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江州的前一天，山上空气闷闷的，远方压着一团厚厚的乌云，空气里飘着潮湿的气味。
大概是要下雨。
我做好午饭，等陆于琛和晴天回家。这一大一小终于在闷雷响起的前一刻赶进家门，一进来便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真是惊险！”陆于琛一换好衣服就盘腿坐在矮桌前，大口扒拉着米饭，“晴天想去山洞玩，我带她找了个山洞，结果玩着玩着就忘了时间，出来一看，天黑的像世界末日！我就背着她赶紧往回跑……”
晴天吃的满脸米粒，从碗里探出小脑袋，冲她爸甜甜一笑。
我心里有些难过。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回江州，回到那个地方，一切恐怕就再也由不得我们……
晴天还会有这样的笑吗？
陆于琛还有心思带她去钻山洞捉蝌蚪吗？
我还会为这一大一小天天做家务，做的心甘情愿吗？
我还能不能……再吃到陆于琛做的早餐？
我脑子里一团乱，一走神，手一松，一只碗“啪”的掉落，摔成两半。
“没事吧？”陆于琛抓住我的手，仔细看了看，又让我别动，接着低下头捡碎片。
“这里我弄吧，你先吃。”他淡淡的说，“碎片一定要清理gan净，不然会伤到晴天，也伤到你。”
我默默坐在一边。
窗外，雷阵雨已经过去，转成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檐下风铃，声音格外动听。院里的栀子欢经过这番洗礼，花瓣更显得水灵。
我的心情却像天边那朵散不开的乌云，灰压压的，闷得发慌。
晴天吃完饭自己躲进屋里玩拼图，陆于琛收拾好了玻璃渣，我帮他把饭菜重新热了一下，两人相对坐着，却沉默无言。
他大概也觉得这种气氛有点怪异，便没话找话的说，“明天回去以后……让晴天还是跟我住吧。”
我一怔。
“为什么？”
“晴天从小在我那里长大，那边的一切她都熟悉。医生不是说了吗，这种自闭症的儿童，最好待在熟悉的环境里。”
“可我是她妈妈……”
“如果你愿意来……”他顿了顿，“我当然欢迎。”
“陆于琛。”我放下碗筷，静静看着他，“你是想趁这个机会，把晴天从我身边夺走吗？”
“你怎么这么想。”他轻笑，“晴天是你女儿，谁也夺不走她！”
“邱晴。”他舔舔嘴唇，“我让晴天去我那边，是想让她重新回幼儿园，她毕竟要跟外界接触，不能一直待在家里。她住在我那，我接送她很方便。”
“一定要上那家幼儿园吗？”
“当然。那是江州最好的一家私立幼儿园。”
“是最贵的吧！”我冷笑，“一个月十几万的托幼费，家里不是非富即贵，还真上不起。可价格贵不一定好啊！我去那里看过，那些老师也没见得专业到哪里去！他们照样拿晴天这种自闭症儿童没有办法。”
陆于琛沉默一下，抬眼问道，“那你说，她应该上哪里？”
“普通的公立幼儿园就很好。”我不服气，“或者上接纳特殊儿童的那种幼儿园，可以专业治疗自闭症。”
陆于琛脸色渐渐变了，半晌，他把筷子“啪”往桌上一拍，重重扔下两个字，“不行。”
“有什么不行？”
“你为晴天考虑过吗？”他瞪着我，“那种普通幼儿园，一个老师要管几十个孩子，根本管不过来，晴天会被忽略！而那种特殊儿童的幼儿园……你怎么能想到让她去那样的地方？我女儿只是有点轻微的自闭症，她不是什么特殊儿童！”
“我从小把她当宝贝捧在手心里，她必须得到最好的照顾！”他说，“那家私立幼儿园，一个老师只带两个孩子，我再花点钱，就可以让两三个老师只管她一个！你自己说哪种教育质量更好？”
“教育质量不是用钱来衡量的陆于琛！”
我跟这个男人三观不合，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此刻我跟他顶嘴，跟三观没有关系，只是我突然很想……很想跟他吵一架，因为明天就要回江州了，我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这么吵架，像一对普通夫妻那样，为生活琐事为子女教育，为家庭的烦恼大吵一架，吵完之后，一个拥抱一个亲吻，就可以消解所有心头之恨。
我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我心里酸酸的，嘴巴却硬气的很，“陆于琛，你应该让晴天接受跟普通孩子一样的教育，进跟他们一样的学校，过跟他们一样的生活……这样晴天才有正常起来的可能。”
“呵，绝不。”陆于琛冷笑，瞥我一眼，薄唇里吐出这样倔强的两个字。
“我的女儿必须去最好最贵的地方！邱晴，这个条件你没法满足，但我可以满足她！”
“你……”
我被他噎的一口气憋在心口。
“我没法满足她？”我笑道，“陆于琛，你现在住的房子是谁的？是我们裴家的祖产！晴天有一半裴家的血脉，你竟然说我没法让她上最好最贵的幼儿园？”
“行，等明天一回去，我就给她找别的私立幼儿园！江州最好最贵的地方肯定不止那一个！我倒要让你看看，我女儿跟着我能不能吃糠咽菜，能不能上的起幼儿园！”
陆于琛静静盯着我，看着我气的连连喘粗气，看着我气的脸红，看着我气的一个白眼接一个白眼的翻他……他竟然笑出来。
他笑的那么开怀，好像是一场恶作剧最后的胜利者。
我突然觉得……莫不是被这家伙耍了？
“陆于琛！”我叫道。
他这才止住了笑，“看来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晴天回去以后就上私立幼儿园。”
“谁……谁和你达成共识？”
“不光达成共识，”他笑道，“你也终于承认自己是裴家的人了？”
“没有……”
我别过头去，脸上发烧，每一根汗毛孔似乎都张开了。
“陆于琛。”许久，我愤愤瞪着他，“你真无耻！”
“无耻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确实挺好听的。”
我推开他，一头扎进房间，把门拉上，把头蒙进被子里。
没来由的，就很想流眼泪。我和他吵过架了，和他起过争执了，最后还是一贯的结果——我吵不过他。
这样的结局不是很好吗？和他独处的这一个月，总算没留任何遗憾。
可我还是太贪心了吧……
回到江州，我们又会是什么情况？我和他还是要站在对立的两端吗？如果我不想，是不是就背叛了曾经的苦难和仇恨？
翻来覆去，直到天黑，我依然心情烦躁。
这时有人敲我房门，咚咚的声音，轻巧的像小鸟在啄树gan。
我拉开门，晴天仰着小脑袋冲我笑，她手里端着一盘小蛋糕，举到我面前。
“这是……”
晴天眨巴着大眼睛。
“你爸爸做的？”
她点点头。
我看到蛋糕上cha着五颜六色的小旗子。
晴天指了指，最中间那个小旗子上，写了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对不起。”
我心里像被什么重重撞击。
晴天又指指另一只小旗子，我拿下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你要的幸福，我可以给。”
我眼泪蓦地涌出来。
我想起从前，陆于琛很擅长烘焙，第一次吃到他烤的小蛋糕时，我震惊于这么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竟还有这手绝活儿。
而他那时告诉我，这是速成的手艺，因为他听我说过，我最爱吃的是甜食。
晴天把盘子放在地上，转身跑了，我猛地回过神来，端着盘子进屋，对着那些小蛋糕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