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同意拿出几坛来尝尝鲜，解解馋”
“现在倒好”银甲督军拍了拍手，指了指近前缓缓驶来的马车，一脸感慨地说道“一听要打仗，现在都一股脑地让家里人把酒送过来”
“要是搁在以往，这些老鬼怕是得心疼死吧！”说到最后，银甲督军忍不住大笑出声。
放纵不羁的豪迈笑声回荡在原地，然而却没有透露出丝毫幸灾乐祸的意思，只是单纯的豪爽笑容。
让人不禁有所触动。
莫子渊抹去了嘴角的酒水，缓缓抬起头来，朝银甲督军指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几名老车夫驾驭着马车缓缓停下，几十名穿着华贵衣裳的年轻人负责搬运和记录酒坛，汗水与污垢混合在一起，浸湿了衣裳，早已没有了以往将军家子弟的样子。
“你不喝吗？”莫子渊轻声问道。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银甲督军，又迅速地收回了目光。
“倒是想喝上几口”银甲督军想了想，憨厚地笑着挠了挠头“只是怕酒一喝就停不下来，要是耽误了重要事，还得挨将军几下鞭子……”
“还是等这场仗打完，再回来痛快地喝几坛好了”银甲督军恋恋不舍地将手里捧着的红坛酒放回原位，却是在黑衣少年面前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反正酒就在这里，那老鬼想赖账也赖不掉！”
“……”
听到中年人这番发自心底的话，莫子渊心头微微有所悸动，却是沉默无言。
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在废墟中看到的，那名至死都还用牙齿死咬着黑甲邪灵不松开的中年汉子，面孔上的狰狞与愤怒仿佛与此刻的画面重合在了一起。
“小兄弟，你一个人？”银甲督军见氛围还算融洽，试探着问道。
“……嗯”莫子渊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垂肩的黑发遮住了黯淡下去的双眸。
银甲督军得到了回应，自以为想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和家人打过招呼了吗？”中年大汉接着问道，粗犷的声音不自觉地弱了许多。
“……”
“也许吧”莫子渊沉默了一瞬，拎着酒的手沉了下去。
外界的喧嚣声悄然远去，偌大的街头似乎只剩下沙沙的风声。
“……”银甲督军看着少年黯淡下去的神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常年在外领军，偶尔在家也是难得陪伴孩子，对这个年纪的少年心性完全是一知半解。
之前也是因为在黑衣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孩子的影子，脑子一热才走了过来，想出声安慰几句，以缓解少年的紧张情绪，结果却是说得一大堆有的没的。
若是有用也就罢了，谁知道还起到了反效果……
“我就是个粗人，若是之前说错了话，还请小兄弟你也别往心里”银甲督军叹了一口气，试着拍了拍莫子渊的肩膀。
温暖的感觉顺着掌心曼延开来，似乎让他肩头沉重的负担减轻了些许。
莫子渊微微侧目，摇了摇头。
银甲督军见少年没有挣脱，又眺望向城内林立的繁华阁楼，以及徘徊于天际的白鹭，思绪起伏，瞳孔深处有无奈，也有说不出的叹息。
“是我们这些大人没用……所以才会同意让你们这些孩子踏上战场”
“如果我们能争气一点的话，如果还有别的可能的话……”中年汉子松开了攥紧了手，抹了抹疲惫的眼角，满脸无奈地说道“想必将军也不可能同意这种荒唐的事情……”
莫子渊终是察觉到了身旁中年人做出这些举动的目的，心中略微有所诧异，旋即释然。
在即将爆发的战争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弥足珍贵的，如果能准备得更充分一些，说不定就能多出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若有可能的话，有谁会愿意丢下家里的妻子孩子，独自赴死呢？
然而这名银甲督军却愿意花时间来安抚自己。
“不必自责”莫子渊转过头去，轻声说道“你孩子也不希望看到你这副模样吧……”
那笼罩住少年全身的阴影似乎消退了许多，被落日的点点余晖所驱散。
“况且，总得有人要来做这些事”
也许是你，也许是我。
黑衣少年挤弄了下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让披着银甲的中年人有些失神，从心底徘徊的自责中默默走出。
“说的也是”他颠婆着向前一步朝向莫子渊，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本来还想学学将军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来，想不到最后反倒是我被小兄弟你来安慰”
“真不像样子呢”
远方有同行的战友在冲他招手，嘴上却是骂骂咧咧地催促着中年人赶紧过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聊天，要是放在平时没我们拦着，你指不定又要挨将军板子了！
还是说……这小鬼莫非是你私生子不成？
我跟你说明天结束后不请我们哥几个去红袖招搓几顿封口，我就告诉你老婆孩子去！
“来了来了！”中年人一脸头疼地回应道，临行前却也不忘再叮嘱莫子渊几句。
“总之，到时候真打起来的话，小兄弟你就往右城门方向跑”
“那里应该还算安全，也别学那些刚入伍的傻子新兵一样，要么一股脑地向前冲，要么就傻了吧唧一样闭着眼睛，瞎跑瞎躲”
“这都是在作死！”
“……”
“呃，总之放轻松就行，这里有我们这么多老东西守着呢”中年人拍了拍胸脯保证道，随后也不等莫子渊的反应，就朝远处跑去。
与早已等候在那的几位银甲督军汇合，商量接下来的事宜。
古老的画面从流淌的忘川河畔打捞而上，与此时此刻的场景似乎重叠在了一起。
“让你见笑了，师弟”满脸灰黑的青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冲露出一脸担忧之色的少年歉意地说道。
特意打理过的长发如今却像是乱糟糟的鸡窝一般，拧成一团。
“没事的”少年不住地摇头，拿起一旁挂着的汗巾为敦厚的青年拭去脸上的黑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