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归是蓬莱梦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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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山水相逢

玉树堂一夜清凉,芳香暗流,两个人就你一句我一句,聊至深夜,江顾词不答,白蘅芜心里也明镜一般,这后宫多半人,都不是真心入宫,为了家族,为了前程,这红墙之内,埋葬了多少人?

她若不是这九霄的天君,何尝不想与一人白首,田园山水间,秋收冬藏。

想着想着,她竟有些羡慕起江顾词来,不由得说道:“如果下辈子啊,本君只是一个普通人,一定要过上你这样的日子。”

江顾词听后微愣,随即出神想了想道:“其实,若有来世,臣内也想寄情山水,逍遥江湖。”

白蘅芜轻轻一笑,但愿来世,心愿都得以成真。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时光似乎埋葬了关于君后的一切,这寂静的后宫无人提及,也无人敢想起,晏温轩待人宽和,后宫上下无不信服,后宫其乐融融,弹琴的弹琴,吟诗的吟诗,酿酒的酿酒,养花的养花,而前朝诸事顺遂,百姓安居乐业,边疆稳定无战,一切,都渐渐恢复了正轨……

而只有风书祯派出去寻秦若筠的人,迟迟没有音讯。

一晃,就是两年的光景。

贺沅七年春季,大少主白锦珩正式从宫中书房,送去了天家书院——白鹿书院。

白鹿书院内可收有皇亲国戚,有官家贵族的子女,男女皆可入学。

而对于天家少主少君来说,入了白鹿书院,便很少接触其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读取十年书后,便可直接前去封地,或是回宫任职。

与此同时,居亦龙的小锦垚与白煜的小清欢也已经两岁了,正是满地乱跑的年纪,两个孩子打打闹闹的,让这宁静的后宫得以有些欢声笑语。

三月梨花如雪,桃花夭夭,白蘅芜与风书亭在扶苏殿内看满树桃花,忽然想到了什么,偏头对风书亭说道:“双音成亲时,我本来想好事成双,可是碧落年纪还算小,不过如今碧落也该到了成亲的年岁了,你这个当兄长的,可是有什么好想法?”

风书亭听了不以为然道:“天君明知故问,碧落与玉衡之间,怎么藏的住,臣内都瞧得明白了。”

白蘅芜却说道:“若是碧落只是本君的宫女也是罢了,可是她的身世,旁人不知,玉衡怎能不考虑到?他出身卑微,本就觉得配不上碧落,加上她的身世,就更难过心里的坎,断不会同意的。”

风书亭听了,深觉有理,便又想了一回,叹了一回道:“玉衡出身……怕是母亲那边也不能答应……”

白蘅芜轻声叹道:“有时间,你多劝慰着点玉衡,碧落不是那趋炎附势的人,他心里也知道。”

风书亭点点头,忽然听殿外有人急急跑来,白蘅芜瞥过去,见是风书祯过来,便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风书祯忙道:“启禀天君,臣派下松洲一带的下属回信,在封阳县城中,瞧见了一位与君后模样相似之人,继而跟踪几日,发现确是君后无疑!”

此话一出,白蘅芜只觉得心脏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压迫着般,激动的喘不上气来,赶忙追问:“当真?可是看清楚了,当真是君后?”

风书祯点头道:“天君,千真万确!”

白蘅芜听后恍惚许久,才渐渐冷静下来,忙拉着风书祯说道:“给本君备马,本君这就下松洲一趟。”

风书祯听后一惊,只听身后风书亭也好忙说道:“天君,京城离松洲快马加鞭也要一日光景,身边怎么能没有护卫呢?”

白蘅芜摆手说道:“不必了,本君秘密出宫,无需他人知晓,早朝只称本君病了便是。”

风书祯看了一眼风书亭,心想着也得再劝劝,不能让白蘅芜一人出宫,可风书亭一时脑子也转不得太快,想了半日也没什么话拦住白蘅芜,最终白蘅芜扬长而去,风书祯只得火速调兵,暗地派人追随保护,自己也牵马首当其冲。

白蘅芜策马扬鞭,身后烟尘滚滚,这两年多来,君后这两个字如鲠在喉,她不敢想起来,她甚至在夜里偷偷的放弃片刻,还会在想如果当初干脆的发现了他的尸骨,至少她还可以光明正大的吊唁,国葬,可是人无影踪,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想不了……

她连哭一场都不能,生怕人还活着是在咒人家,可是终年连希望都不曾有。

她承认她并非那般喜欢君后,不是儿女情长那般,牵强说是深爱,无人可信,只是她更依赖他,就像是知道他什么都可以一样,那份信任,是源于他的踏实忠诚,也来源于他的那份顾全大局的牺牲,而那份沉重她从未感觉到,直至君后离开,她才忽然间明白……

一路南下,千里之遥,只留马蹄声声,松洲是蓬莱四大洲最偏远之地,也不甚繁华,不过农桑晨牧,还算惬意,白蘅芜问询了街边小贩,封阳县怎么走,也来不及吃饭,一路奔去那里。

封阳,是松洲辖区内微微封闭的小村庄,说是县城,其实并没有那般大,一条街市一通到底,四年是农地瓜田,还有远远看去,黄土红墙的小宅院,已经是日落时分,街市上的人多了一些,也多半是赶着买些东西回家做饭的,各家各院都生着炉火,孩子身上满是泥巴在大街的跑着,谁都没有留意过有人骑马而来,匆匆寻觅着什么。

这样乡下平静的生活,是白蘅芜没有触碰到的,她以为,会是江顾词的玉树堂那般悠然自得,却不曾想是如此清寒粗陋。

下马,白蘅芜走进窄窄的巷子,只见院门口有三两个大娘盘着腿坐在草席子上,嘬着烟,打着牌,白蘅芜瞧着她们,试探性的走过去问道:“几位大娘,打扰问一下,这村子里有没有一个男人,大约来了一两年?个子高高的……”

“有嘞有嘞!”

白蘅芜话音未落,就有大娘回头拍着大腿说道:“你说的那个娃,可俊俏嘞,来了快有两年了。”

“可不是,模样不说,力气也大,这村里的寡妇有啥农活干不完,他都帮着人家,人可好嘞!”

“哎呀姑娘儿,你长这么漂亮儿,是他媳妇儿不?哎呀,我们常年说这娃年轻俊俏的,怎么就一个人嘞,问他他也不说,想给他介绍邻村的姑娘吧,他只是说走散咯,没得见面……”

“是呀,姑娘,你看你长得这模样和那娃多般配啊……”

三个大娘一句接着一句,聊得可是开心,白蘅芜听了心里确是难过,他当真,愿意在这里隐姓埋名一辈子,也不愿回到她的九霄城么?

听着几个人越说越起劲,白蘅芜才开口说道:“我是他…表妹,两年前战乱失散了,打听才知道他在这,过来看看。”

听得白蘅芜说的恳切,几个大娘才惋惜的叹叹气,手一指里头说道:“呐,姑娘就在里头最后一个宅子,哎呀,真是可惜嘞,是表妹,不过模样也真是好,邻村的老王家里有个儿子,还是个秀才,模样也不错,哎,姑娘……这么着急走啊……”

话音没落,白蘅芜便已经忙忙向里走去……

这宅院略微小了一些,院门外还种着花花草草,院墙不高,一抬头还能看到几树梨花盛放,暗香浮动,被夕阳覆上了一层金黄……

门,是虚掩的。

依稀能听到里头打井水的声音,还有几声犬吠,甚至,还能听到“咕咕”的鸡鸣……

还未靠近,白蘅芜便已经觉得手脚发软,伸出去叩门的手迟迟未敲响那木门,她不知道里面会是怎样的景象,两年啊,两年的时光,不知不觉,这两年,竟然过去了这么久……

她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许久,里头的犬吠声似乎大了一些,里头的人打好了水,偏头看了看门,适才李大娘给他送盐的时候,可能忘了关门,不过好像外头似有人影,他便放下水桶,擦了擦手,过去打开门。

那“吱呀”一声,白蘅芜愣生生的被唬了一跳,心仿佛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坠着入了深海,还未等她收回手,那一张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的脸,便出现在她的眼睛里……

而他看到她的一瞬间,惊愕了片刻,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心虚的转过身,回到井边问道:“姑娘有什么事么?”

这一声姑娘……

白蘅芜袖下的手紧紧攒起,他还装得不认得她?刚才他那一刹那的错愕,她是眼瞎了没有看到么?

又是何必呢?

她不回他,只站在门口,看着他熟练的打出来井水,又坐下来把板子上的菜洗了干净,起身去灶台生火,烧水,煮饭,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而那娴熟的动作却让她的心被刀狠狠扎了一下,他的脸上没有了他请愿出征的杀意肃穆,那硬朗的轮廓似乎也没有那样清晰,她眼里看到的他,如今已经是一个习惯了闲适平淡,连剥蒜都很认真的一个大男孩,他瘦了,黑了,可是干起活来却是格外有精神,那双眼睛……是那么干净。

她几乎不敢相信,粗布麻衣下的这个人,是她蓬莱国的君后啊。

她所见的都是朦胧不清的,他背对着白蘅芜,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趁其不备偷偷回头瞥了一眼,似乎有泪水混进了他的眼睛,可能是烟灰吧。

她随手擦了擦眼泪,他也背过身去,闭上眼把泪水憋了回去,继续翻炒着锅里的菜。

白蘅芜对着天空深深叹了一口气,有些犹豫的一步一步走进他,站在他身后默默看着他按部就班的做着菜。

白菜,豆腐,胡萝卜。

浓浓的菜香扑鼻而来,他还蒸了黄澄澄的南瓜糕,有着沁人的甜香。

筷子就放在简单的架子里,他抽出来一双后,顿了一顿,又抽出来一双,回身递给了白蘅芜。

白蘅芜接过筷子,就只见秦若筠自己坐下来,盛了一碗汤晾着,随后,又盛了一碗。

白蘅芜坐在他对面,那碗汤是白白的,有豆腐的卤香,她看着看着,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就这么不愿意,想起自己的身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