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美食舌尖的缠绵(聂作平美食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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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夜宵就是夜里喝一宵

从前,全中国的大部分人民——除沿海开放城市外——都是没有夜生活的。那时候,才晚上七点,饭馆便打烊了,商店也关门了,没个酒吧夜总会什么的,人民只能关了门睡觉,搞些古老的娱乐活动,以至于计划生育成为一项重要的工作。幸好后来南风北进,西风东渐,全国人民才有了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凌晨两点到街上一看,那么多的人,那么亮的灯,还以为在闹元宵呢。

夜生活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依我的经验或者说嗜好来看,则莫过于夜宵了。夜宵是什么?是夜生活圆满成功的一个句号,是在凌晨进行的第四餐。而夜宵的内容,则更是五花八门,各擅其能。比如说炒田螺吧,我先前的时候只知道广东那边的大排挡上是家家必备的,后来连我住的那条小街——那时聂老我还在自贡谋生——也一家接一家地挂出了炒田螺的牌子,我才恍然明白,敢情全国人民都像接受广州的化妆品和T恤衫那样接受了炒田螺。

不过,炒田螺虽然是夜宵的一道靓点,但于我却很不相善。一是怕辣,二是怕不净,且炒田螺的味道究其实质,实在姿色平平,不值一品。成都的夜宵,最多的还是麻辣烫,重庆人称为“手提火锅”。虽然也有不少味道纯正,比火锅味更佳者,但由于麻辣烫价钱便宜,因此一锅汤总是张三烫了李四烫,李四烫了王五再烫,真是铁打的汤锅流水的顾客。更有甚者,你一个星期之后再去,发现那锅汤还是上星期的——因为上星期你不慎把假牙掉进了汤里,这星期卷土重来时,竟然将它打捞起来破镜重圆。

就我生活过的不多的几个城市的夜宵来看,窃以为,不论是炒田螺还是麻辣烫,均不如我老家富顺县城的风萝卜蹄花汤。县城以前是狭而小的,没有夜生活的时候,七点刚过,饭馆便比赛着关门,白天夹着尾巴的野狗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散步谈恋爱。而现在,县城虽然依旧是破烂而亲切的老样子,不过毕竟有了许多变化——至少,那条长约两公里的主街上,两旁可供人民进行夜生活的夜宵至少就有三二十家。

最好的夜宵除了风萝卜蹄花汤外,还有侧耳根心肺汤、粉肠汤、肥肠汤、酸菜豆花汤,总之,只要沾上个汤字,我的富顺老乡们就会将色香味发挥得淋漓尽致,以致于现在想要找几个词来形容一番,也是枉然——倒是不争气的口水,吧嗒吧嗒地滴到了键盘上,倘若是用洒了香水的素笺给美眉写情书,完全可以骗她们这都是些相思的泪水呀。

吃这些以汤为主的夜宵,最佳的时节是冬季。斯时,寒风呼啸,滴水成冰,一朵蓝色而深的炉火上,一锅妙不可言的风萝卜蹄花煮得扑扑作响,汤鲜,肉美,酒浓,而兄弟们——久违的兄弟们、以前一同当街娃儿的兄弟们、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的兄弟们——统统举起了酒杯。呼三喝四,热浪滚滚,楼下便是东去的沱江,几点渔火眠在县城的门口,有时月落乌啼,有时霜冷长河,那种豪爽与写意,岂足为外人道哉?

川南人好饮,而以富顺为最。有时酒未免喝得多了,闹出些笑话来。比如有一回,我曾像个老年痴呆症患者那样问一位女士:李小姐贵姓?而李小姐也像个糊涂老妈那样回答说:免李姓贵。

总之,按兄弟我的理解,大碗的酒,大锅的汤,大声说话,大口吐痰,夜宵就是夜里喝它个通宵,假如明天来临,我们就在古老的街头相互搀挽着、支撑着,慢慢走进早晨的阳光里,我们在晨曦中的影子,将如同一个遥远的梦境,那么悠远、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