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遮天蔽日般的风沙徐徐散去。
天穹上的温暖光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映照在下方那数百丈的巨大深坑中,却没能驱散那深沉的黑暗。
莫子渊从朦胧中苏醒,勉强睁开一条缝隙。
映入眼帘的却是千疮百孔的石壁与裂缝。
而他正位于深坑的中央。
如同被囚困的罪人。
身上的累累白骨基本恢复大半,只剩下黏着在身上的干涸血液以及体内隐隐作痛的经脉。
他双手撑在地面上,勉强支撑着站起身来,结果刚欲跃出,身子却是一软,直接趴在地上。
一阵阵无力的感觉从被灵力淬炼过的肉身中扩散开来,让他几乎提不起什么力量。
“伤成这个样子了吗……”莫子渊自嘲地笑了笑,却是没有丝毫躺下休息的打算。
眼下看来,清武城中的那支邪灵军队应该只是来探路的哨兵,无论是修为还是数量都上不得什么台面。
否则他也不可能不付出多少惨痛的代价,就这么轻易地将他们尽数毁灭。
真正的强敌还隐藏在暗处。
他在那场破碎记忆中看到的铺天盖日的黑影,每一个都远比城中出现的邪灵要强。
更不要说那步步生莲的蓝衣女子。
也不知道那些号称仙家正统的门派究竟是作何打算,偌大的巨城中,居然没有派遣至强者来坐镇。
也许是畏惧了那片黑暗。
也许是,他们的处境都和如今这片化作废墟的城池一样。
其实,无论是哪种推测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他从来就没有在意过这些。
真实也好,幻境也好。
他只想要大家都活着。
莫子渊躬着身子,半趴在地上,用力拔出那把横插在斜面上的红阎。
剑出。
一把古朴长剑被他死死地攥在手心,他的身体也因为脱力,重重地摔在一旁的石壁上。
嗡!
身后的黑色长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生生止住了那后退的趋势。
莫子渊跌撞几步后也随之停下了身形。
他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上方被阳光所覆盖的破碎斜面,拄着一把黯淡的古朴长剑,一瘸一拐地走出那偌大的深坑。
“要跟我走吗?”蓝白色道袍的老人冲跪坐在地上的少年,伸出了手。
“你别不相信啊小师弟,别说其他那些疑难杂症,就算是你身上这号称无解的戮症,师兄分分钟就能给你搞定!”被药草熏得一脸黑灰的青年,剧烈地咳嗽着,却还不忘摆出一副医道圣手的模样。
只为在懵懂的师弟面前,挣一个颜面。
“好好活下去”白衣的高大青年轻拍着莫子渊的肩膀,柔声说道。
瞳孔深处有无奈也有叹息。
月色的皎洁光辉照亮了他挺直的背。
“小师弟,看上哪个姑娘了就赶紧说,别婆婆妈妈的,师兄替你做主!”喝得酩酊大醉的青年搂着少年的肩头,却还不忘提醒一句“不过回山的时候,千万别告诉那脾气暴躁的女魔头……”
“再见”八师姐和七师兄轻声说道。
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隐没于无垠的黑暗中。
“小师弟,来的正好,师姐我刚好做了一道新菜,你来尝尝看!”大大咧咧的青衫女子拎着少年的衣领,往破道观里的灶堂走去。
“没事的,渊”白发少女抱紧了啜泣着的少年,轻抚着他的黑发,柔声说道“没事的……”
那沁人心脾的话语,不断安抚着少年受创的心灵。
“师弟你看看,这剑磨得怎么样?”满身汗渍的驼背青年冲出冶炼室,一脸喜色地逮着少年说道“要不干脆取名叫银剑好了!”
“小师弟,你说师姐这银杏叶绣的怎么样?”温婉女子缝补着手头上的衣服,轻声问道。
逐渐下沉的黄昏烛光,照亮了她微红的脸颊。
“原来你也会哭啊……”身披重甲的女子抚摸着青年满是泪痕的脸庞,哽咽着开口。
她的双手无力地垂落下去,在青年的怀中失去了气息。
“你这样到处乱跑,宗门还管不管了啊!”女子生气地跺着脚,气急败坏地说道。
“心中有愧啊!”满头白发的青年跪在成片的坟墓面前,泪眼模糊,嘴唇颤抖,泣不成声。
沙哑哭腔,哭着哭着,哭弯了腰。
“可别死在那了”带着面纱的女子将手中的酒扔给身前的白发青年,冷声说道“记住,能杀你的人,只有我!”
“别哭啊……”紫袍女子无声地笑了笑,没能抓住白发青年伸出的手“反正还能再见面的……”
她的身体被虚无的黑暗所吞没。
徒留白发青年绝望的咆哮。
那些模糊的画面不断涌入莫子渊的脑海,拨动着他内心,却又如过眼云烟般不断地破碎开来,化为无数镜片的残渣。
而莫子渊正站在那破碎的中央,眼神恍惚地望着那破碎镜面中,熟悉的人影。
只是沉默不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画面中熟悉的话语声渐渐远去,令人分不清究竟是虚幻还是真实。
模糊的光影也归拢于深沉的虚无。
整片世界一片昏暗,最后只徒留在心底反复回荡着的沙哑余音。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那缕微弱的火光从心底深处曼延上来,最后奇迹般地卷起燃烧于天际的熊熊烈火,包裹住他的内心。
“活下去”莫子渊紧紧地攥着手心的长剑,嘴里反复呢喃着这句近乎执念的唠话。
在遥远到被所有人都遗忘的岁月里,被无数人所寄托在他身上的,些许的期盼与叮嘱。
他黑色的双瞳中有炽热的烈火冒出。
额头上青筋暴露。
脚下的破碎的路面崩出丝丝裂缝。
驼下的背微微挺起。
“活下去”他轻声说道,将这个命令确切地传达给自己。
骨骼碎裂的双脚轻微颤栗着,在剑的支撑下,一深一浅地迈过早已化为焦炭的崎岖路面。
半毁的城门恍若眼前,那抹埋藏在天际的无边黑暗似乎也越来越清晰。
从始至终,少年只是执着地迈向城门的那抹黑暗,不曾回头离去。
唯有天穹上的几缕光辉,拉起他那一瘸一拐的落寞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