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归是蓬莱梦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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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朱砂为煞

“主子,大事不妙了!”

巍然殿中,枕夏飞奔进来,惊慌失色,一个趔趄撞上了门框,白煜正在胡乱与居亦龙下棋,被这一声巨响吓得够呛。

“主子!出事了出事了!观星楼先宣仪死了,还在墙上留了话,说主子是灾星,会让九霄城会有大劫发生!”

枕夏气都不顾喘,说得脸都白了,白煜从榻上蹦下来拽着枕夏问道:“你再说一遍?可有指名道姓?定是说的是龙兄?”

枕夏僵硬得一味点头。

“啪嗒”一声,居亦龙手中棋子应声而落……

观星楼中,气氛格外凝重。

白蘅芜默不做声,只是静静的听着秦若筠与程曦无休止的据理力争。

秦若筠不曾针对居亦龙,说辞也的确中肯,干系国运,这般草率留言,确是荒唐,而程曦素来与居亦龙不对付,却也是因为此言干系国运,才更应该重视。

各说各有理,说的白蘅芜头痛,双音默言无声,此刻她在白蘅芜身后,只觉得被一股无形压力环绕,想必,天君此刻内心也是纠结难断。

放在心尖上的人,忽然之间成了蓬莱劫难,朝堂,后宫,都难以平息了……

“人,是寿终而亡的,字,无人证明是先宣仪写的吧,”白蘅芜冷眼看着堂下争执的两人,突然开口说道,“双音,拿着本君令牌出宫把穆大人和金大人找来!”

一块令牌飞到双音身前,双音下意识接住,穆深之大人与金川大人,都是蓬莱书法大家,辨认字迹,的确不是难事。

程曦听后,忙说道:“天君,此事事关重大,预言若真,居亦龙便是毁我蓬莱国者,乃是大灾之人,天君明断,从前在王府,居亦龙从不入天君眼底,入宫后便忽然盛宠加身,细细想来,莫不是鬼妖作孽,入宫为害,否则怎能如此勾人魂魄……”

鬼妖作孽。

白蘅芜愤然起身,冷不防下了所有人一跳,程曦句句,在白蘅芜心里似乎与当年慕晗的流传合二为一……

她就算相信预言,也不会相信程曦所言!

白蘅芜攥着袖下拳头忍气道:“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她要听,听那人心最黑暗的谷底。

程曦昂起头,咬紧字句说道:“臣内觉得,天君应先将居亦龙逐出九霄城,处死于街市,灭其九族,断其后患!”

“不可!”

内殿之上,忽然响起一声怒吼,“嘭”一声,有人踹开了观星殿大门,大步流星走进来,粗粗对白蘅芜行过一礼,便指着程曦鼻子呵斥道:“你素来与温徽仪不睦,处处针对也就罢了,心思还如此狠辣,灭其九族,亏你大言不惭断其后患,我看你断的是居家后人对你程曦的报复吧!整个九霄城谁人不知温徽仪是最好的性子,倒是你三番五次出言不逊,礼法不尊,如今还敢反咬一口,温徽仪究竟哪里亏欠于你,要你如此待他!”

程曦听得气不打一处来,甩袖撇开白煜的手说道:“白承书口口声声说我不尊礼法,那你一个六品承书是如何对一个五品才人说话的!又是如何不把天君放在眼里,当众惊扰圣驾的!你认识居亦龙多久,怎知他不是表里不一的人?又怎知他目的为何,未来如何?若先宣仪的话只是一句玩笑也罢了!若是真的,蓬莱江山社稷毁于居亦龙之手,你是否也能如此义正言辞的站在这里,说你当初错认了这个人,现在看到后果悔不当初,哭着求天君原谅你的热血心肠!”

一来一往,荡气回肠。

白蘅芜紧紧盯着白煜与程曦剑拔弩张,他们身后的殿门口,正站着那位正主儿。

一身浅蓝色长衫,面色憔悴,那双盈盈如水的深邃眸子,此刻也是暗淡无光,死灰一片……

他该说什么?

面对程曦的步步紧逼,他无力辩白。

就如程曦所说,若预言是真的……

他抬头看了看高高在上的那个人,江山社稷,多么沉重的四个字啊。

他想起来那日行宫花海中,天君说,要他信她。

可是此时此刻,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又怎么能确认,在这江山社稷面前,她能够相信如此苍白的自己。

白蘅芜静静的看着居亦龙,没说话,也不理会程曦与白煜的对峙,那一句江山社稷,让白煜哑口无言,只剩怒气冲天。

居亦龙站在殿门口,月光清冽让他轮廓模糊得如梦如幻,极不真实的立在那里,她拂袖离去,与他擦肩而过,那一刻,她站在他身边,那熟悉的梅花香淡淡涌入她的心,可是却又好像隔了千万山重……

静默无言,她走了。

居亦龙默默闭上眼,眼角隐约有泪光幽幽。

一句话也没留,白蘅芜独自回了凤仪宫。

再多的争论都随着白蘅芜的离开而熄灭,白煜瞪着程曦,程曦瞪着白煜,最终,秦若筠遣散了众人。

夜色照人,不知居亦龙何时离去。

白煜匆忙回了巍然殿,见枕夏,寒玉,秋晨都被撵了出来,便独身进殿,看着居亦龙双眸失神,呆坐在榻上,忍不住轻声道:“龙兄,今夜之事,天君定会给你公道,不必理会程曦的话……”

“无论如何,天君都该以国事为重,程曦说的,不无道理…”居亦龙苦涩笑道,“每次,每次都是死路,我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白煜的内心也是格外沉重,这一次,已经不是简单的口舌之争与人命之事了,而是……

整个蓬莱国的未来。

凤仪宫中,双音匆匆回来,关紧门对白蘅芜说道:“天君,两位大人仔细比对了先宣仪生前字迹与墙上预言的字迹,说八成是同一人所书,剩下两成疑虑,是因为字迹末端隐约有模仿痕迹。”

白蘅芜从黑暗中抬起头,点燃了一支蜡烛幽幽说道:“程曦回宫了么?”

双音点头,只听白蘅芜说道:“摆驾书雅殿,让碧落引开世玉,你去问一个确切的答案来。”

摆驾书雅殿,如平地惊雷,在深夜中炸开……

今夜出了这么大事情,天君居然还如期去了书雅殿。

包括程曦,白蘅芜前脚踏入殿内,他刚想开口,后脚就见白蘅芜一把拉过自己摔在床榻之上,和衣而睡道:“睡觉!”

所有人都彻夜未眠。

白煜看着居亦龙,一夜未眠,眼底尽是疲惫苍凉,眸子是雾蒙蒙的,骨子里都是死寂般的凄凉绝望。

“子墨,巍然殿已经是是非之地,以后你就不要再来了。”

一年一岁,居亦龙第一次唤了白煜的字。

白煜,白子墨。

蓬莱旧俗,亲人与挚友之间,才会唤彼此的字。

他的龙兄第一次对他敞开心怀,却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白煜心内酸楚,猛然起身说道:“龙兄,我这就去找天君,预言不可能是真的!绝不可能…”

居亦龙看着他怒气未消的背影,心下不安,刚要喊他回来,就只见宫门口,有轿辇缓缓而过,竟停在了门口。

有人一身华服下撵,妩媚风情,不是程曦还能是谁?

“哟,待了一夜啊。”

程曦捂着胸口看着白煜,语调阴阳怪气,白煜被堵住,想起昨夜之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要分辨,就听程曦又开口笑道:“你们兄弟之间的情意真是感动上苍,可惜,谁也不是瞎子,白承书跑巍然殿都比去宸宁宫勤快,又动辄一日一夜的待,这传出去,不说是你们有断袖之癖,都无人相信了。”

“程曦!”

白煜身后,居亦龙厉声怒道:“巍然殿门口还不容你在此乱嚼舌根,放肆言语!给本宫滚!”

程曦冷哼一声:“你还以为自己是那个盛宠优渥的温徽仪么?昨夜之事已经满城风雨,你以为,今日早朝是小孩子过家家,无人议论此事么?等早朝结束,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无恙么?”

白煜的心忽然石沉大海,回头看着居亦龙平静的眸子,这才知晓他早已想到了这一层……

长巷口处,忽然转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双音姑娘,此刻不该在前朝么?怎么来了后宫?”

程曦瞥见,心内隐隐生疑,却有止不住的窃喜,想必,前朝已有了决断……

双音看着程曦,又看了看白煜与居亦龙的面色,缓缓开口道:“天君传召,温徽仪,程才人,速去凌霄正殿。”

程曦听后,唇角止不住的笑意瞬时凝结。

天君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程曦一头雾水之际,双音又说道:“天君口谕,白承书若有兴致,也可来凌霄殿一观。”

这下,更无人能猜透天君的心思。

此刻,凌霄殿的前殿之中,满山风雨呼啸进朝堂,预言之说,僵持不下。

然而大部分的朝臣,都毅然决然的选择相信预言。

白蘅芜看向一直未发表意见的周瑛,只见周瑛思量再三,开口说道:“天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预言之说,听起来是天方夜谭,但是放眼古今,的确也有不少如实发生的事,比起蓬莱国运,一个内宫徽仪,太过于微不足道了……”

白蘅芜淡淡一笑,朗声说道:“所以,众位卿家都觉得无论预言是否成真,温徽仪都留不得了?”

“是,天君圣明。”

众口一词。

高阶之上,程曦一行人已然匆匆赶来。

看着那几个身影行近,白蘅芜又笑道:“若预言是真,众卿皆是为国考虑,忠心可见,但若此事是有人一手遮天,污蔑他人所做出的幌子,不仅企图索人性命,更是诅咒蓬莱大灾大劫,这等人又该如何处置?”

一席话,说得堂上朝臣哗然一片,刚刚入殿的三人更是闻之震颤。

白蘅芜笑意嫣然,看着程曦,拍了拍手,一个程曦再熟悉不过的人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流萤!”程曦失声惊道。

白蘅芜冷艳一笑:“观星楼那位先宣仪,热衷占星绘画,最爱的就是那一墙壁画,怎可能拿朱砂污秽其上,当夜晚膳之时,流萤与送饭宫人调换身份,进入观星内殿,进献了两颗掺有大量朱砂的丹药,先宣仪热衷于此,必然会吃下,导致积年之毒一并发作,你又让流萤在墙壁上题字留言,是因为流萤一手好字,极擅模仿,是也不是?”

大殿之内,三四十人,凝神屏气,不敢有任何声音发出,静得一根针掉落都清脆震耳。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程曦,这个让人初见,便觉得美艳绝伦的倾城可人,怎么能做出如此荒谬之事?

谁给的胆子?

程曦看向众人深信不疑的目光,仿佛万箭诛心,浑身冰凉,他看着流萤从容不迫的模样,眼中似有千万刀刃,将其千刀万剐。

“程才人,你不必沉默不语,流萤是否受你指使写了预言,一看便知。”

白蘅芜回身,舒云忙让人拿上来桌案与笔墨纸砚来。

众目睽睽下,流萤几行字,行云流水。

穆深之与金川看后,异口同声的认定此字与昨夜字迹,一模一样,抑扬顿挫,都有模仿痕迹。

所以……

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白煜与居亦龙看着眼前一出突如其来的反杀,还尚未缓过神来,就只见程曦站在朝堂中央,忽然失笑:“可笑,可笑……天君等我自掘坟墓这一刻,是否已经等了许久?可笑我自己,从未清醒,也从未怀疑过,天君会安插人在我身边……”

“不瞒你说,”白蘅芜阴柔一笑,“所有宫人都是本君让双音派到各宫的,说到安插,的确算不上,但是流萤,是历经沅兮的事后,本君命他开始留心你的,你若光明磊落,本君何必要算计?”

程曦冷笑声,渐渐放肆得尖锐……

四周的朝臣,开始小声议论起来,白蘅芜不理程曦,起身说道:“前几日,周相国与本君禀明云洲文县贪污之事,文县县令与云洲都史程菀勾结,贪污灾银数百万两,已经是抄家的大罪了,本君顾念后宫旧情,暂且未发落,谁知程才人如此胆大妄为,催杀先宣仪,擅留预言,污蔑他人,诅咒蓬莱,已经是罪无可恕,便休怪本君不顾昔日情分了。”

又一股暴风骤雨,席卷朝堂之上,众人哗然,不免倒戈,纷纷附议天君降罪。

程曦看着白蘅芜凛然在上,冰冷的面孔让他陌生得紧……

原来,最傻的,就是他自己啊。

程曦只觉得喉咙有些血腥的苦涩,却又是止不住的苦笑。

程家下狱,择日问斩。

下朝后,程曦与世玉被押至冷宫,白绫毒酒,了结一生。

事情都是双音代办,白蘅芜不屑于与程曦最后的道别。

已经无话可说,又何必再见?

活的迷迷糊糊,算计的又糊糊涂涂,白蘅芜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叹。

退朝后,朝臣如潮水散去,只留了居亦龙与白煜立于中央,不可思议。

还是没能缓过神来。

白蘅芜看着居亦龙苍白的脸,那清冷轮廓又加深几分,整个人都是黯淡无光,不由得轻声说道:“我说过,让你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