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震惊而恍然的神情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萧临风的心头泛起了阵阵细碎的疼痛，如同密密麻麻的银针扎在了他的心上，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他忍不住朝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来，面色微顿，唇畔嗡动，似乎正要说些什么，可楚槿颜却猛然昂起头来，那双眸之中淡漠如水，只浸润着一汪清泉，却是半分也不曾波动。
萧临风心中一紧，时至此刻，若他还不能明白他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混账事，他也实在枉为君这如许多年，他眉眼之中划过慌乱，忙不迭到了楚槿颜跟前，蹲下来，扣住她的双肩，嘴上便急道：“槿颜，你听朕说……”
可楚槿颜却压根儿不曾给萧临风任何解释的机会，她的眼瞳紧紧的盯着面前的男子，见他苍白的面颊上，竟隐隐渗出丝丝汗迹，心中一顿，可旋即便苦笑了起来。身子忽而乏力，楚槿颜沉着一张脸，便用力将萧临风的手推了开去。
见她的面颊之上满是斑驳肮脏，眼瞳里却像忽而失去了活力的死水，萧临风那未曾说出口的话便就此卡在了喉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萧钰跟在萧临风的身后，拖着他虚弱的身子到了两人跟前，刚好瞧见楚槿颜推开萧临风手的那一幕，他仰天大笑了起来，半晌才停下笑声，上前将脱力的楚槿颜扶起来，揽在自己怀中，瞧着半跪在地上的萧临风道：“你何时这般容易相信旁人了？我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何其愚昧。”
说罢一甩袖，揽着楚槿颜转身就要离去，楚槿颜也不知此刻果真是心死了还是如何，竟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挣扎。
墨色的天空中本是夜明星稀，爽朗的一夜，可不知道为何，竟下起了瓢泼大雨，冰冷的雨水砸在所有人的面庞上，有些许的钝痛，可楚槿颜却似无所觉，她昂起头来，呆呆的瞧了瞧那雨线密布的天幕，脑海中不期然回想起了许久之前，那与今日极为相似的一夜。
那夜也如今夜这般，夜雨弥漫，在这般夜色之中，她失去了檀雪，那个灵动的女子。其实这些年来，她很少会想起她，可今夜，在相同的地方，相同的雨夜里，她终究忍不住想起了她。
檀雪、凌泠、小陶子……太多太多的人为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楚槿颜低垂的眉眼之中忽而泛起一阵悲哀的神色，在那双平日幽深的眼眸底下，掩藏着丝丝自责。周遭的火把因这场雨而尽数熄灭，她掩藏在黑夜的荫翳之中，不为人知的闭了闭眼，再抬起头来之时，她的眼中重归一片平静。
转过身来，她瞧着萧临风道：“萧临风，我与你之间便到这里吧，今日一别，前尘往事就此作罢，天高水阔，愿此生不再相见。”
说罢，她复又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萧临风，快步向前而去。
萧钰在她的身后，听闻她的话先是一怔，旋即便冲着萧临风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她快步离开后，萧钰并未立马追上，他道：“而今，你连她都失去了，你还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这个‘输’字？”说罢，他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许是萧钰也觉着眼下的萧临风已然失去了与他相斗争的能力，故而未曾对萧临风下手，只带着他那一众人马，朝着楚槿颜离去的方向而去。
待周遭重归寂静，萧临风颓然倒地，神色之中满是悲戚，他呆呆的瞧着自己的双手，只见他的双手之上，眼下已然血迹斑驳，他的眉眼之中划过一丝悲痛欲绝，将头低伏在地上，任凭那血水的腥味充斥着自己的鄙夷，任凭那雨水滴落捶打在他的脊背。
他素来便有“杀神”之名，自打懂事开始，便再未曾留给一滴眼泪，哪怕那个时候，满心以为凝儿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她却死在了自己的王府时，除了愤怒他亦未曾留言，可如今……
脑海中不期然浮上了楚槿颜离去时，那未曾回头决绝的背影，萧临风心中明白，或许今次他是真真正正的彻底失去她了。
可事情为何变成这般模样？他明明是担忧她的安危才射出那两支袖箭，那两人他也有所耳闻，那名女子便是之前背叛了她的清秋，她怎么能因这样的人而与他置气，将他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脑海中徘徊的是这样的思绪，可心中的疼痛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遮掩的，脸庞上的泪珠与雨水相互融合，滚落在地，便是他自己也不曾知晓在这个夜里，他究竟留了多少的泪水。
当满身伤痕的何渭将军搀扶着陷入昏迷的陛下回到皇城时，仅在顷刻之间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徐晴晴方巧从徐家回来，才将将跨入皇城的大门，却不期然瞧见了这般场景，当即便心下一沉，打发了贴身的宫女前去寻大夫，而自己则上前搀扶住了萧临风，又召来侍卫，将何渭一并带到了养心殿里。
太医院里医术最是高明的温太医不见了踪影，以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闻名后宫的皇后娘娘也寻不到人影，在这一刹那，太医院一众太医心中满是绝望，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最终由正在准备告老还乡事宜的太医院首正陈太医领着他的得意门生前往救治。
才将将到了养心殿中，见到了那奄奄一息的君王与将军，陈太医心中便是一个咯噔。那何渭将军的伤倒是好治，瞧着虽已是森森白骨外露，可不过是外伤，服上几贴药，再好生休养个把月，便大约能够痊愈，可陛下……
只见眼前横卧在床榻之上的萧临风，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周遭更满是水渍，狼狈至极，可细细瞧来，却并未有半分伤痕。
陈太医眸色一暗，转过身去对上一旁满脸担忧的徐晴晴，犹豫片刻便道：“娘娘，陛下这是心死了，若是他自己不愿意醒来，微臣也实在无能为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