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归是蓬莱梦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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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旧府新宫

东沉十六年夏,太芫天君薨,蓬莱国第九任储君白蘅芜继位,如今,是贺沅元年七月二十六日,是新任天君登基的第十五日。

先君只生一女,故早在白蘅芜身为储君前,便已纳了朝中一品凌云将帅府之子秦若筠,后来白蘅芜被封为储君,先君做主,又纳了二品礼部典史令——居文渊之子居亦龙,同日入府的还有五品云洲都史程菀之子程曦。

九霄城,凤仪宫中。

“天君,如今后宫各处都打点好了,”双音拿着从御宫司取来的后宫仪制册,放在白蘅芜桌上,“为了忙太芫先君的后事,稳定前朝,天君都已经一年多没有与几位君子过话了,如今都稳定下来,天君也该给他们个名分了,何况下月便是三年一届的选秀了。”

白蘅芜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头疼的赖在榻上道:“这一年多过于忙碌,我倒有些记不得他们了,我好像记得程曦,他还挺是俊俏的。”

“是呢,程君子长相俊俏,居君子也还不错,只是平日里闷闷的,也不太说话,说起来,秦君子还是最出挑的,文武双全,家世又好。”双音替白蘅芜回忆道。

白蘅芜笑了笑说道:“你这样说,我倒想起来了,秦若筠那个人,是个知书识礼,才华出众的,行事也妥当沉稳,只不过中规中矩,无甚新意……”

“那天君是怎么个决断呢?”双音问道。

白蘅芜丢下扇子,起身说道:“我便还是去他们那里看看罢了,让舒云跟着便是了,你得去趟御宫司,封好搬宫的赏赐,兼顾下月新人入宫,同样多备着些。”

“是,天君。”双音应下,退了出去,门前的宫人舒云进了来,伺候了白蘅芜更衣,便随着去了后宫。

一路上,杨柳微摇,荷香浮动,正是盛夏光景,午后的日头更是毒了些,白蘅芜坐轿辇行于后宫,过往宫人皆跪拜请安,其实一来一往,无需行此大礼,但新君上位,这后宫宫人皆不清楚其脾气秉性,自然小心翼翼。

白蘅芜看着一路这清一色的男人,不由想着双音快回来,还能说些知心话来,先君忌讳宫中有女眷行走,便都清了人。

落梅庭,是后宫未受封君子所住之所。

“枕夏,这茶太苦了,还是去换盏银针吧。”

西厢阁的小院子里,居亦龙坐在柳树下,折了一枝柳叶,自顾自的看着出神,枕夏去换了茶来,站在居亦龙身侧,只听得道:“算一算,下个月,就是选秀了。”

枕夏听了,只觉得心里沉沉的道:“主子,再多的人进来,您也是天君身前的旧人,分量与他们不同。”

居亦龙只是苦涩一笑:“怕是,天君也不记得我是谁罢了。”

枕夏在心底叹了口气,不知该说着什么安慰一番,忽然身后有小宫人匆匆跑来说道:“居君子,天君圣驾正往这边来。”

闻听此言,居亦龙舒眉起身,便往正堂走去,枕夏跟着,一路匆忙,正赶上天君刚刚入殿端坐。

这还是白蘅芜继位后,居亦龙第一次见到她。

她的年岁不大,华年二十有一,未继位时,最爱的就是那一身淡紫襦裙,远远看去,很是温婉娉婷,柳眉杏眸,是个钟灵毓秀的美人,说话也平和近人。

如今,即使未着那金凤翎羽朝服,骨子里亦自有一股清冷气质,不怒自威。

居亦龙只敢悄悄瞧上一眼,便低下头去行礼:“臣内见过天君,天君万安。”

只听上头一声轻柔:“起身坐吧。”

居亦龙起身到一旁,坐在紫檀交椅上,拿着手里的扇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手心渗汗。

白蘅芜看他,还是个眉目清秀的书生模样,言语温柔,气质儒雅,只是细看,眉眼之间却有些清愁结郁,让人瞧了只觉些许寂寥。

不知怎的,从前鲜少接触,如今静静细看,竟生出几丝温柔来。

“这里住的惯么?”

白蘅芜问道。

居亦龙听后抬头望了白蘅芜一眼,随即低下头去说道:“回天君,这里很好。”

这一眼,居亦龙的耳朵有些微红,眉眼间清愁散去些许,梨涡浅浅,含着淡淡的欢喜。

看着他浅浅一笑,白蘅芜竟看得出神,这温柔似是骨子里生的,不过他的确不善言语,从前在府里,他进府晚,算到如今也不过两年时光,还正赶上自己继位,诸多忙碌,不曾留意。

前有家世显赫,文采韬略的秦若筠,后有八面玲珑,俊俏伶俐的程曦,一比之下,居亦龙的确不甚出挑。

“天君,秦君子和程君子也到了。”

外头来人禀报,正是白蘅芜身前的三品总领事,凌霄殿的大宫人舒云,宫里的宫人大多称之为云大人,统领后宫宫人。

舒云身后有两人进来,叩首请安:“臣内参见天君,天君万安。”

“起来吧,”白蘅芜微微一笑,打量一番,“都坐吧,今日本君突然过来,也不知道扰了你们什么事没有?”

“臣内无事。”

三人异口同声,白蘅芜手指搅着扇坠,闲聊了几句,喝了茶后又缓缓说道:“双音午膳后说后宫殿宇都已打点好了,你们便可搬进去,地方也会宽敞些。”

双音,是这宫里除天君与教习姑姑外,唯一有头有脸的女眷,从天君小时候就跟在身旁了,如今是这后宫御宫司掌司,与云大人掌管内宫宫人不同,双音掌管的是内宫所有事宜,后宫之中,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而她虽然总冷着脸,但是性子却是好的。

居亦龙身侧的枕夏偷空抬眼看了看白蘅芜身侧,并没有双音的影子,心里想着:多亏寒玉没来,来了又要落一场空了……

“天君,听说下月就是选秀之时了,到时候新人入宫,想必更加热闹了。”

说话的,正是与居亦龙一同进府的程曦,程曦擅察言观色,玲珑剔透,白蘅芜也愿多和他说几句话,每每都聊得顺心顺意。

“新人入宫,你们也要多教导,”天君执扇起身,“本君还有政务处理,便先回去了。”

离去路上,白蘅芜对舒云说道:“本君回一趟凌霄殿处理政务,待双音回来,让她拟旨,封秦若筠为二品昭华,居亦龙封四品徽仪,程曦封五品才人。”

舒云听后,微微一笑:“天君似乎对居徽仪另眼相看?”

“你又明白了,”白蘅芜笑着摇摇头说道,“从前我的确对他没什么印象,不过今日我瞧着他,倒是觉得他气质出尘,与旁人不同些,到底是我从前疏忽了,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说的便是他吧。”

舒云笑道:“奴才不通诗书,不过天君说的,定是没错的。”

白蘅芜扇着扇子说道:“记得,居徽仪赐封号温,他担当得起。”

落梅庭中,在回去西厢路上,居亦龙不似从前那般闷闷的,开口说道:“今日,天君与我说话了,她还是记得我的。”

枕夏在身后笑道:“主子可是多心了,天君怎会不记得您,适才奴才瞧着,天君还细细看着您,有几分出神呢。”

居亦龙浅笑:“果真,她还从未如此看过我。”

“午后双音姐姐传旨,也不知天君封主子什么位分?”枕夏喃喃自语,居亦龙听了却未说话。

回至室内,良久,居亦龙问道:“枕夏,这后宫仪制,是怎么个分置?”

枕夏知晓,是因自家哥哥是从前服侍先君的,自然如数家珍:“主子,这个奴才知晓,这天君后宫中,最大的就是一品君后,可统领后宫,居龙章宫,君后位置下,设二品的昭华一位,可掌协理后宫之权,居宸宁宫,昭华下又设三品公子两位,居秦淮宫与灵玺宫。

公子之下,便是四品的宣仪,华仪,徽仪与慎仪,都是各一位的,居卫风殿,竹溪殿,巍然殿与松贺殿。

再下设的,就是五品贵人,才人,良人与玉人,是各两位的,居扶苏殿,书雅殿,灼华殿与东陌殿。

再下设的,便是六品承书,承御,各四位,居玉树堂与萧肃堂,最末的,设七品侍郎,居尔雅轩。”

居亦龙只静静听着,没多说话。

淡淡用了午膳,不过一刻钟,外头似有脚步声,只听外头有人来传,去正堂接旨。

居亦龙与枕夏跟着去了,待堂内人都齐了,只见双音进来,拿着圣旨,朗声说道:“承奉君意,后宫封赏,册封秦若筠为二品昭华,入主宸宁宫,赐代理六宫之权,居亦龙,册封四品徽仪,特赐封号温,入主巍然殿,程曦册封五品才人,入主书雅殿,钦此——”

圣旨已下,其中思量,都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罢了。

巍然殿,在这九霄城的西面,秦若筠的宸宁宫与程曦的书雅殿都在东边,路上遇不到,也少了许多礼数,一行人平安到达新殿,只见院子内,站着六名宫人,两侧迎接,一水的松绿宫服,低头谨慎,该是新调来的人手,枕夏数了数,加上主子之前身边的人,现如今也是十个人伺候着了。

枕夏拿着东西跟着,身后有个小宫人,笑着接过来枕夏的包裹,勤快得很,枕夏瞧着他机灵,便跟在后头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秋晨。”他答。

枕夏笑了笑:“咱俩名字,还挺搭的。”

入了新殿,居亦龙便坐下开口说道:“从今后,这巍然殿就辛苦各位打理了,我这个人规矩不多,喜欢清静,枕夏是我贴身宫人,有什么事,你们都多问问他。”

一众宫人皆是诺诺应下,只听居亦龙又说道:“寒玉你留下吧,其他人就跟着枕夏去吧。”

他看了枕夏一眼,枕夏自然明白,留了寒玉伺候主子,便带他们下去,出了屋子,就拿出来一包银子,一一分下去说道:“这是温徽仪的心意,各位收下吧。”

“多谢温徽仪,多谢枕夏哥哥,多谢……”

都是一味的说辞。

银子分下去,枕夏便给他们讲起主子的饮食起居,刚要开口,只见殿门口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舒云,云大人。

枕夏忙狗腿的迎上去赔笑:“云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怎么,来不得啊?”云大人咳嗽一声,却是笑着摆摆手,后头上来一众人来,又说道,“这些,是天君赏给温徽仪的。”

枕夏笑眯着眼睛让人收了下去,云大人背手靠近了枕夏一些小声道:“以后好生伺候着温徽仪,眼下,天君可是在意得很,封号也是独一份。”

枕夏听了忙顺着问一句:“云大人,奴才这文章不通,这封号是什么意思?您必定知晓吧?”

云大人摇摇头道:“我也不通,不过拟封号的时候,天君念了一句诗,什么君子,温什么如玉的,温徽仪通诗书,你问问他。”

这夜,居亦龙携着一本《诗经》独自坐在窗前,阵阵荷花香气四溢,夏季蝉鸣,却不甚聒噪。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从此这日子,要如此闲适,也是无憾了,只是,下月选秀,新人入宫,不知又会荡起怎样涟漪。

看着那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居亦龙不由得浅浅一笑,原来,她还是念着他的,他本以为自己不善言辞,不比同日入府的程曦讨她欢心,好在秦若筠为人稳重礼让,是个好相与的,日子虽过的寡淡,却是安安稳稳,只是入府以来,天君忙碌,两年算来他也只是见过她十几面罢了。

时常在院内,他能听到白蘅芜在程曦房里的笑语嫣然,也不是不曾艳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