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物理学领域内,现在伦琴射线被大家广泛谈论。这种射线能穿透不透明的物体,能够把我们看不见的东西拍摄下来。这个发明创造是多么奇妙啊!然而,我们为了更好地了解到事物产生的原因,就会用我们的技艺来弥补我们感觉器官的不足。因此,这样就能够稍微同野兽或昆虫的感觉器官的敏锐性比试一下。可是,在未来的令人惊奇的事物及现象面前,这些奇妙的发明创造却又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在很多场合下,动物的这种优越性是多么令人羡慕啊!这种优越性告诉我们,我们极度缺乏信息情报;这种优越性向我们表明,我们的感觉性强的设备的效能是那么的平庸;这种优越性向我们证实,对我们人类的天性来说,存在一些十分陌生怪异的感觉;这种优越性向我们显示,在我们的特性之外,存在一些使我们目瞪口呆、惊讶不已的事物。
松树上爬行着一条可怜兮兮的昆虫幼虫,它能够把自己的背劈开变成气象天窗。这个天窗能够预测未来的天气,预知猛烈的风暴。猛禽是难以想象的远视眼患者,但却能从云端高处看见藏在地面上的田鼠。
蝙蝠是一个瞎子,但是它能够畅通无阻地穿越斯帕兰扎尼为它们用线布设编织的错综复杂的迷宫。信鸽远离故乡几百里,穿越它从来没有经过的广阔无垠的土地,准确地飞回它的鸽笼。一只石蜂轻轻振动翅膀,就能飞越陌生的地区,飞越长距离的路程,回到自己的蜂巢。
寻找块菰的人都知道狗的嗅觉的功能。这种动物全神贯注、专心致志地履行它的职责。它行走时鼻子朝天,步伐的大小适度。它停下来,用鼻子嗅嗅土地,用爪子抓刨土地。但它并不总是这样。它仿佛在用眼睛告诉主人说:“好啦,好啦,主人,我是值得信任的,块菰就在那儿。”
这确实是真的。主人在它指出的地点搜寻,如果主人的铲子铲错了位置,那么,狗就用鼻子稍微嗅一下抓刨的洞底,让铲子回到正确的位置。别担心会遇到石子堆,别担心会遇到树根。即使遇到层层障碍,即使块菰埋得很深,也一定会被发现。狗的鼻子是不会撒谎的。
据说,这就是嗅觉的敏锐性。如果人们指的是动物的鼻腔,即感觉器官,我倒很乐意情况是这样的。但是,从通俗意义上来说,被感觉到的东西就是一种单纯的气味吗?就像是一种我们容易感受到的那种气味吗?我有理由对此表示怀疑!让我来叙述一下事实吧。
我曾经有多次机会与一条最精通它自己专业的狗接触。当然,这条狗长得其貌不扬,但它是我渴望看见的那种专业的艺匠。它看起来就是一条平平常常的狗,沉着、冷静、粗俗不雅、毛发蓬乱。主人不准许它进入住宅的内室。唉!才能和不幸往往是结伴同行的!
这条狗的主人是村子里有名的寻菇人,当他确认我的意图并不是窃取他的机密,有朝一日会与他竞争时,于是他准许我和他的狗结伴。
这并不是表明他的心胸大度,向我表示亲切。既然我并不是他的徒弟,仅是个好奇的人,想用笔把地下植物画下来、记下来,而且不会把他那装发现物的袋子带到城里卖掉,因而我的计划就被这个顶呱呱的人所欣然赞同。
我们进行了约定:让这条狗随着自己的愿意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狗的每次发现都必须加以奖赏,不管奖赏什么,即使是指甲那样小片面包皮也可以;凡是它用脚爪抓刨的地点都要搜查,凡是它指出的东西都要刨出来,无论这个东西的商业价值如何;在任何情况下,主人都不得凭自己的经验来进行判断,禁止主人用自己的经验把这条狗从没有商业价值的地方转移开。因为与贵重物品相比,对于做植物学记录来说,我更喜欢那些没有进入市场的物品。
我就这样进行采集地下植物标本的工作,而且硕果累累。这条狗用它那敏锐的鼻子不加区别地为我收集许多东西:粗大的或细小的,无味的或有味的,芳香的或恶臭的,新鲜的或腐烂的。收集到的东西让我惊讶不已。它们包括了附近地区大部分地下生的蘑菇。
除了结构,尤其香味是多种多样的。在嗅觉问题上,这种多样性是最重要的性质。有些东西除了有一种真菌类植物隐隐约约的怪气味外,没有别的气味。这种怪气味随处可闻,只是程度有高有低。有的东西嗅起来像萝卜、像腐烂的甘蓝。有的东西发出恶臭,把收集者的居处弄得臭气熏天。只有真正的块菰才具有美食家喜爱的香味。
按照我们的理解,如果说气味是这条狗唯一的向导,那么它为什么在这么多不可调和的气味中头脑清醒地做事呢?它被一种普通的散发物告知泥土中隐藏的东西吗?于是,就出现了一个令人迷惑不解的问题。
过去,我注意过普通蘑菇,它们当中很多在即将破土时都有预兆。
然而,在我的目光猜测隐花植物所在的地方,在菌盖的推动下要破土而出的地方,真菌气味当然是非常浓烈的,可是我没有看见狗想停下来。经过这些地方,它不屑于用鼻子吸气,也不屑于用爪子抓刨。但是,蘑菇的确就在那地下。这东西的香味和狗找给我们的东西的香味是相同的。
我通过向狗学习后,得到这样一个信念:能够揭示地下块菰的狗鼻子,有一个比我们根据自己的嗅觉能力想象出的气味更好的向导。这个向导大概不只能够分辨一种气味。对我们而言,由于没有关于它的资料,因此显得神秘莫测、难以捉摸。光有暗淡的、对我们的视网膜不起作用的射线,但这种射线并不是对所有动物的视网膜都不起作用。
既然如此,在嗅觉的领域内,肯定有秘密的、其他动物可以感知的散发物恰好是我们感觉不到的。
如果说狗的嗅觉,我们既不可能确切说出,也不可能猜测到它的感觉。虽然有些东西使我们困惑不解,但是至少它向我们清楚地表明:假使我们把一切东西都与人类的感觉尺度联系起来,我们就会犯什么样的错误啊!要感知的世界比我们的感觉范围界限要宽广得多。由于没有足够敏锐的器官,因而在自然活动中很多的情况就逃过了我们的耳目。
在那儿,自我表现的、广阔无垠的田野里,未知的事物——未来将为我留存一些有待收割的庄稼。与这些庄稼相比,目前已知的事物简直就是微不足道的收成而已。有朝一日,在科学的镰刀下,我将收获一些麦捆。这些麦捆的麦粒在今天看来,可能是荒诞不经的东西。这是科学的幻想吗?不,不是!这是无可争辩的、积极的、被昆虫证明了的事实。在某些方面,昆虫受到大自然的待遇比我们要优越得多。
尽管块菰挖寻人长期干这一行,尽管他寻找的其实是块菰发出的香味,但是他却无法猜测到底哪儿有这种块根。这种植物埋在地下冬天成熟,在地面下一 或者两 深。寻找块菰的人需要狗或者猪的帮忙。这两种动物用嗅觉来探索土地里的奥秘。好啦,对于这些奥秘,许多昆虫比这两个助手了解得更清楚。为了家庭的粮食充足,这些昆虫对块菰有异常完善的嗅觉。
从地里拔出的块菰,有的已经腐烂,上面全是害虫,我将它放在铺有一层新鲜沙土的短颈大口瓶里。我从那里首先得到一种淡红色的鞘羽目昆虫,后来又得到了许多双翅类昆虫。在这些双翅类昆虫中,有一种缟蝇。这种蝇体态单薄虚弱,飞翔疲软无力,让人想到了假绒毛蝇。晚秋时,它们经常光顾人类的粪便,是和平的使者。
在地面上,墙脚下或者是篱笆这个田野里的避难所下,它们找到了块菰。但是,缟蝇是怎么知道的呢?或者更加确切地说,它怎么知道幼虫食用的块菰就在地下的某个位置呢?对这种昆虫来说,深入到地下去寻找是不可能的事。它的爪子是软弱无力的,一粒移动的沙子就能将它撞歪;在狭窄的道路上,翅膀和它那布满不利于轻缓滑动的丝绒服装,都会阻碍它那样做。因此,缟蝇必须把它的卵安放在地面上,安放在覆盖块菰的准确地点上,因为它刚孵出的小虫如果没有食物而不得不进行漫无目的的漂泊流浪的话,在遇到异常稀少的粮食前,它们就会饿死。
因此,对于探寻块菰的蝇来说,母亲的嗅觉提供了信息:这种蝇具有寻找块菰的狗那样的嗅觉,并且它的嗅觉比狗的还要灵敏,这一点毫无疑问,因为它什么也没有学过,是与生俱来的,而它的对手狗却经过人的训练。
在田野里,跟踪缟蝇不是枯燥乏味的事。但是,在我看来,这样的计划实现的可能不大。这种昆虫极其稀少,而且迅速飞离,总能避开人的耳目。靠近观察它,在它运动时跟踪它,都需要花费大量时间,需要我们感觉无法做到的辛劳。另一个地下蘑菇的发现者,将弥补这一缺憾。
这个发现者是一种可爱的金龟子,它的腹部苍白,柔软光滑,身子圆滚滚的,个头像樱桃那样大。正式的专业词汇称呼是“盔球角粪金龟”。它的腹尖同鞘翅边缘摩擦,发出一种声音,就像鸟儿母亲带着一口食物回巢时小鸟发出的啾啾声。雄盔球角粪金龟的头上长的角很雅致,好像西班牙蜣螂的角的小型仿制品。
我受过这只角的骗,最初,我把它们当成食粪虫帮派的成员,然后放在鸟笼里饲养。我为它端来美食时,它却连碰都不碰一下。呸!让它吃牛粪,它被当成什么啦!这位美食家要求的可不是这种东西呀!是别的东西,压根儿就不是我们宴席上的块菰,而是与块菰类似的东西。
这种习性没有经过长期耐心的调查,我还不了解。在塞里昂丘陵的南坡,离村子不远处,有个夹杂着一些柏树的小海松林。将近万圣节时,秋雨下过后,球果植物的朋友蘑菇,特别是美味可口的乳菇,如雨后春笋般,满山遍野,到处都是。乳菇被碰伤的部位会变成绿色,从那儿流出血泪般的液汁。在晚秋温和的日子里,有的人出来散步。散步距离有近也有远,远能够锻炼年轻人的腿脚,近又能够不至于使腿脚过分疲乏。
那儿有所有的一切。荆棘筑的旧喜鹊窝、在附近的橡树上啄食橡栗鼓起嗉囊后打斗的松鸦、翘起小尾巴突然从一丛迷迭香逃跑的兔子、积粮过冬把挖出来的泥土堆在家门口的粪金龟。此外,还有大量沙土。
手摸上去,这些沙土软软的,它们便于挖掘地道和修建木棚。木棚上长满青苔,上面有一截儿芦苇,还有美味可口的土豆点心。随着伊奥利亚哈泼的乐声,人们美美地品尝点心,乐器在松针间轻轻地流淌。
的确,对孩子们来说,这儿是真正的天堂。孩子们做完功课后在那儿奖励自己,大人们在那儿也有自己的乐趣。至于我,在那儿长年照顾两种昆虫,却没有了解到它们家庭的隐私。其中一种是米诺多蒂菲。
这种昆虫的雄虫前胸长着三根指向前方的长矛。古代作家称它为“长枪队士兵”,因为它们扛着三行长矛的模样像极了马其顿长枪队。
这是一种长得壮实、毫不忧虑冬天的虫子。气候恶劣的季节,只要天气稍稍好转,在夜幕降临时,它们就小心翼翼地走出家门,在家门口附近收集绵羊的粪蛋和被夏天的太阳晒干的老油橄榄。在食橱里,它把收来的东西堆成一列,然后关上门,躲在里面美餐。食物被弄成碎屑,就连一点儿液汁也被榨干。之后,它把储备的食物搬到上面来,时常进行更新。冬天就这样度过,除了过于恶劣的天气,它们从不停工。
在松林中,盔球角粪金龟是我照看的第二种昆虫。它的洞穴不集中,四处分散,虽然同米诺多蒂菲的洞穴夹杂混在一起,辨认出来不是很难的事。长枪队士兵米诺多蒂菲的洞穴顶上有个庞大的瞿鼠丘似的土堆。土堆渐渐升高,最后成为有指头那样长的圆柱。这些像花盘似的土堆,里面装的是被这个昆虫挖土工挖洞后推到外面的泥屑。每当发现孔口关了起来,则说明这只昆虫在自己家中挖井穴或者安静地享用它的美食。
盔球角粪金龟的住宅大门敞开,仅仅是一个围着沙土的环形垫子。
它的住所不深,只有 1 潘或者稍多一点儿,垂直向下延伸到一块十分疏松的泥土里。因此,如果你注意到它们的巢穴是这样的:首先向前挖掘一道壕沟,并且后面是用刀刃可以一片片推倒板壁的壕沟。这样就很容易探查这个住所。整个洞穴从开口到底部呈半凸槽形。
遭受侵犯的住所里面往往一无所有。盔球角粪金龟干完活儿后在夜里离开,到别处定居。它是游牧者、夜游者。它离开住所时毫无依恋之情。因为它只要花费很小的力气就能够得到第二个住所。在井穴底部,我也经常发现盔球角粪金龟。有时是雄虫,有时是雌虫,总是独自在那儿。无论哪种性别的虫在挖掘洞穴时都很卖力,但都是单打独斗,从不合作。这儿的确是家庭住所——幼虫的育儿室。这是一座临时庄园,每只盔球角粪金龟都为自己的生活福利进行着夜以继日的挖掘。
有时,这种昆虫在掘井时被突然抓住。此时,除了这只虫子之外再没有别的虫子。有时,地下室里的盔球角粪金龟隐士用爪子痉挛似的紧紧抓住一个完整的或者缺损的地下蘑菇。这是它的掠获物、财富、家产,舍不得松手。散落的碎屑表明:我们发现它时,它正在吃喝。
让我们拿走那个蘑菇吧!我们会发现这是个形状不规则的袋囊,弯弯曲曲,到处都是封闭的,像豌豆或者樱桃那样大小。它外表呈淡红棕色,精细的雕刻可以呈现出花纹来。它的内部光滑,呈白色。孢子呈卵形、半透明,一行 8 个装在长长的细袋子里。从这些特点可以辨认出,这是一种地下隐花的产物,类似块菰。植物学家称之为齿菌孢囊。
现在我们已经知晓了关于盔球角粪金龟的习性和它频繁更换洞穴的原因。在宁静的黄昏,盔球角粪金龟开始活动,它们用碎步奔跑着,唧唧喳喳,用歌声来激励自己。它像狗寻找块菰那样探查着土地,了解地下藏着什么。嗅觉告诉它,它需求的东西就在下面,被几寸厚的沙土覆盖着。它确定了隐藏地点后,就垂直地挖掘下去,每次都百发百中地找到。粮食能吃多久,它就在家里待多久。在井底下,它心满意足,怡然自得,一点儿也不关心井口是敞开的还是堵塞的。
当洞里什么也没有时,它就移居别处,去寻找另一块大面包——蘑菇。这块新面包将会使旧洞穴被抛弃。有多少个被吃掉的蘑菇就有多少个居所。这些住所是饮食站、客站式餐厅。秋天和春天——齿菌孢囊的季节,它就这样从一个居所搬迁到另一个居所,在享受美味中度过。
在家里研究挖掘块菰的昆虫时,我就需要为这种虫子储备一点儿它喜爱的食物。如果我毫无目的地挖寻,就会白费力气。如果我没有向导,小隐花植物就不会频繁出现在我的小铲子下面,我不能够自信做到这一点。块菰挖寻人需要狗的帮助,而我依靠的指示器就是盔球角粪金龟,因此,我是新型的块菰挖寻人。假如有朝一日,启蒙我采集地下植物标本的人万一得知我具有这种奇特竞争技术时,哪怕令他哑然失笑,我也毫不在乎,就是要让别人了解这个秘密。
在有限的一些地点,常常会生长出一丛丛地下蘑菇。盔球角粪金龟经过那儿时,会用它那灵敏的嗅觉辨认出这些蘑菇确切的生长地点。
洞穴到处都是,因此让我们在洞穴附近搜寻吧。这个指引是对的。在几个小时内,依靠盔球角粪金龟足迹的指点,我掘到了一些齿菌孢囊。
这是我第一次得到这种蘑菇。现在,就让我们来捕捉这种昆虫吧。对我来说,干这事儿简直就是手到擒来,只要搜寻洞穴就可以了。
在当天晚上,我就进行了试验。在一个宽大的瓦钵里盛满了筛过的新鲜沙土,我用一根手指粗的小棍子在沙土上挖掘 6 个井坑,它们深 2 厘米,间距适当。在每个井坑的底部都放一个齿菌孢囊,每个孢囊上方都插着一根纤细的麦秆,用来明确它们的确切位置。最后,把 6个洞穴用沙土填平。于是我就放出那些被我囚禁在金属钟形网罩下的盔球角粪金龟,把它们放在瓦钵里,里面的地面弄得很平整。它们一共有 8 只。除了 6 根麦秆以外,地面到处都一样。对这些昆虫来说,这些麦秆一无是处。
最初的时光,我除了挖掘、搬运圈围这些虫子外,无事可干。这些背井离乡的盔球角粪金龟企图逃走。它们攀爬着网纱,躲藏到网罩边缘的洞穴里。黑夜来临了,万籁俱寂。过了两个小时,我最后一次造访它们,有 3 只虫子没有动作,只是藏在一层薄薄的沙土下面,而另外 5只则在向我显示埋有蘑菇的麦秆下挖掘一个垂直的井坑。第二天,第 6根麦秆下面也像其他麦秆一样,被挖掘了的井坑。
这是观察的最佳时刻。沙土被有条不紊地、一块块竖直地揭去。
每个洞穴的底部都有一只盔球角粪金龟,它们正在那儿津津有味地品尝它们的美食块菰——齿菌孢囊。
如果我们用被啃过的粮食再一次做试验,得到的结果也相同。在一个晚上的简短试验中,试验对象猜到食物就埋在地下,并且通过一条垂直的巷道找到食物的埋藏地点,它们没有丝毫犹豫不决,也没有什么试探性的探索。地面仍然平整如新,这就是证明。在视觉的引导下,这些昆虫不会直接奔向它想要的东西。它始终用嗅觉在我的标记麦秆下搜寻。专门嗅块菰的狗用鼻孔搜寻,也不会有如此精确。
齿菌孢囊具有强烈的气味吗?它能够把信息非常明确地传递给消耗者的嗅觉吗?完全不是这样。对我们的嗅觉来说,它是中性的,没有发出任何可以用嗅觉感觉到的气味。一块小砾石从地里挖掘出来后,还隐隐约约带有新鲜泥土的怪味,这会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作为地下真菌的发现者,盔球角粪金龟是狗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如果它对事物具有概括归纳的能力,它就会比狗更胜一筹。然而,它是才能狭窄的专家,它只会找齿菌孢囊。据我所知,没有其他的东西更令它喜爱,诱使它去搜寻。狗同盔球角粪金龟一样,都是身体贴着地面,仔细探寻土地下层。所寻找的东西埋得都不深,如果是更深一点,无论是狗,还是盔球角粪金龟,都不会感觉到这细微的气味,甚至块菰的气味。要从远距离以外产生深刻的诱惑,就我们粗钝的嗅觉而言,必须有强烈的气味。这时,感受到气味的开发者就会从远处、从四面八方赶来。
假如我的研究工作需要尸体解剖者,我就会把一只死滩鼠放在阳光下,放在荒石园里一个偏僻角落。一旦这只死牲畜发出腐败的气体、身体鼓胀起来,一旦它的皮开始发绿、毛开始脱落,西绪福斯虫、皮蠹、鞘翅目昆虫和埋葬虫就会突然蜂拥而至,成百上千。如果没有这样的诱饵,在园子里,甚至在附近,我都找不到一只这样的虫子。我为了躲避这种恶臭,只需要向后退几步就可以了。可是,嗅觉让周围很远处的虫子都得知了这个情况,同它们的嗅觉相比,我的嗅觉简直不屑一提。但是,无论对我来说,还是对它们而言,这儿确实存在我们称之为气味的东西。
蛇根海芋令其闻名的是其形状奇特和无可比拟的恶臭。我用它做试验取得了更好的结果。让我们来想象一下:一种披针形的宽阔叶片,呈红酒紫色,有半米长,在它的下面卷成一个鸡蛋那样大的卵形袋囊。
通过这个袋囊的孔口从底部升起一根中心柱。这根柱子是根青绿色的大头棒子,底部围着两个手镯,第一个手镯是子房形成的,第二个是雄蕊形成的。概括地说,这就是花,或者说得更准确点,这就是蛇根海芋的花序。
一连两天,从蛇根海芋散发出一种强烈的动物尸体的腐烂味。即使狗的尸体腐烂也不会发出这样的气味来。盛夏酷暑时节,风刮了起来,这气味简直令人憎恶,无法忍受。如果我们冒着这被染臭的空气走近它,就会看到一个奇怪的景象。
各种各样的、数不胜数的加工尸体的昆虫,闻到这来自远方的恶臭,就飞奔而来。这些是什么气味?好像是癞蛤蟆、水蛇、蜥蜴、刺猬、田鼠的尸体。农民锄地时遇到这些小动物,就用铲子捅破它们的肚皮,把它们扔到小路上。这些加工尸体的昆虫扑向这张宽阔的树叶。
树叶立即被染成青绿色,好似微微发臭的碎肉。这些虫子被死尸的味道迷醉了,手舞足蹈起来。这真是它们无穷的乐趣啊!它们在叶面上滚动,钻进蛇根海芋的袋子里。在烈日照射下,在几个小时内,这个袋子装得满满的。
通过这个袋子狭窄的开口,我们朝里面瞧瞧。在别的地方,没有见过这样嘈杂拥挤的场面。这简直疯狂极了,里面混杂着脊椎骨、肚腹、鞘翅和爪子。这个东西乱晃乱动,身子打滚,好似关节被钩住时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它一会儿直起身子,一会儿又倒下;时而上升又时而下陷,一直被持续不断的漩涡撼动着。这是一次纵酒狂欢、一种震颤性癫痫的综合发作。
在一大群虫子中,有几只虫子显得鹤立鸡群。它们经过中央竿子或者袋子的内壁攀爬到袋子的细颈。它们会一起飞走吗?绝对不会。在井口,它们自由自在,忽而纵身跳下漩涡,又陷于狂欢之中。诱惑是无法抵御的。除了夜晚或者第二天醉意消失的时刻外,没有一只虫子会舍得离开这次集会。在临走时,混杂一起的虫子挣脱相互的搂抱,慢慢吞吞地,恋恋不舍地从这个地方消失了。在这个恶魔般的袋子里只剩下一堆死去的和奄奄一息的虫子,被拔掉的爪子和支离破碎的鞘翅,这就是疯癫的狂欢的后果。很快就来了鼠妇、蚂蚁等,它们将争夺死去的虫子。
这些虫子在干什么呢?它们成了花朵的囚徒吗?纤毛的栅栏使花朵成了只能进不能出的陷阱吗?不,它们不是囚徒。大批虫子顺利地出走就是证明,它们完全可以自由离开。它们受到一种虚假的气味的欺骗,来积极产卵,就像它们在尸体的遮掩下所做的那样吗?不,不是的。在蛇根海芋的袋子里,没有卵的痕迹。它们来了,受到死畜生气味的召唤。它们疯狂地盘旋打转,疯狂联欢,乐此不疲。
在狂欢的高潮中,究竟会有多少虫子来了呢?我剖开花的袋囊,把里面装着的东西倒在瓶子里。无论它们是多么陶醉,可是在我清点统计时仍想设法逃离。我希望这次清点准确无误,于是就用几滴二硫化碳将这群虫子熏醉。我一共清点出 400 多只虫子。这就是刚才在蛇根海芋袋子里乱蹬乱动的波浪。
在春天,皮蠹和腐阎虫是死尸狂热的开发者。那混乱群体中只有这两种昆虫。这是一张奔向这朵花的虫子清单:
拟白腹皮蠹 120 只、帕拉达利斯皮蠹 1 只、安堵拉徒司皮蠹 90 只、半斑腐阎虫 12 只、色斑腐阎虫 4 只、脱污腐阎虫 15 只、酒腐阎虫 2 只、撒波尼迪丢斯腐阎虫 160 只、光腐阎虫 2 只。
另外还有一个细节需要注意,就像注意这个巨大的数字一样:在这个场合里,许多种和皮蠹以及腐阎虫一样醉心于开发动物尸体的昆虫却踪影全无。奔向我的鼹鼠尸堆的昆虫从来就少不了西绪福斯虫和埋葬虫。但是,这一次它们却没有来。对蛇根海芋的气味无动于衷。在我观察研究的 10 朵花中,一种也没有出现。
而另一种狂热的腐物爱好者——双翅目昆虫,也没有出现。不错,很多苍蝇突然赶到,它们是一些呈灰色或者略带蓝色的,还有一些呈金属绿色。它们停在花瓣上,有的甚至钻进发出恶臭的袋子里,但它们却很快幡然醒悟,立即匆忙离开。花朵里只剩下皮蠹和腐阎虫。这又是为什么?
我的朋友比尔,它生前是条对主人忠心耿耿的狗,它有很多怪癖,其中一个是:如果它在路上遇到一具干燥的鼹鼠尸体,虽然这具尸体早已被行人踩扁,经过太阳的暴晒,已经变成了木乃伊,它感到很惬意,然后用自己的身体去摩擦这具尸体,从这个尸体的鼻子擦到尾巴。它身体神经质似的痉挛震动后,又在这个木乃伊上摩擦自己的身体,先摩擦一个胁部,然后摩擦另一个胁部。在它看来,这个木乃伊就是它擦香的小袋囊、它的小香水瓶。它随心所欲地把身体变香后,站立起来,抖抖身子,然后离开。它对这类化妆品非常满意。我们不要毁谤它,更不要议论它。其实,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在这些喜爱死动物气味的昆虫中,它们难道就没有这种习性吗?皮蠹和腐阎虫来到蛇根海芋的花里,虽然它们可以随时离开,但却整天在那里乱蹬乱动。在狂欢的嘈杂喧闹中,大量的昆虫死在了那里。挽留它们的不是含脂肪的食物,因为蛇根海芋花并不能为它们提供什么食物;也不是产卵,因为它们不会把卵产在这个饥饿之地。那么,这些疯狂的虫子在那里干什么呢?很显然,它们迷醉于恶臭的气味中,就像比尔喜欢在那只鼹鼠的木乃伊上摩擦一样。
这种嗅觉对某种气味的陶醉,使得这些虫子从附近地区,甚至从人们不了解的远方飞过来。同样,埋葬虫也用这种方式寻找居所,它们从田野里跑到堆满腐烂物的地方。一股浓烈的气味向它们传递信息。
我们离这股气味几百步远时就感到刺鼻难受。它突然降临,在我们的嗅觉能力之外的地方就能够让这些虫子乐不可支,欣喜若狂。
齿菌孢囊是盔球角粪金龟的美味佳肴,根本就没有这类剧烈的气味能够在空中传播。至少对我们来说,它是没有气味的。寻找它的昆虫不是来自远方,就住在隐花植物生长的地点。无论这种地下的齿菌孢囊散发出来的气味是多么微弱,昆虫美食家都具有这种感知气味的能力。它们贴着地面探寻挖掘。狗也是同样,鼻子贴着地面,边走边探索。然而狗最主要的寻找目标——块菰,会发出一种浓烈的香味。
但是,关于大孔雀蛾和飞到在囚禁中孵出的雌小阔纹蛾那儿去的小阔纹蛾应该说些什么呢?它们从地平线那么远处飞来。在这样长的一段距离之外,它们感觉到了什么呢?它们感觉到的真是一种我们物理学所称的气味吗?对此我不敢确定。
狗非常靠近目标,贴着地面嗅,闻到了块菰。它又用嗅觉搜寻主人留下的踪迹,重新找到相距很远的主人。但是,在几百步之外,在几公里之外,块菰对它来说就已经暴露了吗?在杳无踪迹的情况下,它能够同主人重新会合吗?当然不能。狗虽然有着极其灵敏的嗅觉,但是没有这样的业绩。可是,飞蛾却能够完成这样的业绩。远在天涯也好,在我的桌子上孵出的雌蛾没有在外面留下痕迹也好,这些都对飞蛾形成不了干扰。
气味、普通的气味、影响我们嗅觉的气味,都是由有气味的物体散发的分子组成的,这一点已得到公认。有气味的物质把它的分子传播到空气中,同时在空气中分解扩散。这正如糖在把甜味传给水的同时,分子又在水中分解扩散一样。气味和味道可以用某种方式检测。
在引起强烈气味的物质粒子和受到强烈刺激的敏感乳突之间存在着很大的联系。
我们十分肯定的是,蛇根海芋里有制作并使空气发臭的浓汁。酷爱尸体气味的皮蠹和腐阎虫就是因为气味分子的扩散而获取信息的。
同样,稍微发臭的癞蛤蟆身上散发出臭味的微粒,从空气传播到远方,使埋葬虫感到欣喜若狂,心向往之。
然而,从雌蛾或雌大孔雀蛾身上散发了什么呢?从我们的嗅觉来看,散发出的东西是微乎其微的。当雄飞蛾飞来的时候,这微乎其微的东西大概用它的分子布满广阔的空间,半径有几公里。蛇根海芋的恶臭没有办到的事,而无臭的东西却办到了。不管物质怎么可分,人们却不愿意作出这样的结论:一粒胭脂红染料可以染红一湖水,雾会充满广阔无垠的天空。
还有另一个理由。雄飞蛾来到我的工作室后,它们没有显得丝毫心烦意乱。因为这间房屋早已充满了浓烈的气味。这种气味会压住和清除一切其他细微的气味。
强音能够压住弱音,使人听不见弱音。强光可以遮没弱光,因为它们是同种性质的波。但是,即使是雷鸣也不能使最细小的光束变暗淡,正如太阳那耀眼炫目的光辉不能消除最微弱的声音一样。光和声是性质迥然不同的波,它们互不影响。
用蝰蛇、薰衣草以及别的东西做试验,这似乎说明气味有两种不同的起源方式。让我们以波动现象替代发射现象吧,这样,大孔雀蛾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在丝毫不失去自身物质的情况下,光是用自身的振动来震撼太空,用微光布满广阔的星空。飞蛾母亲的信息传递和交流大概就是这样。这种信息流不发射分子,它是在不断地振动,振动产生波,这种信息就依靠波的振动传播到一定距离之外。这些传递的距离与物质的真正扩散是不相容的。
因此,总的来说,嗅觉有两个领域:物质扩散在空气中的粒子领域和物质振动的以太波①领域。只有前者为我们所熟悉,它同样也属于昆虫。让西绪福斯虫和埋葬虫了解到露鼠的恶臭的,正是依靠这个领域。
第二个领域使信息的传递空间范围变大了很多。我们人类由于缺乏感知这些波振动的器官,因而对这个领域的情况一无所知。大孔雀蛾和小阔纹蛾在举行婚礼的时候就利用了这个领域,而其他的昆虫根据自己的需要,或多或少地了解和应用一些。
如气味同光一样有它自己特殊的 X 射线。但愿我们的科学研究受到昆虫的启发制造出来一种能够感知气味方面的 X 射线机械。这个人造的鼻子将带领我们进入一个奇妙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