矛。青杨绿卷象就从菱形树叶的一个钝角进行叶卷的制作。尽管树叶悬垂,树叶从哪一面卷曲都一样,但是,青杨绿卷象从来不会忘记选择树叶的趋光面,它这样做的理由是力学定律强加给它的。树叶的趋光面比较光滑,容易卷曲,必须位于螺旋的内部;而背光面,由于有强有力的叶脉,弹性较大,必须用作外部。象虫脑袋虽小,但敏锐的见解与学者的观点却不谋而合。
现在,虫子开始忙碌了。在折线上,3 只爪子放在树叶已经卷起的部分,另 3 只爪子放在还没有卷起的部分。这只虫子用小爪子和花粉刷把身体牢牢地附着在树叶上。它的 6 只爪子,一边支撑身子,一边使劲用力。两边的爪子像发动机那样交替运转,以致时而在舒展的叶片移动,时而已经形成的圆柱体在舒展的叶片部分前进,贴在已经形成的叶卷上。
爪子的交替动作没有任何规律可循,这都取决于它当时随意的操作。或许这只是一种稍事休息而不中断劳作的方法,就像我们的双手轮流搬运东西来减轻负担一样。
在现场的劳作情景可以看出,这只昆虫的爪子的顽强劳作得整整花几个小时。工作会让虫子的爪子颤抖,筋疲力尽。如果其中一只爪子不适当地稍微放松一下,其他的爪子就会很艰难。要准确地推测象虫需要克服的困难,在其他 5 只爪子已经牢牢地固定时,必须看到这只卷叶象虫怎样谨慎小心地抽出另一只爪子来。一边是 3 个支撑点;另一边是 3个牵引点。这 6 个点一个一个逐渐移动,使整个操作系统保持用力平衡。
只要有一丝松懈,倔犟的叶片就会展开它的螺旋卷,与虫子对着干。
另外,工作的场地很是不方便,因此工作就在一种不大方便的状态中完成。树叶耷拉下来,非常倾斜,甚至垂直。叶面像漆过,如玻璃那样光滑。青杨绿卷象穿着鞋底粘着刷子的鞋子,攀爬垂直而光滑的叶子,用 12 只秤钩抓住滑溜溜的叶面。
精良的工具并不能扫除操作中的全部障碍。我吃力地用放大镜跟踪观察这只虫子的卷缠动作的进展情况,可它做得比手表的指针走得还慢。虫子长时间停在一个点上,小爪子始终牢牢抓着叶面。它等待叶片的褶子被降伏,不再反弹和抗拒。树叶没有涂过一点儿胶,它们的弯曲状态决定叶卷的稳固程度。
因此,叶片的弹性无法克服青杨绿卷象使出的劲儿,不能部分地展开,或多或少已经向前卷折了一些,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但青杨绿卷象依然顽强地、同样不动声色地、缓慢地重新开始,把展开的叶片再卷折起来。象虫并没有因为失败而躁动起来,对用耐心和大量时间所做的事,它了如指掌。
青杨绿卷象通常后退着干活儿,它首先折好一条线后,然后注意避免放弃它刚刚做好的褶子,注意避免回到出发点重新开始。褶子还不够服帖,如果过早放任自流,它就会重新展开来。因此,青杨绿卷象坚持留在折线上,然后用爪子紧紧压着褶子,始终耐心地、缓慢地向后退。当褶子被压得服服帖帖后,青杨绿卷象又准备折下一个褶子。
它再次长时间停留在折线上,然后向后退。青杨绿卷象就是这样一个褶一个褶地卷叶片,好像犁桦耕地一样。
当它确认杨树叶已经柔软没有危险时,它稍稍修理一下刚才做成的褶子,就很快攀爬到折线处,以便卷曲下一个褶子。青杨绿卷象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来回走动。它既顽强又灵巧,最后终于卷起了那张树叶。
它已经卷到叶片的边缘,到了另一个钝角处。这个钝角是开始卷叶那个角的对角。这就像是一块拱心石,其他部分的稳固性都取决于它,对此,青杨绿卷象付出加倍的小心和耐心。
它用鼓胀成抹刀的喙端逐点压紧需要固定的边缘,正如裁缝用熨斗压服帖衣边一样,它长时间地、很长时间地压紧叶边,一动不动。
它等待叶边紧紧地贴在叶卷上,角上的整条花边一处一处被谨慎小心地固定起来。
叶卷如何紧紧贴牢呢?如果加进来一根线,人们会自然而然把喙当成一部缝纫机。这部机器把它的缝针垂直地插入布料。然而,这样的比喻显然是不正确的,因为象虫在干这活儿时没有使用任何纤维,所以这不是原因的所在。
我们强调过杨树叶很嫩。它那像精细的环形软垫似的细齿叶缘含有微量胶汁的腺体。这很少的一点儿黏性物质就是用来封盖的蜡。这只青杨绿卷象用喙按压,使黏性物质大量地从小腺涌流出来,于是它把黏性物质加盖在叶卷上,等待它硬固起来就行了。大体上讲,这就是我们粘信封的办法。不管这样的粘封能够维持多久,树叶随着枯萎而失去弹性,很快就会失去抵抗力。制成品同粗麦秆一样粗,差不多1 法寸长,好似一根雪茄。它垂直地悬挂在因啄伤而弯曲的叶柄上。即使是花一整天时间制造它也不算太多。青杨绿卷象母亲在短暂的歇息后,就着手处理第二张树叶。夜间它也不休息,制成了另一个叶卷。在一天一夜里制作两个叶卷,对最勤劳的青杨绿卷象来说,它可谓是尽职尽责了。
然而,这个青杨绿卷象卷叶做什么用呢?它在准备供自己食用的罐头吗?显然不是。如果只是为自己,青杨绿卷象从来不会这样细心地备办食物,它是为了家庭才这样灵巧地积攒财富,为了置办未来的嫁妆。
如果我们打开雪茄式的叶卷,就会看见叶卷的每一层里都有一个卵。有的还更多一些,有 2 个、3 个,甚至 4 个。卵呈椭圆形,微黄,类似精巧的琥珀珠子,同树叶贴附得很松,稍有震动就会脱离。它们分布得很乱,在雪茄的内层,深浅各有不同,零散地附在上面。在这个螺旋卷的中央,在开始卷折的角上差不多都有一些卵。
产卵虫不中断制作叶卷的活儿,不让爪子松弛下来。它感到要产卵时,便把卵放置在正在卷折的褶子中间。当它在作坊里全身心投入艰苦的劳动时,哪怕片刻休息就会妨碍工作和生育,制作和产卵同步进行,协调一致。青杨绿卷象母亲的生命只不过两三周,很短促。它要安置花销很大的家庭,因此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安产中。
事情还没有完呢。在同一张树叶上,离叶卷不远,几乎总是站着青杨绿卷象雄虫。这个游手好闲的家伙站在那儿干什么呢?它仅仅是偶然的过路人,因为好奇而停下来观看别人干活儿呢?它对制作出来的物品有兴趣吗?它希望在伴侣需要时帮它一把吗?人们会认为是这样。我不时看见它置身于青杨绿卷象母亲后面,在褶子的条痕里,用爪子抓住圆柱体,稍微合作一下。但是,它们即使这样做,也表现得十分冷漠而且动作笨拙。对它来说,圆柱转了不到半圈就放手了。因为这不是它分内的活,因此它离开了,远去了,跑到了树叶的另一头,一边等待,一边观望。
让我们留意它的这个举动吧。在昆虫的世界中,父亲很少帮助建立家庭。让我们稍稍对它的援助表示赞赏吧,但它是出于私心而付出。
对它来说,这是表示爱情和使它的劳绩受到赞扬的方法。
虽然合作制作叶卷的主动行动多次遭到拒绝,但这个急切的家伙最终仍然被接受了。事情发生在工地上,过程会持续十来分钟,卷折动作会暂时停顿。青杨绿卷象的爪子会剧烈收缩,防止松开。如果它们停止用劲儿,卷成的叶卷就会立刻展开,因此,不能为了这短暂的欢乐而停下手中的活。
为了让叶卷维持在卷叶状态,青杨绿卷象始终处于紧张状态,停顿只是短暂的。雄虫退到一边,在附近的树叶上观望,雌虫的劳作随即恢复了。在封条贴到制成品上以前,游手好闲的家伙又来探望。它借口合作跑来,把爪子插在滚动的叶片上一会儿,鼓起勇气给予协助,就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在制作一支雪茄的过程中,这样的事儿重复了三四次,以致人们不得不想到:在青杨绿卷象母亲安放卵时,是不是也需要雄象前来伸一下援助之手。
在还没有遭到啃咬的树叶上,成双成对的青杨绿卷象比比皆是。
在阳光照耀下,劳动的严格要求也不会破坏结婚的喜庆。青杨绿卷象尽情玩乐,竞争者相互推推搡搡。一片树叶,它们只吃掉一半厚,树叶裸露的条纹就像随兴挥就的书法笔画。在作坊里辛劳苦累之前,伴侣们纵情享受着狂欢的快乐。
这次联欢结束后,一切都应该恢复平静,按照昆虫学上的这个规律,此后,每个青杨绿卷象母亲不再受干扰,开始干制作雪茄的活儿。
可是普遍规律在这儿却没有得到体现,我从来没有发现雌虫制作叶卷时雄虫不在附近窥视的。如果我有耐性等待下去,我肯定会看见它们三番五次的交尾,它们为每只卵再三举行婚礼,对此我大惑不解。在我根据书本的叙述,相信存在着单一性的地方,我却看到了事物的多样性。
这种情况不是唯一的,我下面要讲述另一个更加令人惊讶不已的情况,它是天牛向我提供的。我在笼子里养着几对天牛,用梨片作为它们的食物, 用橡 木圆材安置它们的卵。 交尾几乎 是在整个 7 月延续。在 4 个星期里,高大的、有角的雄天牛老是骑跨在它的伴侣身上。雌虫被骑着、搂着,到处漫游,用输卵管尖选择有利于储放卵的树皮缝隙。
雄天牛相隔很久才下来去梨片那儿进食恢复体力。然后,它突然像癫狂的人那样跺脚,风风火火地返回,再次骑跨在雌天牛身上,恢复原来的姿势。一个月内,它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这种姿势。
雌天牛放置卵的时候,雄天牛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用有毛的舌头把产卵虫的背擦得发亮。这是天牛的爱抚和亲昵的表现。但是,过了一会儿,它又进行试探,经过试探后一般往往都能成功交尾,一旦进行交尾就会没完没了,它们乐此不疲、沉浸其中。交尾活动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月,直到卵巢枯竭时交尾才停止。这时,雄雌两只虫子都体力耗尽,在橡树干上不再有什么别的事要做了,于是它们分开。一天天过去了,它们开始衰竭憔悴,渐渐地有气无力,最后奄奄一息,几天之后就一命呜呼了。
从天牛、青杨绿卷象等昆虫这样异乎寻常地始终坚持不懈的过程中,我们可以得出什么结论呢?仅仅只有一点:今天,我们了解到的真理只是暂时的。它们被明天了解到的真理打开缺口后,便像荆棘那样,大量矛盾现象就会蜂拥而至,像决堤的洪水,于是我们把“怀疑”比做了知识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