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辞过韩世忠,带着秦熺等几位护卫,直奔大理寺狱中,着人准备了些酒和小菜,让秦熺他们在外守候,自己走进岳飞所在的牢里。秦桧听到岳飞的哼唱声一怔,站着听了一会儿,才叫道:“岳少保!今天除夕,是辞旧迎新的大好日子,秦某特来拜访!”岳飞转过身来,见是秦桧,微微点点了头,并没有说话。
秦桧除下棉衣,从食盒中取出酒壶,又取出两个酒盅倒了两杯酒,道:“岳太尉,请!”
岳飞淡淡道:“秦相国,请!”
秦桧取一盅递给岳飞,自己拿起酒盅,道:“我们俩好久没好好喝一杯了,想当年在归德那个小客栈,我们约好,你我二人,一文一武,一内一外,共济大事。没想到世事难料,十几年过去了,岳太尉和秦某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岳飞回想往事,喟然长叹,道:“可惜今天的岳飞还是岳飞,秦桧已不是当年的秦桧了。”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秦桧不以为然地道:“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在五国城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没有一点指望!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活下去,不管用什么手段!宁可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
岳飞点点头,道:“看来岳某是挡了秦相国的路了,秦相国才要日夜谋划。杀我区区枢密副使,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秦桧坦然道:“岳少保名望那么高,不费点心思怎么行?不过累是累点,此案终于是尘埃落定了,这杯酒是给你拜年的,也是给你送行的。大限将至,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怕不怕?”
岳飞微微一笑,道:“我坦坦荡荡,何惧之有?倒是秦相国你,蝇营狗苟,恶贯满盈,双手沾满了多少鲜血,不知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会不会怕?”
秦桧深吸一口气,哈哈大笑道:“世人都以为秦某憎恨岳飞,其实却不知道秦某独喜岳飞。没有岳飞,便没有秦桧,可以说,是岳飞成全了我秦桧。从今以后,你流芳千古,而我遗臭万年。”接着,又激动道,“但无论后世如何,今天你败了,我胜了,我说你犯了什么罪,你就犯了什么罪,大宋史册是由我秦桧写就的,而你岳飞,只是秦某手中的一个棋子!”
岳飞淡然道:“你不也是皇上的一颗棋子?”
秦桧一怔,勉强笑了笑。一时相对无言,秦桧渐感无趣,便起身告辞。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了,第二天,万俟卨就带着圣旨来到牢房,说岳飞涉嫌谋反,其本人和部属张宪、岳云斩首示众。万俟卨拿了供状给岳飞,让他签字画押,岳飞看着供状笑了笑,他在秦桧前来拜访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结果,所以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漠然签了字画了押。然后对要引自己走向刑场的狱卒道:“走吧。”
虽然他身穿破烂的囚服,手脚都被锁上了镣铐,但他的身躯依然挺拔,如同一颗迎风傲立的青松,他一步一步地朝监牢大门走去,镣铐声惊动了两边牢房里的囚犯,这些人虽然都是不法之徒,但是也知道家国大义,纷纷趴在牢房的栏杆上,满怀敬意地目送他离去。
经过李孝娥等人牢房的时候,李孝娥等扑到牢房栅栏上,李孝娥喊道:“官人!”伸出手来,岳飞想要前去和她说话,却被万俟卨阻拦道:“干什么,快走!耽误了时辰,怎么向皇上和相爷交代?!”
整个牢房沸腾了,囚犯们开始大声咒骂,拼命摇晃、拍打着栅栏,大声叫道:“奸臣!奸臣!岳爷保家卫国,你们何至于此!”“让岳爷道声别吧!”
万俟卨看这声势,触犯众怒,似有哗变之势,不禁暗自心惊,挥手示意狱卒放开岳飞,自己退到一边,默然无语。岳飞来到栅栏前,李孝娥握着岳飞的手,在枷锁上摩挲。岳霖使劲憋着,不让眼泪流下。旁边的小慧、娟儿早已泪流满面。岳飞看着众人,淡淡一笑,伸手为孝娥抹泪,镣铐所缚亦不能得,岳霖连忙为娘擦掉眼泪。
岳飞和李孝娥彼此注目,胸中万千言语,一时竟难出口。隗顺眼角瞄到万俟卨已有不耐烦之意,在旁道:“岳元帅,时间不等人,有话快说呀。”
岳飞低声道:“孝娥,你跟着我吃苦受难,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咱们今生无缘,来生再见。”
李孝娥忍不住抽泣,道:“官人……”再也说不下去,转身面墙,身影起伏,抽泣不已。小慧和娟儿到孝娥身边,低声安慰。岳飞仰头,双目含泪。却毅然决然地走出了牢房。
看着岳飞消失在走廊尽头,李孝娥、小慧、娟儿抱头痛哭,岳霖却使劲咬着牙一声不吭。
岳飞经过岳云和张宪的牢房时,岳云忍不住叫道:“爹!”
张宪叫道:“大哥!”
岳飞看着他们,虽然浑身血迹斑斑,但不改铮铮傲骨,他欣慰地冲他们点了点头,道:“云儿、张宪,我们下面见,还做好父子,还做好兄弟。”二人用力点了点头,含泪看着岳飞走过去。
岳飞逆着光一步步走远,虽衣衫褴褛,却掩不住器宇轩昂。
不多时,万俟卨带同狱卒,将岳飞带到了一座古亭,岳飞知道那就是自己殒命之所,抬头看了看,只见亭上几个斑驳的大字:“风波亭”。亭内早有几名士卒带着白绫严正以待。
风波亭,人生岂不就是一场风波?岳飞在心中长叹一声,走进了风波亭,隗顺跟在岳飞身后,老泪纵横。
士卒将白绫交给岳飞。岳飞看了看白绫,又抬头看了看前方,仿佛看着千里之外岳家军的兄弟,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只能来生再见了,只是可惜了北方的百姓,他想着,将白绫缓缓套在脖子上。
隗顺痛哭流涕大声叫道:“岳爷归天,万缘放下……天日昭昭……”
飞雪漫天,积雪覆地。
不远处,宋高宗赵构矗立在雪原中,看着风雪中的岳飞生祠。
姚公公赶到,捧着岳飞的供状递给赵构。
赵构展开卷轴。供状上,只有“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八个大字。
赵构一怔,抬头看天,只有漫天大雪,喃喃道:“非卿不忠,非朕不明,你的公道在这里,朕的天下也在这里!”
岳家军的校场上。牛皋快要急疯了,他们都在等韩世忠元帅的消息,心中存着一份明知渺茫,但是却不愿意放弃的希望。可是等了一天,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岳大哥不知道还安好否?他越想越觉得心焦难耐,猛然站起来,冲出营帐,对岳家军的兵将们喊道:“兄弟们,韩帅没动静了,看来朝廷铁了心要杀大哥了!是汉子的,跟俺杀向临安,找那昏君奸相讨个说法!”士兵们都跟他一个心思,早就对朝廷心灰意冷,听到他的话,顿时挥舞着兵器呐喊:“去临安,讨说法!去临安,讨说法!”
王贵听到动静从营帐里冲出来,拉住牛皋道:“牛霸儿,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都不能去,你这是去找死啊?!”
牛皋瞪了一眼王贵:“找死了,怎么的?怎么,你怕了,你这个胆小鬼,枉费大哥对你的一片心意。”
牛皋说着就往出走,他身旁的桂娘不屑地瞥了一眼王贵,跟着牛皋出来,众人刚走到军营门口就愣住了,只见军营已被团团包围,张俊亲率大军杀气腾腾地看着众人。张俊骑马站在队伍前头,看到牛皋,叫道:“牛皋,不要胡来,否则以叛乱论处!”
牛皋义愤填膺,骂道:“张俊,打北蛮子的时候,你跑得比谁都快,现在你有本事啦?!”
牛皋身后的岳家军听到牛皋的话,顿时鼓噪了起来,双方士卒相对呼啸,王贵上来拉劝牛皋,牛皋将将王贵推了一个趔趄,大声喊:“兄弟们上啊!”
眼看着一场大战就要爆发,突然一骑绝尘赶来,正是隗顺的侄儿,只见他在马上扬着手里的血书叫道:“岳爷有令,不要动手!岳爷有令,不要动手!”
牛皋一怔,上前道:“你是从临安来的?岳帅怎么样了?”
“今夜行刑。”
牛皋失声惊叫道:“什么?!”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血书,手忙脚乱地翻开,只见岳飞写道:
岳军旧属听令:好生恶死,天下常情。若临大难而不变,视死如归,非忠义之士,有所不能。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若要不导致唐末五代那样,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舍飞一命,势在必行,你等切不可妄动,此乃军令!
牛皋看完,顿时虎目含泪,忍不住哭出声道:“不可妄动就是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说着将血书一扔,桂娘见状,连忙上前捡起来,叫道:“牛皋不能扔,这血书是大哥给你下的最后一道军令,这血书就是大哥呀!”
牛皋痛苦地嘶吼一声,轰然跪倒。他身后的岳家军齐刷刷地跪下,向着临安方向长拜不起。
没过多久,噩耗再度传来。岳云、张宪相继死在屠刀之下。但是秦桧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岳家军军营外围的包围更加严密,直如铁桶一般。
牛皋因伤心与岳飞和张宪等人之死,整日借酒浇愁,酩酊大醉,这日,他在营中喝醉了酒,忍不住开始痛骂秦桧和赵构陷害忠良,甚至数次带军冲营。
秦桧得到消息,不由自主地恐慌了起来,他一直以为杀了岳飞、张宪和岳云,岳家军就失去了主心骨,却轻视了牛皋,不由得后悔不已,忙指示张俊借机除去牛皋。
张俊心领神会。第二天,牛皋果然又忍不住怒意,带着一对士卒冲击外围军士,准备出去看一眼岳飞被害死的地方,就在两方士卒扭打在一起的时候,一支冷箭突然不知从何方而来,“噗”的一声贯穿了牛皋胸膛。牛皋不信似的看了看胸口的箭尾,却又释然地笑了笑,喃喃道:“这样也好,这样就能早点见到大哥了……”可怜一代猛将,没死在金人刀枪下,却死在了奸臣的暗箭之下。桂娘看到夫婿已死,自己也不想独活,当夜便喝下毒酒,慷慨赴死了。
为了斩草除根,彻底铲除岳飞在朝在野的势力,秦桧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专程赶到芦山杀死了乌诗玛,可怜她肚里的孩子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
赵构杀了岳飞,很快便和金国达成了和议:宋国称臣纳贡,金国将韦后放还给大宋。只是让赵构没想到的是,虽然他迎回了母亲,但母亲的心已经死了。韦后也自知一念之间酿成了千古恨事,决定皈依佛陀,每天伏在案几上抄写心经。自从归来后,就没跟赵构说过一句话。
这天,高宗再次来求母后原谅,他站在韦后寝宫门外,道:“天寒地冻,儿臣特备了袍子给太后御寒,请太后换装临朝面见大臣。”
站在门口伺候韦后的公公袁和禀报道:“回皇上,太后交代,从今以后,她只穿道服不穿华服。”
跟随赵构前来的吴氏走上前,指着手中的篮子道:“这些鱼翅鲜鲍熊掌鹿片都是皇上特地为太后准备的。”
赵构在门外躬身笑道:“是啊,这十几年来儿臣一直没有尽孝,没有侍奉在身侧,今天儿臣特地命御厨给您准备的。”
袁和禀报道:“回皇上,太后交代,从今往后,吃斋念佛,其他山珍海味,一概不沾。”
赵构怔住,脸上的欢喜之色逐渐消退,愣了半晌,忽然从身边的宦官处拿过一盏灯笼,道:“这只灯笼,是朕小的时候,母亲亲手糊了逗朕耍的,这些年朕东奔西跑,身边都带着这只灯笼,如今母子团聚了,请把这只灯笼挂在帐外,高灯远照,以彰玉庆!”说着双手将灯笼交给袁和。
袁和接过灯笼,却一口将灯吹灭,赵构一怔,怒道:“你……你,大胆奴才!”
袁和不慌不忙地答道:“回皇上,太后交代,若是皇上提了灯笼来见,就要我不客气把灯火吹熄!”
赵构惊诧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袁和道:“太后说,皇上提了灯笼都走错了路,还要灯笼做什么?”
赵构瞠目结舌,隔着窗纸,看着母亲伴着青灯枯坐,虔诚地誊写心经,一切不言已明。他顿觉彻骨寒冷,眼眶含泪,和嫔妃一同踉跄离去。
因为赵构心中确实有愧,岳家人并没有被秦桧杀死,他们全被流放。那岳霖虽小,却像一个男子汉一样,搀老扶幼,带着大家走在流放路上,李孝娥偶尔转过头看着岳霖,心中很是欣慰,虽然苍天无眼,但是自古忠臣如劲草,这残酷的世道可以冤杀一个岳飞,可是永远断绝不了源源不绝的志气,这些青年很快就会长大,他们会朝着岳飞不能抵达的彼岸勇往直前,终有一天会光复中原,痛饮黄龙!